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六章两间

  医馆里须发皆白的郎中剪开了青砚的裤管,看着小腿上血淋淋的伤口啧啧有声。
  陆千凉凑近了些,手指按了按伤口周围的肌肉道:“伤的挺严重的,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起来了,可别发炎了才是。”
  那老郎中递了个酒坛子过去,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琉璃镜片:“能在狼口下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了,他这腿保不保得住,还得看运气。”
  陆千凉拎着酒坛子,瞧了青砚一眼。若不是苦肉计的话,青砚的这条腿还真的是因她才伤的,日后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怎么赔得起?
  “你安心啊,我就是最好的医者,我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的。”陆千凉压低了声音不叫那老郎中听到,对青砚说:“就这一点小伤,我还是治得了的。”
  “对你来说,确实是小伤。”青砚扭过头去,脊背靠在墙壁上不说话了。
  清理伤口的过程极致痛楚,血肉模糊的伤处触到消毒的烧酒,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想而知。就连陆千凉都觉得打怵,更别说青砚这个读书人了。
  他皱着眉头默不吭声,锡箔面具后豆大的汗珠不要钱似的一滴滴落下,渗进衣领之中复又消失不见。
  陆千凉现在确是说不出拿个帕子给他咬的话了,她蹲在他腿边以纱布一点点揩掉沾了血的酒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狼牙不洁,你腿上被狼牙咬穿的血洞,腐肉得用银刀剃掉。”
  她自己都有点不忍心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了:“你要是受不住的话,用我先将你打晕么?”
  “郎中,我信不过她。”青砚对垂手站在一旁学习清创手法的老郎中道:“你来替我处理伤口。”
  那老郎中是个识货的,自陆千凉动了手便目不转睛的看,此时也中正的道:“这位姑娘的医术比老夫要强上许多,公子……”
  “我信不过她。”青砚重复道。
  郎中只好接过陆千凉手里的银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又是闹别扭个什么劲儿呢?”
  青砚阖着眼不说话,陆千凉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解释。
  她在腰包里翻了好一阵,似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走到存放中药的柜子里取了两片薄荷叶裹着一枚药丸,捏着他的下巴不由分说的塞到他的口中:“麻沸散,我又不会害你,别吐啊。”
  青砚一歪头,涂了出去。
  “哎!你这人。”陆千凉白他一眼:“好赖不知!”
  她转身走出了医馆,坐到台阶上眼不见心不烦去了。至于那强忍着痛楚的喘息声,听不见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处理伤口处理了近一个时辰,陆千凉也望了一个时辰的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忍痛时低低的抽气声却一直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似的。
  她故意不去听,那声音却故意似的往耳朵里钻,声声不间断。
  这样熬伤熬的是心血,他有什么好怄气的呢?二人又不熟,他就算怄气,她还能改变心思似的。
  陆千凉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双手抓着耳朵直翻白眼。
  真是中了邪了,明明是不在乎的人,却给她极为熟悉的感觉。明明不会武功,却争着给她断后,那时候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他将两个兔腿尽数分给她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呢?
  陆千凉又想叹气了,她觉得自己今晚要牙疼了。
  “好了。”老郎中站起身来,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琉璃镜,又用纱布将他腿上的伤处裹好:“伤口不要沾水,每天按时上药,好与不好全看造化。”
  “多谢先生了。”陆千凉笑了笑,从钱袋子摸出一小块银子递过去:“不用找了。”
  那老者见她出手阔绰,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收下。京水此时已经扶着青砚起身,她无意间一扫,他的指掌间已是一片水光。
  便见青砚摸了摸自己的两只袖袋,没摸到什么,只好结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放在了诊台上:“付你的药钱。”
  陆千凉觉得,青砚他这次似乎是真的想和他划清界限了。
  三人寻了一家客栈,陆千凉阔气的摸出一块金子,拍在柜台上:“掌柜的,三间上房。”
  掌柜的抬眼,却没看她。
  青砚又一次没摸出银钱,将手上的翠玉板子放在了柜台上:“一间上房,抵你的房钱。”
  无终国但凡有头有脸而的人物,哪个不认识大名鼎鼎的青砚公子,见是青砚公子手上戴过的扳指,连陆千凉付出来的房钱看都不看了,小心翼翼的将那扳指收起来张罗小二备房。
  张罗好了青砚的东西,那老板才陪着笑望着柜台上的金子问道:“姑娘是要三间上房?”
  陆千凉莫名其妙的来气,转身上楼丢下一句话:“两间!”
  那个死青砚,一定是故意的!
  这人真是……倔!
  午饭自然是陆千凉自己吃的,青砚的房间清净的很,她蹲在门前听了听,那人平和的呼吸声传来,想是睡着了。
  睡着了才是应该的,他收了那么多的罪,不累才怪。
  陆千凉欢欢喜喜的回了房,此时躺下睡觉,证明青砚确实还是个正常人的。她开了窗子,问倒吊着的京水:“你说,青砚他同我怄气个什么劲儿啊,我们两个不过是合作关系,相互怀疑难道不对么?”
  京水闻言,复问道:“你觉得我知道?”
  陆千凉觉得,对牛弹琴都比对着京水说话有意思的多。
  傍晚,小厮送了晚饭进青砚的房间,陆千凉蹲在栏杆一旁看着,指了指托盘上的饭菜对小厮道:“一样的给我也来一份。”
  陆千凉下楼付账,又拍了两块金锞子,好说歹说才将青砚的扳指换了回来。
  她一手攥着扳指,一手攥着玉佩,又是叹气:“这世间还有我这么和蔼可亲的老板么?管吃管喝不说,还要管着员工的身心健康与财产安全,我这是操的什么心。”
  青砚伤着,今天是别打算出明城了。陆千凉将玉佩对着月光摇了摇,转身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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