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

  言罢就吩咐小禄子:“快去找太子取一趟。”
  小禄子刚要应声,旁边一纤秀身影倒已拎裙跑向含元殿:“奴婢去取。”
  几人都一怔,皇帝失笑:“这丫头倒机灵。”
  夏云姒淡看着静双的背影,没说话,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来。
  好,好得很。
  .
  含元殿中,太子与两位重臣饮完酒,抬头见父皇和姨母已离开,便知方氏大概也要回府去了。
  目光找寻一圈,他才在临近殿门处找到她的身影。她已将斗篷穿好,搭着侍婢的手正往外去。
  他忙追了几步:“方姑娘。”
  方氏回头,他笑说:“我送送你。”
  方氏没有拒绝,二人就一并走向殿门,正想再说说话,却见一宫女匆匆赶来。
  “太子殿下。”
  这宫女规矩极好,虽是一路急赶,站稳福身却一点也不潦草。
  方氏一瞧是舒贵妃跟前的人,怕是有事,就不敢耽搁,自也向太子福了福,便先告退了。
  宁沅不由失落,看看静双,又只得定住气问:“怎么了?”
  静双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轻轻回道:“娘娘说您有封写给皇后娘娘的信,她忘了同您要来,差奴婢来取。”
  “哦……”宁沅喝酒喝得也忘了,听她一提才想起,忙从怀中一摸,取出来递给她。
  “奴婢便告退了。”静双接过信。
  宁沅点头,正欲提步回去,她微微仰起脸来:“殿下少喝一些,免得明日头疼。一会儿奴婢回去为殿下炖一盅醒酒汤。”
  宁沅不由驻足,目光划回她的脸上。
  她当真生得极美,殿中投出来的光晕照在她面上,愈发衬得她面容姣好。眼底的情愫也十分温柔,楚楚动人的,直落在人心房上。
  “好,多谢你。”宁沅定住气,应了一句。
  “奴婢告退。”静双再度福身,便不再有一句多言,毕恭毕敬地告了退。
  宁沅淡看着她离开,淡看着那抹倩影在夜色中远去,视线一分分地冷下来。
  转身回殿,他叫来近前侍奉的宦官:“你去禀我姨母一声,就说我明日一早有事见她。”
  “明日一早?”那宦官不由相劝,“今晚都睡得晚,娘娘明早恐怕……”
  按往年的例,舒贵妃娘娘大年初一都不愿早起。
  太子却只摇头:“去就是了。”
  静双不对劲,他得告诉姨母。
  第155章 教训
  元月初一, 卯时还不到,皇帝便匆匆起身,去了元日大朝会。
  彼时天还完全黑着,夏云姒昨日睡得又晚,毫无起床的意思,翻了个身就又睡得熟了。
  然不过多时, 莺时却进了屋,轻声唤道:“娘娘。”
  夏云姒蹙蹙眉头, 又闻莺时禀道:“太子殿下说有要事见您。”
  夏云姒眼也不睁:“迟些再说。”
  “殿下也要去元日大朝会了,迟些还要去东宫见人,这几日都会忙着。”莺时小心翼翼地说着,顿一顿声,又道, “殿下说要事, 今日必要见到您。”
  “……”夏云姒无奈,不得不撑起身,显是带着三分床气。
  知她情绪不好, 宫人们服侍盥洗梳妆更衣便都小心翼翼的, 手脚也格外麻利些。于是小两刻不到,夏云姒便已收拾妥当,着人请了宁沅进来。
  “姨母。”宁沅向她一揖,接着便挥手屏退宫人。夏云姒打着哈欠淡淡看他:“一大早的, 什么事?”
  宁沅也知她惯爱睡懒觉的性子, 堆着笑复又一揖:“搅扰姨母歇息了, 罪过。”
  夏云姒挑眉:“快说。”
  接着抬手指了指旁边,示意他坐。
  宁沅落了座,便不再废话,一五一十地将静双昨晚找他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待我回到东宫,醒酒汤还真熬好了。可她又不是东宫的人,这样的事何须她动手?”
  语中一顿,他打量着夏云姒的神情:“我怕她存了异心,会对姨母不利,赶紧来同姨母说一声。”
  这话说完,夏云姒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侧首看一看宁沅,她笑说:“你倒没为美色所惑?”
  “……”宁沅顿时面目通红,“姨母这是什么话!”
  夏云姒笑出声,见他实在窘迫,又忙敛回去。
  “罢了罢了。”她摇摇头,“姨母心中有数了,你放心吧。”
  宁沅略微松一口气,又问:“姨母可是打算将她引荐给父皇?”
  夏云姒没做隐瞒,点了头,又反问他:“你可会觉得姨母这样不妥?”
  “怎会?”宁沅哑笑,沉默了会儿,轻声说,“父皇宠谁不是宠。”
  父皇宠谁不是宠。近一年多来,父皇身边新欢不断,他也说不得什么,怎会反倒觉得姨母引荐静双不妥。
  若真要论,倒不如说既然父皇总会有新宠,那宠旁人还不如宠姨母的人。
  姨母这些年的荣宠不断他看见了,姨母的如履薄冰他也看见了。
  夏云姒轻叹着颔首:“你体谅便好。”
  静默须臾,又说:“元日大朝会快到时辰了,你快去吧。”
  “诺。”宁沅离席一揖,也无需客套什么,这便告了退。
  夏云姒径自又缓了会儿身,传了素晨进来。
  素晨原也是她跟前近前侍奉的人,但自她进宫便担了教导静双的差事,不太在她跟前露脸了。
  不过她自也没亏了素晨,早已寻了门好亲事给她,待得静双这事成了就可让她风光出嫁,去做一家主母。
  所以眼下静双出了些意外,自然也要知会她一声才好。
  夏云姒不急不缓地将来经过说给她听,素晨听至一半就已面色惨白,待她说完,便惶恐地跪了下去:“是奴婢教导无方……”
  “快起来。”夏云姒伸手扶她,“人心难测,不关你的事。这事也不妨碍你出嫁,本宫只觉得该告诉你一声罢了。”
  素晨的面色这才恢复了些,心有余悸地略怔了会儿,问她:“那可如何是好?”
  “不急。”她笑笑,“她或许心有不甘这事,本宫原也料到了。”
  静双到底是个娇养起来的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有她不懂的。加上又正值十四五岁这个年纪,正是容易想入非非的时候,看见了年轻俊秀的皇子,不免会有别的念头。
  正是为提防这一道,夏云姒才着意让她在皇帝与皇子跟前同时露脸,这样若她真有什么异心也好早早显出来,她们亦可早些设防。
  在宫里下了这么多年“棋”,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还是要有的。
  眼下静双改了路子,她也拿出另一套打算便是了。
  让她意外的反倒是宁沅——她可真没料到宁沅会如此坦诚的来将事情说给他听,美色当前也无半点动摇。
  这孩子,总比她所以为的更通透一些。
  “你带了她这么多年,这事便还是你去办吧。”夏云姒淡声道。
  素晨死死低着头,洗耳恭听。
  夏云姒说:“送她做杂役去。私下里吩咐好,罚她可以,可不许留下伤、不能留下病,本宫还用得上她。”
  “诺。”素晨忙是一福,干脆利落地告退,直奔静双的卧房。
  这么多年下来,她与静双不是没有情分,但那情分哪里敌得过舒贵妃?
  她的一切都是舒贵妃给的。舒贵妃能给过来,就能加倍讨回去。
  ——在宫里头,想明白这一点尤为重要。
  静双就是心浮了,把这些都忘了。
  .
  这日静双便是被从被子里拖出来的,素晨没给她哭喊一声的工夫就让人堵了她的嘴,直接送去了永信宫北侧最不起眼的宫室,交给了那边的做杂役的姑姑。
  静双自然想求素晨,可素晨半步都没停留,冷漠得就仿佛从来不认识她。
  待得素晨离开,管事姑姑才将她嘴里塞着的帕子拿出来,示意宦官将她放开。可她也没来得及开口问一句什么,掌事姑姑就一掌掴了过来,又迎面啐了一口:“贱胚子,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谁看!”
  于是就这么片刻的工夫,静双的一切都没了。
  她原本的住处不论是在永信宫中、还是在偏僻些的地方,都精致讲究。房中陈设样样价值不菲,妆奁中尽是她喜欢的首饰,衣柜里连旧衣裳都看不到。书架上有书、案头有上好的文房四宝,夏时置冰、冬日有炭,她没受过半分委屈。
  就这么一朝间,住的地方就这般换成了二十几人一屋子的通铺。漫说首饰与新衣,就连沐浴更衣都是奢侈的事情。
  而相较这些,这杂役处管事姑姑的脾气更是令人害怕。
  素晨是个即有耐心的人,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学琴也好、习舞也罢,素晨连重话都鲜少同她说。
  这管事姑姑可就不一样了。静双担了洒扫庭院的差事,手脚慢一点、扫得差一点,板子就会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痛得人忍不住眼泪。
  她的同屋还会因此嘲笑她:“果然是长得漂亮的,就是不一样。遇了事便哭,等着谁救她呢!”
  又会有人接口:“嗤,落到这地方,还能有谁救她?”
  这一切于她而言,就仿佛从突然从天上仙境落入尘埃里。又让她慢慢醒悟:她原本就是在尘埃里的。
  她曾经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尚服局里的那位女官打人比这里的管事姑姑更狠,若没有舒贵妃把她带出来,她怕是早已成了一具尸体被送出宫去了。
  如今……如今该算是她自己将那一切好日子都作没了。
  ——静双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未得罪过舒贵妃。若有,那就只能是太子那件事。
  是她蒙了心了,日子过得太好,让她忘了她其实从来都没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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