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皇帝闭着眼:“那你在这功夫入宫,所为何事?”
定国公楞了一下,想明白其中的关键,脸色瞬间铁青。
若他是进宫为贵妃求情,就说明他相信是贵妃动的手。可若他非要辩驳绝不是贵妃动的手,那他此番便是仗着关尔佳势大逼宫。
甚至不管他怎么想,更重要的是外头那些盯着关尔佳氏的人会怎么想,他曾经得罪过的敌人会怎么想。
只要那些人联合起来,他这行错一步,便进退都是刀锋,他心里凛然如寒冬,这会子功夫他甚至头有些晕,都忘了自己为何会急吼吼进宫。
赵谦说什么来着?
“如今主儿叫柔妃娘娘逼得没了法子,只能叫太医院会诊,老祖宗身子不好,还不敢叫老祖宗知道……公爷,后宫定有人算计主儿,可也不只是冲着主儿去的,是冲着关尔佳氏。主儿叫奴才来请定国公做主,叫奴才务必跟公爷说,关尔佳氏以及主儿并着老祖宗的安危只能靠公爷做主了!”
定国公没有多想,他仗势逼皇帝退步已经成了习惯,他想着皇帝小儿既然不愿意护着贵妃和太后,那他来护着。
甚至他感觉皇帝有冷眼旁观的意思,他进宫是要叫万岁爷想明白些,关尔佳如今可还得用呢,别以为能随意打压。
是了……他是进宫叫人知道知道,关尔佳简在帝心,意图震慑宵小,为贵妃做主的。
他这是叫这些年的习惯给误了,定国公猛地抬起头来去看皇帝,心里的寒意几乎要将心窝子冻住。
是这小皇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纵着他的嚣张跋扈,几乎是以温水煮青蛙的态势,叫他忘了太后的吩咐。
即便关尔佳氏再厉害,也还是司尔勒氏的奴才啊……定国公头一回将皇帝高高看在眼里,胆寒在心中,这到底不是曾经能随意拿捏的六阿哥了,他如今……是皇帝,是天下之主。
定国公浑身的硬气尽都散了去,嗓子眼苦得发涩,他恭敬泥首下去:“是臣糊涂,臣过去对万岁爷不敬,是臣罪该万死,臣所为绝与老祖宗和贵妃娘娘无关,求万岁爷治臣的罪!”
这时候孙起行出声了:“万岁爷,慈宁宫常总管求见。”
皇帝叹了口气,听常久忠说完后,居高临下看着定国公好一会儿,才吩咐:“定国公先退下吧,等后宫的事情查清楚再说。”
定国公叫皇帝睨下来的深邃眸光看得浑身发寒,这会子却是不敢多说了,只倒退着出了门。
常久忠还在外头等着他,行了个礼轻声道:“老祖宗吩咐,叫公爷约束关尔佳府里众人,禁足府中闭门不出,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都要对皇家天恩感恩戴德,绝不可露出任何不满来。”
定国公这乾清宫一跪,似乎瞬间就苍老了十岁似的,闻言也没有像过去那样不耐,只静静点头:“跟老祖宗说我知道了,再不会出任何差错。老祖宗身子如何了?”
常久忠躬身道:“老祖宗……凤体欠安,万事还要靠公爷,老祖宗请您务必要冷静,才能过去这个坎儿。”
定国公点点头不再说话,大跨步朝着宫外去。
他能有如今的地位,还能帮着太后成为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虽然有太后在后头把控大局,他也不是没脑子。
或者说定国公从来都是关尔佳氏最聪明的那个,他只是叫皇帝的纵容养盲了心眼,关尔佳才有这一劫。
现在他已经看清楚,皇帝是大清之主,犯过的错他绝不会再犯,如今醒悟,还不晚。
可事实证明,定国公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些,他不会再小瞧皇帝,却不知道皇帝对他,对关尔佳氏到底有多恨。
等他离开乾清宫后,皇帝好不容易不用再如以往那般压着性子,心情比回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万岁爷,德妃打算对淑贵人动手了……”林守成进门禀报。
皇帝懒洋洋靠在软塌上:“不必管她,盯紧了寿康宫那两位,别出了岔子。”
“嗻!”林守成赶忙应道。
过了会儿,皇帝突然哼了一声,对着孙起行道:“你去,朕私库里应该还有些冬虫夏草,给锦嫔送去,顺便传朕的口谕给她……”
孙起行听完皇帝的话,眼眶子都要瞪脱了:“万,万岁爷,这话,奴才…奴才说不合适吧?”
“叫你去就去!”皇帝顺着自个儿心意不轻不重一脚踹出去,心里到底是舒坦了些。
第76章蹬鼻子上脸(……
是夜, 一盏鎏金祥云纹铜盏灯在丽景轩内摇曳生辉,将外殿软塌这边映出了梦幻的色彩。
静嘉是被从寝殿生生揪起来的,几乎被架到了软榻上歪着。
三阿哥还小, 总哭着无法进食久了也不是事儿。大阿哥是唯一的嫡子, 虽说身子本就弱,到底地位有几分不同, 这一下子紫禁城里的阿哥三去其二,别说是为了做样子, 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也不能不急。
各宫早就被大力太监守着不得进出, 静嘉忙活了好些时日, 好不容易能睡个踏实, 结果大半夜还被叫起来,她捂着嘴懒洋洋打哈欠的模样都透着幽怨。
只这份幽怨很快随着孙起行的话变成了麻木。
她面无表情看着快把脑袋戳胸里的孙启行:“我才起身有些倦怠, 耳朵还没醒,劳谙达等我们都跪好了,再重新将万岁爷的口谕说一声。”
孙起行苦笑, 赶忙道:“万岁爷说了,免您的礼。”
“然后?”静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难得带上了几分跟皇帝差不多的淡漠样子, 定定看着孙起行。
“万岁爷口谕……”孙起行深吸了口气, 低垂着脑袋, “不省心的东西, 这是最后一回, 再叫朕看见你这没两口气的鬼样子, 朕就将你关在景阳宫, 一日三餐灌参汤替你补养补养。”
孙起行跟做梦一样,说到这儿回忆起皇帝顿了好一会儿,他也顿了顿才继续虚着声儿道:“万岁爷还有口谕, 你听话些,过些时日朕许你个小公主,以后动动脑子,别拿自个儿的身体作践。”
静嘉捏了捏额角,这话若是皇上自个儿过来说,少不得还能算是情趣,她可以摆出羞涩、羞恼、羞怜……许多表情刺回去,可被孙起行这么一说——
静嘉不动声色扫了眼起来伺候的魏嬷嬷和当值的杜若,两个人比她还恍惚,大概是觉得自个儿在做梦。
她自己都有些记不起来初见时万岁爷是什么模样了,恍惚记得……望月阁那时候,皇帝还是个高深莫测浑身带着冷意的君王,这会子怎么像是话本子里奇奇怪怪的内宅夫人呢?
“我知道了。”静嘉没什么想说的,“还有吗?”
孙起行赶忙道:“万岁爷叫奴才给您送了好些补养身子的东西过来,都叫程太医看过了,绝对没有问题,您尽可放心用来温养身子。”
随即他带着几分希冀微微抬起眼皮子,恭敬看着静嘉。
静嘉还困得厉害,也只莫名其妙看着他。
魏嬷嬷毕竟年纪在那儿还能不露形色,杜若眼神发直看着铜盏上摇曳的火光,只觉得那火苗儿都尴尬的分叉了,一会儿孙谙达走了,得请剪子出来挑一下灯花。
“娘娘可有话要奴才带回去?”到底是孙起行先忍不住,轻声提醒。
静嘉翻个白眼起身,扶着杜若往寝殿走:“嬷嬷送送孙总管。”
她有这功夫多睡会儿不好吗?牵涉到皇嗣,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大事儿,睡觉都要抢时间,好积攒精力应付接下来的大戏,讨好万岁爷的事儿,等需要晋位的时候再说呗。
虽然静嘉不懂感情,可她无疑是聪明的,皇帝不知不觉中的变化她说不清名却也有种直觉。要不怎么说人贪心呢,蹬鼻子上脸这回事儿是个黑心肝的都会,她更是个中翘楚。
孙起行无奈,只能回了乾清宫,本来他还愁着该如何跟万岁爷回禀呢,等他回去,林守成才小声道:“师父,万岁爷睡了,灵巧偷偷去了御花园。”
嗯?孙总管到底是奴才里的人精子,瞬间反应过来,万岁爷那不伦不……咳咳奇怪的口谕虽说有自个儿的情绪在,到底也不纯为着发泄情绪,这是要给慈宁宫和丽景轩加把火呀。
看样子万岁爷知道锦嫔娘娘是不会回话,这才早早睡下,啧啧……就想孙起行小时候听过的老话儿,果然是豆公豆婆——对眼儿功夫就都知道是什么德行。
他松缓下来:“兔崽子,去给我端盆水来泡泡脚,今儿个我这腿儿都要溜细了,叫坐更的警醒着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叫起。”
孙总管这话一语成戳,半夜里永寿宫那头的大力太监就跑了过来:“回林谙达,淑贵人小产了,血流不止,这会子人已经快不行了。”
林守成心下一惊,他倒是知道德妃会动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狠,他赶忙将孙起行叫起来。
孙起行也不敢耽搁,赶紧进乾清宫内殿小声将正和帝叫醒。
“什么时辰了?”皇帝虽然没睡够,可睁眼后声音就清晰冷静,倒像是没睡似的。
孙起行恭敬道:“回万岁爷,丑时刚过。”
“叫太医尽全力医治,有消息及时报过来便是。”皇帝叫孙起行伺候着起身,并不去永寿宫,左右还有些折子没批,他便去了御书房。
坐下后,皇帝倒是来了兴致:“锦嫔可说什么了?”
孙起行垂着脑袋:“回万岁爷,娘娘她听了口谕后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只说知道了,就红着脸儿摇摇晃晃回去睡了。”
所以说御前的奴才回话有水平,高兴没有?那谁知道,反正是没说话。
脸红了没?红了,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睡红的小脸儿,别提多怜人爱咯。屋里也烧着炭笼暖意融融,静嘉因为身子虚本身肤色极为苍白,稍稍有点颜色就极为明显。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孙起行一眼,倒是没说别的。
他没指望着静嘉回话,就如同静嘉知道该如何蹬鼻子上脸一样,皇帝也很清楚自个儿将那小东西纵得多胆儿肥。
即便是如此,听孙起行说完,想到静嘉朦胧着睡眼,叫他一时兴起的口谕堵得说不出话来,当着奴才又不好使小性子,他心里自有一股子愉悦。
因此听到外头传来说淑贵人没了的消息,皇帝都在御书房呆了好一会儿,才压下面上的高兴,冷沉了气息,叫人将淑贵人按照嫔位发葬,便直接往南三所去。
淑贵人小产殁了,大阿哥凌晨时候病危,皇帝震怒,免了当日的早朝,令醇亲王和鄂鲁带着慎刑司和都虞司彻查宫闱,淑贵人和大阿哥甚至三阿哥身边的奴才都进了慎刑司。
太后那里也传了懿旨,令后宫妃嫔都禁足宫中,抄佛经为大阿哥和三阿哥祈福。
一时,整个紫禁城都安静下来,皑皑白雪本就未化,洋洋洒洒的大雪赶在元宵节前又飘落下来,似乎是想要用这纯白的美景,覆盖住安静下愈发汹涌的暗流。
第二日,慎刑司司库亲自面圣,皇帝去了慈宁宫,宣后宫所有答应位分衣裳的宫妃齐聚慈宁宫,连寿康宫两位老爷子也请了出来,几乎算是正和帝继位以来人聚得最多的一次。
康太妃顶着风雪在慈宁门前下软轿后,就被早等在一旁的仪嫔扶住了。
康太妃拍了拍仪嫔的手,扭头看了眼咸若馆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抹追思的神色,她第一次见博墩,就是在慈宁宫花园里呢。
终于是叫她等到这一日了,用这般大的阵仗,算是替太后提前送终,也对得起太后算计了一辈子的尊荣。
静嘉过来时,脸色还是苍白的,皇帝在她进门后不动声色扫了一眼,瞧见她眼下没有青黑,就知道这是装扮上了,心里冷哼一声,可心情到底更好了点。
静嘉没有发现皇帝的打量,她只是恭敬给上首的几位主子行了礼,乖顺坐在了仪嫔身旁。
待得容贵妃到的时候,静嘉才趁着行礼的功夫抬起头看了一眼,容贵妃眼下倒是有些青黑,连粉都盖不住,只怕是昨夜里没能睡好。
她又看了柔妃一眼,柔妃面色也不大好看,只勉强对她抬了抬下巴。
虽说柔妃能保证三阿哥无恙,到底那么小的孩子受上好几日的罪,身为亲生额娘,柔妃也还是寝食难安。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便说一说近日宫里发生的事情。”皇帝冷声开口,“先是三阿哥中毒,而后是大阿哥病危,淑贵人连命都丢了,要说这是巧合,傻子都不信。朕过去一直不曾管过后宫,可就是有那猪油蒙了心的,打量着皇额娘身子不适,贵妃掌管后宫不足,趁机兴风作浪,拿司尔勒的血脉当儿戏。”
众人都低着头不吭声,容贵妃听皇帝说完,脸色更憔悴了些,只死死捏住帕子。
“后宫倾轧从来不是新鲜事儿,可你们一个个心大到没有当皇后的命,偏偏想要跟废后耶拉氏学,你们是打量着法不责众?亦或是朕不会大动干戈?”皇帝冷笑一声,话说得明白至极,“今年便要选秀了,若是谁不想好好活着,朕就成全谁,司尔勒的血脉也不会绝了。”
不管是参与的还是没参与的,听到皇帝这般说,心下都有些发寒,个个儿都有些胆儿颤。
自古新人笑旧人哭,三年一次选秀,这后宫的鲜妍从来都是层出不穷的花骨朵一次次填满,紫禁城永远不缺女人,也不缺孩子,更容不下心太大的。
太后斜靠在软塌上撑着额头,一直没说话。
德妃心里暗暗吸口气,眸底闪过一抹动摇,可事已至此,她没得选择,她的通天大路上没有后退的台阶。
“带上来!”皇帝说完也不跟众人废话,冷声吩咐。
孙起行拍了拍巴掌,慎刑司的大力太监拖着御花园的两个宫女,还有承乾宫的一个奶嬷嬷并着在大阿哥身边跑腿儿的小苏拉进了门,扔在地上。
“说吧。”皇帝垂着眸子吩咐。
大阿哥身边的小苏拉先开了口:“回万岁爷,奴才是被承乾宫若柳姑姑收买,在大阿哥的安神香里下了与药相冲突的毒,奴才不该贪心十两金子,罪该万死,求万岁爷赐奴才一个痛快吧!”
慎刑司的手段只有进去过的人才知道有多恐怖,之所以人人闻慎刑司色变,概因为若是被处死还好说,进了那儿想死都难,只能生不如死,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