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祁王慢慢拔下玉冠上的簪子,将冠交给李大监,含笑往前走,“好,我来换。”
  瑞王将手里的皇帝一推,臂弯固住祁王,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大监扶住皇帝,瑞王又啧啧道:“可真是个好儿子啊,你猜我要是现在把你杀了,父皇会不会心疼?”
  祁王在他手上,却并不慌张,微笑道:“我相信二哥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二哥将我劫持住,也并不仅仅是为了泄恨,用我拿住陆渊,让护卫军不得进宫,这才是二哥的真实想法吧。”
  瑞王哼了一声,没有作答,割下祁王的一片袖角,交给白致,“拿着这个去宫门口,告诉陆渊,祁王在我手里,让他撤兵。”
  浩浩荡荡一批兵马临城,朱雀门外的喜毯还未卷下去,百姓们被驱散,谁能想到原本一场举国欢庆的喜事,背后竟称这般局面。
  陆渊披甲骑在马上,身后是从凌家手里调来的几千护城军。
  他刚要进宫,宫门却缓缓打开,王甫推着一个淡黄襦裙的女子出来,一柄寒剑抵在她的脖子上。
  陆渊瞳孔急剧收缩,惊呼出声,“露华!你怎么在这里!”
  云露华也有点欲哭无泪,她不过是跟着康宁公主进宫找人,结果宫里进来了大批虎狮军,人没找到,她自己倒被王甫给逮住了。
  早知道王家这么恨她,她就不该泼那一盆狗血,这下好了,要丧命了。
  云露华挤出一个笑,“说来话长。”
  王甫从前也算是陆渊的老丈人,因为祁王的缘故,陆渊和王家一向不亲近,但是若见了面,该有的礼数却是不会缺,叫过几次岳丈,也得过两句贤婿,如今二人兵刃相见,倒是从前属实没想过的。
  瑞王私调虎狮军的事情陆渊一早就知道,但他并不知道王家也参与进去了,而且本该出现在白府吃酒席的云露华,又会在此刻出现在皇宫之中。
  但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去细想,陆渊身后是千军万马,但身前那娇弱一女子,却不得不阻断住他的脚步。
  王甫桀桀笑道:“陆大人,好久不见了。”
  陆渊强行让自己定下心来,道:“王大人也是堂堂镇国大将军,没想到竟会拿个小女子威胁,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王甫眼中尽是怒火,“小女子?我的女儿何尝不是一个小女子,嫁给你近十载,贤良淑德,可你陆大人呢,竟为了不让她有孕,私底下灌了她这么多年的凉药,你那个时候怎么没想过,你这样对一个小女子,会不会让人笑掉大牙?”
  他又晃了晃手里的剑,“你就是为了她,才休掉我女儿的吧,你既然不让我女儿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就尽管尝尝,失去挚爱的那种滋味。”
  说着,王甫手下的剑就要落了下来,云露华闭上眼尖叫一声,“别别别!其实你误会了!他...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我和你说啊,之前我在安乐侯府,住着很小很小一间屋子,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王眉秋和姚小宁合在一起欺负了我十年,吃不好穿不好,陆渊都一直不闻不问,你说他要是喜欢我,怎么会这样对我,他之前不是也很喜欢姚小宁吗,可姚小宁死的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流过,我和你说啊,你们都是被陆渊给骗了,他心里谁也不喜欢,只喜欢我自己,你今天就算把我大卸八块在这里,他连一眼都不会多看,一点都不会伤心的!”
  云露华声声催泪,说着说着还呜咽哭了起来,那神情凄淡可怜,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说我多惨,被欺负了这么多年,还要配合他在外人面前演戏,扮一个他深爱的女人,如今到头来,还要因为他命丧于此,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事情,呜呜呜....”
  王甫迟疑了一下,就趁他迟疑的档头,正在捂脸哭的云露华偷瞄一眼,狠劲往他两腿之间一踹,王甫突然吃痛,大叫一声,不得不撒开了手,云露华趁机溜走。
  待王甫反应过来,大骂道:“你这个小贱人!”
  与此同时,王甫提剑往她背上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这几天又是在医院度过,手机码字超龟速,这段时间的红包也没发,主要是我太懒了,一个个点好麻烦,也快完结了,完结后想一次性发掉,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第68章
  新梅从枝桠中冒了一点头, 红艳凝露,在皑皑白雪覆盖的一片天地中,点缀出唯一的颜色, 甫一推开窗, 就能嗅到梅香满溢, 直往暖室里扑。
  云露华将脸从凛冽的北风中缩回来, 窗户掩了个严严实实, 珠帘浮动,陆渊和太医从里头出来,看上去面色不大好。
  云露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忙问, “可有大碍?”
  陆渊叹气摇了摇头,云露华一怔,差点跌坐在地上。
  她被陆渊搀扶起来后,哆哆嗦嗦道:“阿弟...是不是没救了?”
  那样重的伤,阿弟在紧要关头, 冲出来活生生替她挨了王甫一剑, 她都看到了一条条血肉从背上剥落,再怎么厉害, 那也是血肉之躯。
  想到阿弟是他再世上唯一的亲人,若真出了什么事, 她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云露华眼泪汪汪,扑闪着泪花哽咽道:“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 阿弟怎么会出事...”
  她干脆绞了头发去做姑子,日日青灯古佛,赎些罪孽。
  云露华这样想, 一旁的陆渊却没忍住笑了出来,“好了,不逗你了,旭华没事,好好将养两个月就行了。”
  原本还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戛然而止,云露华抬起一双红通通的眼,咬唇道:“你诓我!”
  碍于太医还在旁边,云露华只能用眼神示意,狠狠剜他一眼,进了里面去看阿弟。
  床榻之上的少年面色苍白,还在昏迷着,但气息匀停,舒眉松眼,后背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是没有大事了。
  云露华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它之前从来不信佛,但真到了紧要关头,劫后余生,她又不得不拜佛烧香。
  坐到床沿边,云露华给他掖了掖被角,睡梦中的少年低声呢喃了一句,云露华凑近去听,只听到他在喊‘芸书’。
  芸书...云露华眸色深沉不见底,想到了许多。
  之前阿弟百般推诿,不愿她做主亲事,云露华原本以为是他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毕竟阿弟心中有大抱负,又把家仇血恨看得极重,于男女之事上没有什么心思,可如今种种,她才明白,阿弟哪里是没有心思,他是早把心思给别人了。
  但阿弟那样的性子,极其隐忍,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即便知道自己对芸书有意,但他也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更何况少男少女之间的懵懵懂懂,恐怕连阿弟自己都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喜欢。
  外面的喧闹声将云露华的思绪拉了回来,隐约之间有女子的哭泣声,她出去看,只见芸书在门外,边哭边道:“你们让我进去看看他吧,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
  陆渊看上去很为难,但碍于她公主的身份,又不能说什么,只好道:“公主殿下,旭华如今还没醒来,等他醒了你再过来看他也不迟。”
  他顿了顿道:“再者,您如今已嫁为人妇,总要顾念着点白家和白大公子。”
  芸书盈润着泪花,“那不是我,我也不想嫁给白缙,陆大人,你就让我进去看看他吧。”
  陆渊咬重语气,“公主,此乃陛下赐婚,不是凭公主喜不喜欢,公主当心祸从口出,如今旭华需要静养,公主若真为他好,就早些离去吧。”
  说着,有两个丫鬟上前扶住芸书,云露华道了句‘慢!’,从里面跨槛出来。
  她福身后道:“公主想去,就去看看吧,只是动作轻些,别吵醒了人。”
  芸书胡乱说了几句谢,跌跌撞撞往里头去。
  陆渊看了一眼芸书的背影,轻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她已经成亲,成全了她,往后苦的也还是她。”
  云露华睨人道:“得了吧,你们会放过白家吗?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白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临阵倒戈?”
  那日,祁王被瑞王所擒,千钧一发之际,瑞王身边的白秦突然出手,不仅救下了祁王,还把要反抗的瑞王就地正法,恐怕瑞王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如此信任的白秦,为何会给他致命一击。
  不只是已死的瑞王想不明白,云露华琢磨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白秦是白连时失踪多年的私生子,按理说他应该向着白家,而白家又向着瑞王,难道是这白秦和瑞王从前有过私仇?
  可也不对,听说白秦从前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乡野莽夫,因有功夫在身,得了瑞王青睐,且不说瑞王是何等高高在上的人物,就是二人从前连交集都没有,又何来的私仇。
  云露华想来想去,觉得问题是出在了白秦的来历上。
  她一副好学若饥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天真烂漫,陆渊忍不住去揉她头,“你就没想过,那白秦其实另有其人?”
  云露华微微颦眉,“你的意思是,根本就没有白秦这个人吗?白连时并没有私生子?”
  陆渊说不对,“白秦的确是白连时的私生子,但他不仅仅只是他的私生子。”
  云露华刚又有点思路,听了他的话又迷糊起来了,再想追问,陆渊一脸坏笑凑在她耳边道:“你让我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羞的云露华瞪他一眼,很快跑开了。
  瑞王已死,大局已定,但皇帝还是惦念了几分亲情,只是远远封了块地给瑞王的儿女们,让他们三代不得入京,至于瑞王的尸首,倒不曾剥皮揎草,或是斩首示众,不过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辆板车抬了出去,葬在哪里,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祁王从淑妃宫里出来,不,如今应该是皇贵妃了,他在宫道上碰到了李大监,二人心照不宣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在宫人们的目光中匆匆辞别,一切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瑞王死后,树倒猢狲散,王家因参与了谋反,镇国大将军的名号没了,王家也被全家流放三千里。
  唯有白家一直没什么动静,白连时以为逃过了一劫,毕竟他和瑞王一直是私底下交易,没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就算知道,明面上也抓不住把柄。
  再说,他们家又和公主联了姻,虽然出了点小差错,但大晟谁不知道,芸书公主已经是他们白家的儿媳妇了。
  可这一日早朝之上,御史就上折,言白缙曾在家中道当年的舞弊案,乃是白连时和瑞王勾结。
  御史台这些言官,平日里就爱盯着朝堂大臣们的家事做文章,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要参上一折,谁家婢子抱怨了一句,谁家妾室今日又不尊主母了,他们好像长了顺风耳千里眼,婆婆妈妈细论这些内闱之事,谁见了都烦。
  白连时也不知道白缙是不是说了这样的话,御史将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地都报了上来,白缙就被押到了诏狱进行审问。
  第69章
  白缙有他爹庇护, 这么多年几乎可以说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白夫人一点苦都舍不得让他吃,长这么大重物都没拎过几次, 又如何能受得了诏狱的刑讯审问呢。
  更何况掌刑的, 还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曹必酉。
  这位新晋驸马, 熬不过头天晚上, 就将什么事都招了。
  再没有什么能比亲儿子的指认更令人信服, 一如当年的云言询,被自己的知己挚友一折告上,满朝震惊, 仿佛是一夕之间, 白家像云家一样没了,流放的流放,处斩的处斩,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顺遂。
  可众人心中都明白,这顺遂的背后不是因为证据有多充分, 而是因为大势已去, 瑞王已死,白家的倒台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白缙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便没有他, 总还会有别的原因,将白家拉下台。
  皇帝似乎并不是装病,他是真的身体不济了, 又经历过了丧子之痛,身子彻底垮了,玉玺在祁王手上, 一切大事皆有祁王主持,虽然祁王还没有被正式封为太子,但他的生母淑妃却先被立为了皇贵妃。
  元后早逝,皇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同于副后,她因身子骨病弱,多年鲜少露面,但母凭子贵,有了祁王这个好儿子,冠冕加身,也是给了他一个稳固的母家。
  朝堂重新洗牌,许多曾经瑞王的人或是外放,或是罢免,一些新鲜的血液注入,祁王离登上大宝,只有一步之遥。
  云旭华渐渐能下床了,少年人就是身体好,这么重的伤也似乎没伤到根底,白家倒台后,云家彻底翻案,曾经枯寂落寞的云府撕下十年的封条,里头早已杂草重生,房梁破败。
  姐弟二人走在这曾经无比熟悉的府中,处处都是封存的记忆,云言询死后尸体不知被扔到了哪里,只立了一座衣冠冢,每年清明云旭华悄悄去祭拜,如今洗脱罪名,他能正大光明捧着双亲的牌位,供奉在祠堂之上了。
  云露华道:“我已经叫了人,回头将府上重新修缮清扫一番,咱们就还有家。”
  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云旭华的肩头,他点了点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个时候,他却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云露华哎道:“别哭呀,大喜事,等重新布置修缮好了,咱们还要请戏班子,大肆办宴呢。”
  是喜事,云旭华用手背抹掉眼泪,“是我太高兴了。”
  外头熙熙攘攘的喧闹声,出去一看,原是当年受过云言询恩教的一些士子,自发过来探望。
  其实也不能怨他们势力,毕竟当年的舞弊案轰动一时,受其牵连的数百人,谁敢出头,出了头就是一个死字,他们不得不撇清关系,默不作声。
  为首的是翰林院一个老院士,已经头发花白,面容有些熟悉,云露华是记得他的,那老院士羞愧难当,撩袍跪下,朝着云府重重磕了一个头,“太傅大人,原谅我时至今日,才过来看您,这些年,您受委屈了!”
  尽管翻案后,云言询的太傅之名已经恢复,但这十年,又何止是一句委屈能说尽的,他一跪,后面的士子们也都跟着跪下,凄凄哀哀一片,高颂功德诗。
  云旭华身上还带着伤,行动有所不便,云露华就过去,一个个扶他们起来,“老先生请起,如今真相大白,我爹虽生前受辱,但身后名已清,诸位能过来悼念他,想必他九泉之下得知,也能安心闭眼了。”
  那老院士颤颤巍巍起来,愈发觉得无地自容,“多谢大小姐。”
  云家翻案,云言询正名,云露华也从陆云氏重回了云大小姐,她微微一笑,“眼下府上潦倒,我也不能请各位先生进去吃杯茶,等他日修缮好后,我再撒贴设宴,到时还请诸位一定要赏脸。”
  斯人已逝,往日不可追,如今怎样利用这天下士林的愧疚心,替云家铺好后路才是最重要的,毕竟云露华实在不想让阿弟还带在都官司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走仕途正道,才是根本。
  各士子忙说一定一定,往后的每一日,云家门口都会聚集了从天下各地问询而来的士子文人,或赋诗悲恸,或赞德扬名,不论是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云露华也都随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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