第5节

  “但是,我总觉得……”宋老夫人喃喃,“宝瑜待我们好像不那么亲近了。”
  “还不是怪你,没事去打她的狗干什么?你的脑子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怪东西。换做谁,谁会不生气?若是你打了我的狗,我非要将你的牙给掰断几颗不可。”
  “你——”
  宋老夫人话刚说出一个字,地上的宋堰极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宋老爷愣了瞬,高声叫住他,“我让你走了吗?”
  宋堰扯了扯嘴角:“我去孝敬我母亲去。”
  “真的?”宋老爷狐疑地看着他。
  宋堰懒得回话。
  看着宋堰明显不悦的眼神,宋老夫人忽的叹了口气:“阿堰,你听祖母的话,你要记得好好对待她。千万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宋老夫人的语气变得有些飘忽:“不是所有做错了的人,都能够有悔悟的机会的。有的时候,错了,就是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即便悔得肠穿肚烂,时光也难以往复了。你懂得了吗?”
  宋堰的腮紧了紧,半晌,颔首道:“我知道了。”
  第6章 六 “咱们以后好好的,不吵架了,好……
  一回到寒春院,宝瑜赶紧让采萍去熬了副药喝。
  热烫的药下肚,宝瑜并没有觉得好受一些,她摸了摸额头,果然还是发烧了。
  宝瑜在心里又将宋堰给骂了一遍。
  她害怕病情又像前世一样严重,中午硬是勉强着多吃了几口饭,接着灌了个汤婆子到被子里,回去补眠。迷迷糊糊的,许是身体不舒服,宝瑜的心情也变得低落,她忽然想到,会不会就算重来一次,她的人生际遇也不会有什么转变?
  如果上天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的一切努力都会被命运打消,就像是这次生病一样,明明她已经极力想要避免了,最后也还是病了。
  这样的想法让宝瑜感到害怕。
  二黄就睡着宝瑜的枕边,它似乎察觉到宝瑜的郁郁,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指肚。
  软软湿湿的触感让宝瑜轻笑了下,刚才那一下子,似乎把她心头的阴霾也一起舔走了似的。
  她将二黄的头搂过来,啵的一声亲了下它的脸,又想到,其实命运的安排也不一定次次都奏效,就像她的二黄,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宝瑜把被子拉得高了一点,心想着,她一定得快快离开宋家,再也不和这家人打交道了,尤其是那个讨厌的宋堰。
  她不会再给他一次抛弃自己的机会。
  ……
  发烧了,人就会浅眠,宝瑜糊里糊涂地做梦。
  她一会梦到前世的种种,她所遇到过的那些委屈,曾经历过的遗憾,那些无可奈何的命运捉弄……心里堵了一团棉花似的,塞得想要落泪。
  一会又梦到她所期待的将来。
  宝瑜不是个有什么远大志向的人,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守着一间屋,一亩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太期待安稳了,她太想回到小时候,爹爹还健在的时候,他们那个温馨团圆的小家。就算没有钱也没什么关系。
  所以前世,她才那么拼命地想要融入宋家,她期望能够与他们组建成一个美满的家庭,互相依靠,互相体谅,宝瑜漂泊得太累了,她想要停下来。但是后来,她用惨痛的代价明白了一个道理,叫天不遂人愿。
  宝瑜梦见,在离开宋家后,她再次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很疼爱她的丈夫,一双儿女,夕阳落下后,他们一起在烛火旁吃晚饭。她的娘亲住在东院,她弟弟住在西院,一切都完美得像是话本中一样。
  宝瑜又想要哭了。
  “这是做噩梦了吗?”宋堰坐在宝瑜的床边,手中拿着一方丝帕,皱着眉看着宝瑜不安的面容。
  “许是吧。”采萍小声问,“要叫醒大夫人吗?”
  “让她睡吧。”宋堰道。
  他说着,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净宝瑜眼角的泪,她在梦里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个下午,眼皮都泛了红。
  宋堰抿了抿唇。
  采萍应了声,不敢再说话了。
  她是有些怕宋堰的,宋堰性子太冷,总是冷言冷语,一身的乖戾之气。采萍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宋堰要骂人。
  从今天下午宋堰来了寒春院之后,采萍就一直盼着他早点走,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少爷竟然就一直在大夫人的床边坐着,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盯着大夫人的睡颜看,安静得像是一座石雕。
  这让采萍连壮起胆子赶人的借口都没有了。
  采萍担心大夫人忽然醒过来,与小少爷独处一室会不舒坦,便一直在旁边盯着。
  又过了一会,外头天都要黑了,采萍又困又乏,靠在柱子上打起了瞌睡,她暗中看了宋堰一眼,他还是原先的那个姿势。采萍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看着小少爷的眼神,总觉得充满温情一样。
  不会真是早上时候听了宋老爷的劝,过来尽孝的吧?
  宝瑜在睡梦中,总是朦朦胧胧地闻到一股子冷香气,像是雪山上松柏的味道,淡淡的,很熟悉。
  但是她又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味道了。
  睡久了,腰酸背痛,宝瑜想起来喝水,可眼睛肿疼,她懒得睁开,便把手伸出去,哑哑地唤:“采萍——”
  很快,一只干燥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醒了?”
  宝瑜觉得自己的额头被点了一记,那道微低的声音又道:“烧退了,采萍,端温水来,给你家夫人擦把脸。”
  宝瑜终于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猛地睁开眼。
  宋堰的手还在握着她的腕子,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看。他常年在外跑商,经常骑马,手心有着被缰绳磨出来的茧。硬硬的茧与宝瑜柔软的肌肤相触,一瞬间,宝瑜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前世今生,她没有与除了父亲和弟弟之外的男子这么亲密地接触过,昨晚的宋堰是第一次,今天的宋堰是第二次。
  宝瑜心中尴尬又羞愤,她不觉得宋堰是怀有什么好意,几乎是直觉,宝瑜认为宋堰是来给她找麻烦的,她用力地想要挣脱开宋堰的手。
  “别动,小心伤着你——”宋堰皱眉阻止她。
  宝瑜恼极了,她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扬手就甩了宋堰一个巴掌:“你不要碰我!”
  她浑身无力,巴掌也甩得软绵绵的,只传来一声轻响。
  宝瑜坐起来缩到床角,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警惕地看着宋堰:“马上滚出去!”
  宋堰的头歪过去一个很小的角度,他用舌头舔了舔牙床的位置,一股子锈味儿,是嘴唇磕上了牙齿,出了血。
  采萍端着水盆站在一旁,已然看呆了。
  她几乎立时就想起来了,不久前大夫人也打过小少爷一巴掌,那次的后果是什么?
  采萍把盆子丢到地上,像只兔子一样冲到了宝瑜的身前,张开双臂护着她:“小少爷——”
  采萍的声音里含着丝祈求:“大夫人还生病呢,她烧糊涂了,不是故意打您的,您别生气了……大夫人上次手腕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宋堰错愕地看着面前两个好像将他当成了洪水猛兽的女人,他在宝瑜的眼中看到了后悔和惊惧。
  这样的眼神让宋堰的心底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我不疼。”宋堰道,“如果你觉得不解气,再来一巴掌,也没关系。”
  宝瑜没有回答。
  宋堰沉默片刻,绕过采萍,捉起宝瑜的右手,细白的手腕上缠绕着层层的白布,他知道以后这白布下面会留下一道疤。是他伤的。
  “我说过。”宝瑜倏地将手抽回来,“不要碰我。”
  “我以后会听你的话。”宋堰忽然抬头道。
  “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就变成什么样的人。你如果不喜欢我喝酒,我便不喝,你想让我去读书,我就去读。我不会再违背你的意思,只要你觉得高兴。”
  他声音里透着丝极艰辛的隐忍:“咱们以后好好的,不吵架了,好不好?”
  宝瑜审慎地打量宋堰,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但是每一个字她都不信。
  宝瑜问:“如果我想让你现在就滚呢?”
  这话一出,采萍紧张地抓住了宝瑜的衣袖,她看到小少爷放在膝上的手背上已经冒出了青筋。
  “好。”宋堰站起来,竟然笑了下,“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宝瑜道:“明天也不要来了,后天,大后天,永远不要来。”@泡@沫
  宋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道了句:“好好休息。”而后便转身,疾步走出了屋门。
  “……吓死我了。”采萍瘫软地坐在床沿,后怕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夫人,您刚才怎么敢那么说话?”
  “我想看看他能忍到什么地步。”宝瑜闭着眼,向后靠在床头的软枕上,“没想到,真的还挺能忍的。”
  “是不是早上的时候,老爷和老夫人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了?”采萍胡乱猜测,“小少爷终于意识到您的好了,所以才——”
  宝瑜反问:“刚才说的那些,你自己信吗?”
  采萍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
  “不管他。”宝瑜把身旁的二黄抱进怀里,揉揉它的脑袋,“咱们就关上门,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成,我现在可懒得很,什么都不愿意想。下次他再来,不让他进来便好了。”
  宝瑜想得很好,她再在宋家待个十天半个月,等她的身体好透了,二黄也能活蹦乱跳了,就收拾家当立即离开。
  宋老夫人是不会阻止她走的,宝瑜很明白这件事。前世有一次宋家的生意遭遇危机,宋老夫人甚至动过将她改嫁,用收到的聘礼添补生意上的亏损的念头。算算时间,应该就是今年,她嫁到宋家的第二年要发生的事。
  那时候宝瑜年纪小,觉得改嫁是一件极丢人的事情,她极力抗拒,又找到了想要求娶她的黎家斡旋,终于借到了一笔银子,才让这场风波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宝瑜只觉得自己傻,其实嫁到黎家也没什么不好。
  黎家虽然生意一直做得不温不火,但家风清正,黎子昂也是个一表人才的男子,性情温和,家中还有着不纳妾的传统,怎么看都是良配。
  最关键的是,黎子昂很喜欢她。
  宝瑜又看了眼针线篓里那只绣了一半的竹叶纹荷包。
  她用手指摩挲了那荷包两下,心想着,这一世,她是不是可以奢望,有一个自己的家呢?
  第7章 七但是,她一定得要在他的身边。……
  停秋院的书房里,宋堰斜斜倚靠在椅背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阅。
  寒春院的小丫鬟含桃,紧张地站在他的面前,手指已经搅成了一团。
  她不知道小少爷忽然喊她过来,是为了什么。
  “你叫含桃?”又过了片刻,宋堰将书倒扣在桌面上,清冷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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