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耶律大将撤回长刀时,震得虎口一疼,雨雾迷眼,看不清敌对人的脸,他呵斥一声,挥刀攻上。
  风萧马鸣。
  长刀震落在马蹄下,紧随着脖子一凉,耶律瞪大虎目,摔下马背。
  虎目里,倒映着一张俊美无铸,却如恶鬼般狠戾阴鸷的面孔。
  鬼哭。
  耶律大将临死前脑海闪过二字。
  突厥王亡矣,突厥旗倒兵散,瞬间溃不成军。
  北疆兵一路直追,追击至北疆百里开外。
  阵雨停歇,碧空万里。
  至此,突厥失王损将,彻底被赶出北疆,往后百年,再无蓄力与殷朝相之抗衡。
  北疆上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军营里,士兵欢欣鼓舞,饮酒吃肉,围着篝火,庆胜一波又一波。
  帐营里,火光燃燃,照亮座上众将喝酒喧哗的通红面孔。
  殷烈沉着眼抿酒,手指磨搓着桌底下的锦囊,火光跳窜在他深邃晦暗的眸子里。
  顾将军烈酒一杯一杯入肚,酒劲上头,眼先湿了一片。
  景王正坐在顾将军旁在啃羊腿,冷不防被拉了一下。
  重如牛的顾将军半压在他背上,涕泗横流,掏出个红手巾,边晃荡着边哭喊,“呜呜,我家绵绵最乖了,她就小小一只,追在我后面跑,边跑边叫哥哥……呜呜绵绵最喜欢白兔馒头了,里面还要加糖芯的……呜呜绵绵手就小小的,每次拿不到东西,都是我给她拿的……我们一起被大哥罚,她还乖乖地掰一半糕点给我,虽然是我这做兄长的在替她抄经书不对,呜呜呜……我还是好想绵绵……”
  “绵绵那时那么小……胖乎乎的,又乖又……”
  “……”景王有一瞬间不敢抬头看自家兄长的脸。
  将顾将军的头掰一边去,景王挪远点,特别想装作不认识这个大块头。
  “呜呜……绵绵……”顾将军抹了把脸,抱住景王哭喊震地。
  景王干笑地看着皇上阴恻恻的脸,“嘿!老毛病了!顾将军这老毛病……可与臣无关啊……”
  殷烈冷眼挑眉。
  “嘿嘿……醉了醉了,臣马上就拖他去睡……”
  景王撑不住自家兄长过于不爽的眼神,放下羊腿,利索地拿过顾将军手里的小红巾,迅速堵住他叨叨不停的嘴,赶紧半扛着人回他帐篷里休息。
  庆祝宴持续到后半夜。
  景王被顾将军连累得一晚没睡好。
  这会看他从皇上帐营里商讨事出来,一脸迷茫地摸后脑勺的样子,忍不住凑上前去讨昨晚被连累的债。
  顾将军:“皇上今天看我的好可怕啊,我昨晚醉了失态了吗?应该没有吧,我旁边不是你吗?”
  景王冷笑,“当然是我,可是我辛辛苦苦给你扛回去的!要不你昨晚准能当场被皇上眼神射杀死!”
  顾将军摸摸后脑勺:“我……昨晚不就多贪杯了一点,有这么可怕吗?”
  景王:“不可怕。你都将人贵妃娘娘挂在嘴边唠叨一晚,就没差把她娘胎事也抖落抖落了,能不可怕?”
  顾将军抖嗦:“…皇上……皇上生气了吗?”
  景王笑眯眯:“你说呢?”
  顾将军:“……”
  完犊子了!这是!
  军营的庆功宴结束。
  皇上第二日便马不停蹄地驰马带队回长安城。
  北疆大将有的跟随着先行回去,有的被留着处理遗留的事,等表彰封功之日再回朝廷。
  徐翼做到副将,却沦为奸细的事不仅给了北疆军也给了朝廷敲了一个警钟。
  顾将军调查,徐翼是一年前投靠的突厥。
  徐翼养了四五房妾室,生性孟浪,一离军场便去寻花问柳,而做为北疆副将的俸禄根本供不起他的消遣寻乐的开销。
  一次偶然带兵击打偷袭北疆村落的突厥,被他们开出的条件蛊惑,便开始走向一点点给出北疆的情况换取银两。
  这路越走越深,当他想回时,已经没了退路。
  殷朝对贪污受贿之臣定的是死罪,对叛国之臣只会重不会轻,严重者怕是会诛连九族。
  徐翼的受贿把柄落在突厥手里,后路他没有勇气去尝试,他不想死,只能战战兢兢地一路走到黑,走到死。
  徐翼有罪,死不足惜。
  而北疆百姓无辜,他们一边要受突厥的侵袭一边受朝廷派下来的官员的压削。
  只因,北疆荒远。
  百姓尚饱腹,有些甚至得专门盯着战后沙场去捡拾兵器物件,换了果腹补贴家用。
  像捡到顾思绵锦囊的小野一家。
  朝廷从不知这些北疆的真实情况,北疆荒远,每年朝廷拨粮拨银供给总比其他地方的多,他们以为给北疆百姓过上了好日子。
  殊不知,他们连养活这一点都未达到。
  暗地里的官吏腐败,监查机构的失责,都是导致北疆百姓内地困苦的重要根源。
  顾将军同皇上留下的人走访调查。
  以漠城为首的官吏引起朝廷大血洗,以后会有新官吏到任,会有督察一月一轮勘察,而朝廷的机构也正悄然改动,北疆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受蛮族侵袭,不为饱腹奔波。
  只为是殷朝万里山河的一寸,有荣与焉,生息与共。
  北疆胜利的消息传入长安城时,已是数日后,到不妨碍举城欢庆此事。
  皇宫里传入此消息时,却没多少人能分出心思来庆贺。
  因为彼时有更紧要的事。
  贵妃娘娘要生了。
  夏末秋初的日头毒辣辣地晒着灵霄宫的琉璃瓦。
  殿檐下,太后由嬷嬷搀扶着,不住地焦急走动。一旁的宫人有的端着冰块盆给太后娘娘消暑,有的拿着大芭扇给太后娘娘散热。
  尽管如此,太后额头仍是沁出一本密麻的汗。
  “这都多久了啊……刚才还听见绵儿哭声的,怎么现在就没了啊……太医能不能啊…急死哀家了啊…”
  一旁的李公公被太后叨叨得心头紧张,贵妃娘娘这是早产,危险的很啊!
  朝廷得北疆消息的比长安城快,李公公昨日就给皇上飞鸽传书娘娘待产的消息了,不知皇上现在赶到哪里。
  殿内。
  顾思绵汗鬓贴额,小脸苍白,嘴唇无色,原本水灵的圆眸像被抽了神采一般,微睁着毫无焦聚。
  “……娘娘……娘娘再加把劲……”嬷嬷在一旁喊着。
  太医急得满头大汗。
  一旁帮忙的碧果端着热水,眼泪在眶里打转。
  “娘娘,娘娘再撑会……皇上就到了,娘娘千万别放弃啊!李公公说了,皇上已经赶来了!北疆已经胜利了娘娘!”
  “娘娘!娘娘你不要睡……皇上来了娘娘……”
  “碧果……”顾思绵快睁不开眼了,“皇上来了……再叫我……”
  “娘娘……皇上来了……娘娘,奴婢求您,不要睡娘娘……求您了娘娘……”
  碧果呜咽着,一旁的嬷嬷别开了脸垂泪。
  皇上……
  好疼啊……
  绵绵好疼……
  顾思绵嗫嚅着苍白的唇,泪珠从眼角滑落。
  ……好想皇上。
  ……绵绵好想皇上。
  泪珠滑进被褥,顾思绵长长的睫毛垂下,缓缓要盖上眼。
  殿外忽地一阵嘈杂。
  太后的惊呼:“烈儿?!”
  李公公和宫人的行礼声:“皇上万祥!”
  顾思绵空白的意识被拉出了一片混沌中,睫毛颤颤地掀开开,眸里,逆光而来的人,分外熟悉。
  大概是一路疾驰而归,殷烈衣袍脏乱,汗珠从眉眼处滚落,薄唇微启,还未停下狂驰的喘息。
  “朕回来了。”
  殷烈握住顾思绵微凉的手,放在唇边。
  顾思绵睁着眸子,眼角不住地滑下泪珠。
  “呜……”
  顾思绵张张嘴,不知哪里生来的力气,拉过皇上的手,一把咬紧。
  “呜……我讨厌死皇上了呜呜……再也不要生了……以后爱生谁生啊……”
  殷烈垂眸莞尔。
  顾思绵紧紧咬着皇上的手,殷烈探身,轻吻上她的眼角。
  “啊!呜……”
  一旁的太医和嬷嬷对娘娘的反应欢喜地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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