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2)
早就有人把准备好的白板拖了上来,在他身后密密麻麻列成一排。
使用PPT讲不大清楚,顾行一拿起一支笔,我喜欢用传统一点的方式解决问题。
然后就是笔尖轻轻击打白板的声音,流畅的书写动作似乎于两个月之前的发布会重合。
媒体的镜头安安静静的记载着这一幕。透过光纤网络,将这一幕刻在了观看直播的无数观众心头。
据统计,在这场直播的同时,白板和签字笔这一组合销售量达到了全新的高峰。还有不少学生回去以后惊恐的发现,他们到导师专门在办公室一角挂上了一大片白板,就是为了借在上面书写的过程激发灵感。
清澈明亮的声音在室内荡开,全场一片安静,只有低头书写的声音发出。
楼见岳靠在椅子上,微微仰头,目光从台上人的发丝上划过,落到挺翘的鼻尖,再落到轻薄的蔷薇似的嘴唇,往下滑过轮廓,只觉得有一种从少年时代期便让他赞叹的光芒从爱人的身上散发出来。
耀眼夺目,那是正值壮年的恒星肆无忌惮散发出来的光芒。
潘老低头跟着顾行一的节奏书写着,突然感慨了一句,我们几个研究数论研究了好几年的老家伙回去整理了好久才确认这确实是最大素数分布规律。这一套解法,实在是另辟蹊径,精巧至极。
我也觉得。楼见岳笑了笑,抽出一张纸来,在下方跟着顾行一的进度书写着证明。
台上的证明字体银勾铁画,锋芒毕露;纸上的证明字体敦厚圆润,藏锋不露。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书写的速度和证明的思路,分毫不差。
45分钟的发言时间转眼即将结束,顾行一揉了揉手腕,结束了在白板上的潇洒书写。
他回过头来,汹涌的掌声向他献上了认可与赞美。
接下来是发言时间,这一位刚刚凭证流畅的证明过程,征服了所有人的年轻学者轻声说道,还有谁有什么疑问吗?
潘老移动了一下身子,准备提一个轻松些的问题,给一个温和的开场。
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的青年人以一种出乎大众意料的敏捷速度站起了身,在顾行一开口之前迅速说道:这篇论文存在错误,我找到了按照最大素数分布规律所推出来的一个反例。
媒体们的闪光灯迅速亮起,无数窃窃私语声以青年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顾教授的证明居然存在错误!
这是学界的大新闻!就算明天我们的新闻标题可以变成青数奖的巨大失误,梅森素素的证明被人推翻。
这一位不是没有成功得奖的赫尔辛教授吗?他不是代数几何领域方面的专家吗?
无数声音从底下升起,或是质疑或是支持,一时之间,骚动从礼堂中心蔓延开来,就连呆在礼堂之外的学生们也受到了影响,纷纷交头接耳,谈论着这个大事件。
顾行一眼皮一跳,看向了这一位同行,他当然认得出来,这一位是和他争夺倾诉讲失败的赫尔辛教授,不过脑海里面却没有立刻酝酿起阴谋论,而是反复将自己的证明过程又回顾了一遍。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我没有问题。顾行一心底一定,开口说道:希望赫尔辛教授不吝赐教。
赫尔辛教授扯了扯领带,将手中叠好的讲稿翻开,开口说道:按照顾教授所列出的素数最大分布,我进行了一系列的计算,可以推出M9085731314是一个素数。
说到这里,这一位始终洋溢着压抑着沉闷的气息的教授推了推他的眼镜,某种奇异的活力从他的脸上浮现出来,他穿过重重人群,直接走上了台上,拿起另外一支笔,在舞台上书写到M9085731314=456164612
一连串的数字从他的笔尖流淌出来,此刻的身影仿佛与数百年前在同一个礼堂上证明了M67不是素数的科勒先生的身影重合一体!
难道最大素数分布规律的真名就此被攻破?难道数百年前的无声证明即将在此刻被复现?
无数情绪自众人心头漫过,然而却因为数字的极长极大,远远超乎了人类计算能力而不由的止步。
全场陷入一片寂静,但是已经有人开始联系自己的人脉,打算调用超算的算力来进行这一场巅峰对决的证明。
谢谢。赫尔辛教授面朝众人,优雅地鞠了个躬,眼见着就要事了拂衣去。
等一等,面对着白板沉凝了许久的年轻人终于开口,在灯光下,他转过头来,眼底仿佛有星光投射,神情不见半分慌张或者不安,这一个反例是不成立的,后面两个数字相乘并不等于M9085
底下已经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只不过在短短的三四分钟的沉默阶段,这一位数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已经可以算出来这样一套乘法运算吗?
肖清科皱起了眉头,盯着漫长的毫无规律的两个数字,无意识地开始啃噬起笔尖。
如果是顾行一的话,应该可以算好吧,他那么强大,怎么可能有人会找到他的问题呢。
不知不觉间,这一位骄傲的年轻人已经把顾行一当作了遥不可及的目标,而不再是对手。
潘老也皱起了眉头,然而脑海里却似乎有灵光一闪,他偏头看了一看旁边依旧安然从容坐着的楼见岳,低声问道:你觉得这个规律存在问题吗?
这一位与台上人并称为数学双星的教授态度比台上人更为从容,只不过透过一一抬眼时嘴角轻轻的一个勾起,他就已经了解到恋人此刻的胸有成竹。何况,他也有着无可比拟的数感,两串数字入眼之后,答案已经在他的心中浮现。
果然,顾行一拿起笔,重复抄写了之前列出来的两个相乘的数字,然后在后面轻飘飘的画上等于号,然后一字一顿的写下182,一连串数字在他笔下流淌出来,和谐得如同一篇优美的乐章中游动着的音符。
可以让超算进行一下验证,顾行一平静的说道,也可以看看我接下来关于这一段计算的演示。
赫尔辛教授的呼吸已经急促起来,他的脸色变得铁青,鼻梁几乎要架不住那厚重的眼睛。
顾行一没有关注他,在学术的交锋之中,只有真理是唯一的标准。
他平静的拿起笔,不急不缓地在下面写下了日后被称为九月素数算法的计算方法。
转眼最后一张白板也被黑色的优美的字迹所覆盖,工作人员上台,将白板拖下去,换上了全新的一块。
此时发言时间已告结束,然而没有人上前催促,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着奇迹揭晓的最后刹那。
在座的都是数论界的研究者,堪称是数学界对数字敏感度最高的一群人,之前或许还被巨大的数字的迷雾所遮蔽目光,但也逐渐在孤顾行一流畅的证明过程中理清了思绪。
渐渐有人放松下来,脸上浮现出微笑。
赫尔辛教授,这一次也是可怜。后台里,有人忍不住感慨起来,此时礼堂之中的气氛显然已经倒向了顾行一是正确的一方。
技不如人而已。不知何时,头发花白,身姿矫健,面色严肃的老人出现在了这里。
波达教授。有人惊呼一声,然后想起了这一位教授的光荣历史,安安静静闭了嘴。
波达教授今天的心情却好似很愉悦的样子,没有过多为难他们,而是踱着步走到了被撤下来的白板面前:这几块白板我带走了。
教授!他身后的威廉一脸惊恐。
带回去挂在研究所里,留个纪念。
第111章 尾声
一场质疑最后消失在回荡于全场的掌声之中。
赫尔辛教授最后是被学生扶下去的, 脸色灰败, 手指不住颤抖, 厚厚的眼睛差点滑落在地。
媒体们的镜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这一幕被诚实地记录下来, 传播到世界各地。
赫尔辛教授反复深呼吸,告诉自己:指出问题失误在学术界并不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情, 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
然而他此刻过激的反应和之前青数奖上与顾行一的竞争关系却成为了一种暗示, 恐怕不少人都会想到忌贤妒能四个字和偷鸡不成蚀把米。
发言到此结束,顾行一回到了后台,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写完的白板神秘失踪, 而是找了个角落, 叼了根棒棒糖靠着墙从间隙看着楼见岳紧接着的关于哥德巴赫猜想的发言。
楼哥的发言自然让全场的气氛又推向了另一个高度, 不同于顾行一一如既往地张扬锋利的风格, 他的解说更像是在教导学生, 清晰细致,娓娓道来。
走廊上没有机会在会场里坐着的学生的学生都忍不住凑在一起挤在门口探头探脑, 安静地倾听着里面的讲解。
顾行一留意到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工作人员也走到了这个位置, 手中拿着纸笔,很认真地在做着笔记。
这一位估计也是学生,听着听着也不由得激动起来,眉宇间都扬起飞扬的神采,似乎想要跟身边的人倾吐一下自己的仰慕之情:楼教授真是天纵之姿
可惜等他转头看见对方吊儿郎当叼着棒棒糖的样子,脸上兴奋的神情顿时冻结了:你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吃东西,你怎么没有做笔记!
我这棒棒糖还是台上演讲的人塞给我的呢, 顾行一心想,抬眼看了一眼对方的胸牌,原来是来自附近大学的志愿者。
楼见岳的小迷弟,顾行一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几个词,脸上的笑容也放肆了一点,那是熟悉他的人见到了必然会避退三舍的笑容:没有必要啊,他讲的我都听得懂,很简单的方法。
这位小兄弟显然并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瞬间脸就气红了,只不过此处光线并不是特别明亮,不算特别显眼:你怎么敢这样说楼氏解法,这是获得了青数奖的奇迹!
他结结巴巴又说了一些理论的具体细节,确实吹不出再多的彩虹屁了。
果然是理科生的宣传风格,顾行一哭笑不得,又见着楼见岳已经完成了他的发言,便上前一步,将自己整张脸暴露在缝隙透过来的光芒之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偶像要下台了,有什么彩虹屁对着他吹,我只想听到关于顾氏解法的一些见解。
顾顾神!年轻人在近距离看见这一张堪称美艳的脸之后就愣住了,结结巴巴半天才终于叫出声来,转头就想起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羞窘得几乎要一头埋到地下。
更尴尬的是楼见岳此时也结束了发言,顺路来了后台,一眼就看见两人,便走了上来。
一一。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同时上前一步,扶住顾行一的肩膀,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开。
顾行一叼着棒棒糖抬起头,轻轻地笑了一声:楼哥,我在这里遇见了你的小迷弟。我就想问一句,楼氏解法和顾氏解法哪一个更有棒?
这个问题其实是不好比的,至少学术界公认两者不分伯仲,平分秋色都是非常有用的,可以在不同领域应用的工具。
然而楼哥早就已经进化了,求生欲早已点满。他此刻面色不改,点了点头,一看就很端方的脸上满满的都是诚挚的笑意:顾氏解法更好,你是最棒的。
顾行一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丝毫不顾给身边的小迷弟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美滋滋和楼哥并肩走了。
直到这个时候,小迷弟此刻才回过神来,发出了无声的尖叫,然后在原地蹦了三下,抖着手发了Twitter:我在会场遇见了顾神了!我今天回去不洗澡了,明天的概率论考试我一定能过!
看起来你心情不太好。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演讲厅,各色说明和宣传的海报落在了他们身后,楼见岳敏锐地觉察到顾行一目前不算高涨的心情。
顾行一抽出了棒棒糖,搔了搔头发,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笑了一声,却并不是志得意满的意思。
他垂下了眼睫,说道:看着赫尔辛教授,我觉得有些难过。
楼见岳放缓了脚步,呼吸也下意识放轻了。他侧过头,凝视着自己家小狮子。
这是他们家小狮子身上很少出现的神情,带着思索和些微的茫然。
我在想,这是一个竞争很激烈的圈子,顾行一咬了咬棒棒糖,将它抵在腮边,35岁要得青尖,38岁要评四青,40岁是青千,45岁是杰青,每一个节点都有年龄的死要求,一步落步步落。40岁一过,无缘青数奖,若是提早尘归尘土归土,则火/药奖成为终身遗憾。有一句笑话不是说的好吗?火/药奖获得者有一个重要的共同点叫做长寿。
你是为他感觉难过?楼见岳问道,这一届他一旦没有获得奖,那么就没有更多的机会了。
也不是,我只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这么疯狂。顾行一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种很孩子气的苦恼。
他毕竟是幸运女神的宝贝儿,凡是所需求所追求的东西,全世界都会眼巴巴地送到他跟前,也就少一些对于大多数人生的体悟。
其实他没有必要这么执着,楼见岳在这一方面上见识比他更多,能够成为教授,能够有机会接触到青数奖,他已经胜过过了绝大多数人。只不过,这一位教授只盯上了眼前的声名,没有看到更宽广的路。
他伸手轻轻缠绕着爱人的发丝,语气郑重:你为什么选择这一条路?选择进行研究?
顾行一蹭着他的手掌,这个过程总能给他极佳的舒适和安全感:刚开始只是迫于一些不得不的理由,可能也是觉得这个世界很有意思吧,后面就渐渐热爱起来,和与之附带的声名或者利益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怀有探知世界的热情而已。
是吗?楼见岳笑了笑,我以为你更想说出为人类作出贡献之类的话。
那也是必然的过程呀,顾行一露出思索的神色,但是那样太功利了,一个技术刚开始发明的时候,谁知道它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跟着自己的心走。
朝国,Q大。
庞鑫抱着书本从图书馆回来,她最近参与了创新创业大赛,正忙着写项目的报告书,一边兢兢业业地进行工作,另外一边,总是在心中提出一点小小的疑惑,毕竟这些并不是很有效用的东西做起来仿佛在生产学术垃圾。
她才刚刚回到寝室,就看见室友们居然聚在了一起,一群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正在看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