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不堪回首。
  “沈大夫,宫里不太平,魏侧妃也入了宫,所以……”阿落深吸一口气,“奴婢会一直跟着您,您千万不要乱走,万一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保全自己,有事就往阿落身上推。”
  沈木兮皱眉,“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阿落连连摇头,“不,阿落不是这个意思,阿落的意思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先保全自己。阿落当年的主子就因为太单纯善良,宁可自己身死也不愿连累阿落,所以阿落怕极了!真的好怕!”
  鼻间猛地酸涩,沈木兮下意识的别开头,眼眶潮湿,“阿落是个傻子!”
  “所以沈大夫,千万不要妇人之仁!”阿落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当年的事情如何发生的,又是谁在背后作祟,尚无结论。可阿落相信,这些人一定还在虎视眈眈!”
  沈木兮忽的抱住了阿落,“可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阿落还是当年忠心耿耿的阿落,可夏问曦已死,沈木兮无惧!”
  阿落回抱着沈木兮,眼眶发红,“阿落是真的怕!”
  说是宫宴,保不齐是鸿门宴!
  沈木兮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继而推开她,摸了摸阿落的脸颊,“阿落以后可不许说这种胡话,不然我要生气了,我这一生气可能又要逃走,你还能再等我七年吗?”
  阿落有些慌,连连摇头。
  “阿落以后不要想着替我定罪,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同进退可好?”沈木兮笑问。
  阿落红着眼眶,狠狠点头,“好!”
  等了七年,受了七年的苦,阿落是真的怕。
  不过现在,阿落什么都不怕!
  离王府的马车在府门外等着,薄云岫早早的坐在了马车里。谁都知道,离王殿下从不等人,可遇见了沈大夫之后,时时刻刻都在等。
  “沈大夫!”黍离躬身。
  沈木兮额头上还缠着纱布,拎着裙摆上车。许是带伤的缘故,明明四平八稳的马车,她却坐得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身子骤轻,却是某人伸手一捞,快速将她捞到了软榻上靠着。她还来不及吭声,杯盏业已递到跟前,“喝口水。”
  沈木兮见鬼般的盯他半晌,呐呐的接过,小小的喝上一口,视线始终落在他淡漠的脸上。这人素来这般凉薄,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还是这样。
  罢了,许是因为她额头的伤,所以他心感内疚。
  身子有些虚,沈木兮靠着软榻直犯困,脑袋如小鸡啄米般,终是头一歪……却被那人快速以掌心捧起,就这么一路捧着她的脸,直到宫门口。
  “王爷!”黍离在外尊呼。
  沈木兮猛地惊醒,忽然间的四目相对,让车内的氛围变得格外尴尬。
  一个僵坐在软榻上,一个双手捧在半空,大眼瞪小眼!
  “王爷?”黍离在外头,又低低的喊了一声。
  薄云岫眉心拧起,眼神闪烁了一下,面颊微红。但见他慢悠悠的收回手,若无其事的走出马车,过程中没说一句话,好似是沈木兮看走了眼,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木兮揉着面颊,刚刚睡醒免不得有些发蒙。
  是她看错了?还是她在做梦?
  “沈大夫?”阿落在外头轻唤。
  沈木兮回过神,忙不迭下了车,外头早已没了薄云岫和黍离的踪迹,这厮走得倒是挺快。
  月归躬身,“沈大夫,王爷去承宁宫叩见皇上,请您先去芙蓉渠赏荷。”
  芙蓉渠的荷花,是整个皇宫里开得最好的。
  莲叶无穷碧,荷花别样红。
  沿着九曲廊桥,穿过一望无尽的荷花丛,偶有旁逸斜出,莲花、莲蓬直接挂在了栏杆处,盛放正当时,信手便可拈花。
  一望无际的莲池正中,是莲花小筑,设有雀台可置歌舞。有青青草色,修整得极好,可席地而坐,成宴欢愉。一到夏日,此处便成了宫妃们极好的休闲去处。
  左不过晌午日头太烈,在风雅小筑内站着,饶是有微风习习,仍是五内俱热。是以宫宴设在傍晚时分,日落之前,余晖万里,映照碧荷成波。
  晨起天凉,还不算太热,穿梭在芙蓉渠内,正是赏荷的好时候。昔年她就很想进宫看一看芙蓉渠的荷花,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后来又出了事,更是无缘得见。如今置身莲花从丛中,那淡雅的莲花清香在风中飘荡,却叫人五内陈杂。
  “这里好似被人摘过了!”阿落说。
  沈木兮眉心微蹙,果真见莲杆子被人胡乱折断。
  “那边也是!”阿落不解,“虽说此处莲花千顷,可宫内有规矩,奴才们是不能采摘莲花的。连一片莲叶都不得动,否则以窃盗处置。何人这般胆子,竟敢折了这么多?”
  沈木兮坐在石栏杆处,仔细观察着莲杆子,“摘的似乎不是莲花。”
  阿落愈发不解,“不摘莲花,跑芙蓉渠摘莲叶吗?”
  “所折杆子不是嫩杆,而是老杆,可见摘的不是莲花也不是嫩莲叶,应该是嫩莲房或者老莲蓬。”沈木兮轻叹着浅笑,“是有人嘴馋了!”
  阿落愕然。
  嘴馋?
  可不,念秋抱着一怀的莲蓬,快速跑进芙蓉渠外的假山群。
  “快点快点,在这!”关毓青招手。
  “小姐,先吃着吧!”念秋将衣袖一都,呼啦翻出一小堆莲蓬,有嫩的有老的,大小不一,颜色不一,“匆匆忙忙摘的,不知好不好吃,但好赖能解解馋!”
  关毓青靠着假山壁坐着,“这一方莲,皆是宫里精心养着的,能不好吃吗?我跟你说,这莲蓬老一点,最能出肉,平素这莲心苦得厉害,但是鲜莲子,却是苦中带甜,最是有滋有味!”
  “恩恩,好吃!”念秋手脚快,快速拨开莲蓬掏出拇指大的莲子,剥开莲子的青衣外皮,露出白嫩的莲子,塞进嘴里轻轻一咬,满嘴嫩汁莲香,越是新鲜越好吃。
  清心明目,果真是好东西。
  主仆两个躲起来吃莲子,才不屑去看劳什子的莲花。
  莲花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红瓣黄蕊,长得都一模一样,哪有新鲜的嫩莲子好吃。
  蓦地,关毓青忽然冲念秋做了个“嘘”的动作,主仆两个屏气凝神,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要是被人抓住,二人摘了芙蓉渠这么多莲蓬,太后娘娘还不得往死里罚她?
  不能出声,绝对不能被抓住!
  好在脚步声停住了,好似没再朝着这边过来,二人捂着心口捂住口鼻。
  听声音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人道,“让她为妃吗?”
  “就这般低贱的身份,还想做什么王妃,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这药……”
  “此物无色无味,绝对不会被察觉,你只管放在她的杯盏里,和茶水混在一处,到时候她肯定察觉不出。”
  “若是被人查出来怎么办?”
  “放心,这是宫里,该抹平的痕迹一定会抹得干干净净,你只管照做便是。”
  “到时候呢?”
  “到时候将人送到承宁宫便罢,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你来操心,会有人去办!”
  “这是要入宫?”
  “入宫?妄想。”
  脚步声渐行渐远,约莫是商量好了,又或者已经完成了某些东西的交接。
  直到确定外面已无人,念秋和关毓青才各自探出脑袋瞅了两眼,再各自捂着心口大喘气,“差点没被吓死,吃个莲子都不静心,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念秋继续剥着莲子,“小姐说得是,没有王府好!王府后头的莲花池,咱们年年光明正大的摘莲蓬,也没人多说什么,左不过那里的莲子没宫里的块头大,瞧这一颗颗的……”
  “别吵!”关毓青往嘴里塞了一颗莲子细细的嚼着,“你方才听到她们说什么了吗?”
  “小姐,奴婢没耳背,都听得真真的呢!”念秋掰开最后那个大莲蓬,“是说什么下药,送进承宁宫来着!”
  承宁宫?
  关毓青顾自琢磨,猛地瞪大眼睛,一把抓住念秋的手,“承宁宫?!他们说把人送进承宁宫?”
  “小姐,疼疼疼,念秋不是要自己吃,这个大莲蓬,念秋是要剥给你吃的。小姐,轻点……”念秋急得直叫唤。
  “不是!”关毓青松手,“我听他们说什么王妃的,宫里都是宫妃,按照品级也不至于有什么王妃的等级。眼下安王游历在外,他跟太后素来不对付,国无大事便不可能回来。剩下的就只有离王,可离王没有王妃啊!”
  念秋揉着生疼的手腕,“对啊,王爷只有两位侧妃,就小姐你和魏侧妃,剩下的都是姬妾,哪有什么王妃!”
  “哎哎哎,不对啊!”关毓青好似想起了什么,“沈木兮,沈大夫!你还记得吗?那一日宫里传出消息,说是王爷拽着沈木兮去了太后跟前,直接提了婚事,要娶沈木兮为妻!”
  念秋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就对上了!他们说的可能是沈木兮,要给沈木兮下药,再把她送到皇帝寝宫去,真是坏透了!”关毓青一咬牙,狠狠将手中的莲子丢掷在地,“这帮死女又要作妖,看姑奶奶怎么收拾她们!”
  “小姐,你就算不吃,也别浪费啊!”念秋慌忙捡起莲子,“这是奴婢冒着生命危险偷来的。”
  见着关毓青好似来真的,念秋慌了,赶紧把莲子全部塞进袖子里守着,“小姐,小姐你考虑清楚,咱们虽然顶着离王府侧妃的名头,可您到底也是空有其名啊!何况这事,你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你要如何帮沈大夫?沈大夫有王爷护着,一定不会有事,您就别多管闲事了!”
  “你说我多管闲事?”关毓青哼哼两声,“万一真的出事,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念秋眨了眨眼睛,狐疑的摇头。
  关毓青目光狠戾,“秽,乱宫闱,那是要被处死的!”
  “什么?”念秋骇然,“没那么严重吧?”
  关毓青最恨的就是这种事,“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女人耍手段,用名节清白之事,害人性命!权当是给自己积福,也当时为了小郅。”
  沈郅还那么小,如果他母亲因为这些事而死去,他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做人。有些东西,自己亲身经历过,便不忍心身边的人覆辙重蹈。
  念秋不再多说,小姐经历过什么,她心里很清楚,更明白小姐不管闲事那么多年,唯一不能触及的便是这根底线,现在……小姐定是忆起旧事,所以伤心了。
  沈木兮就在芙蓉渠晃悠,身子不适便在莲花小筑里歇着,静靠栏杆,赏满目莲影,饶是烈日灼灼又如何?心静自然凉,微风拂过,有汗亦是欢。
  不知道郅儿身在何处?
  真的是在承宁宫吗?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月归,月归自打跟着她就不怎么说话,不过一直跟着,显然是薄云岫授意,这是监视还是保护,论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沈大夫,日头愈发毒了,要不去御花园的亭子里歇一歇?那里比较遮阴!”阿落额头上满是汗。
  莲花小筑里的人越来越少,许是都觉得顶着烈日受不住,趁着日头升高之前,去找个阴凉处歇着。倒是草地上的婢女还在不断的忙碌着,七手八脚的铺着席子,为傍晚的宫宴做准备。
  婢女上前奉茶,这莲花小筑有桌椅小亭,亭子与亭子之间是连着的,小小的大理石桌上搁着糕点茶盏,毕竟往来此处的都是宫里有身份地位的女人。
  不管是后妃还是命妇,谁敢怠慢?
  杯盏搁在案头,沈木兮恹恹的伏在栏杆处,只是抬了眼皮瞧一眼,“阿落,你若累了就喝点水。”阿落摇摇头,“阿落不累。”
  想了想,阿落端起杯盏递上,“沈大夫,你身上有伤,可得仔细着,要不喝点水吧!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难受了一定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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