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月夜。
弯月如钩。中秋过后没有多少天,月儿就变成了这么一个模样。果然是月有阴晴圆缺。
站在红土城虽然不太高但因为连绵不绝而显得异常雄伟的城墙上,看着远方月照下无边的西海。洪元霸眯起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炎龙之伟,就在西方。西海之滨,就是无穷无尽的丘陵旷野,而与北边雁蒙相连的西域十二国,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却是与此地接壤。”
西域十二国?苏永心头一愣,问道:“可是盛产葡萄美酒与精美酒具的西域十二国?”
洪元霸笑道:“难道还有第二个西域不成?苏将军可是想喝酒了?”
苏永笑着摇了摇头。他只是想起了在云太师家里看到过的那个古怪的“杏花村”酒坛,一时间有些恍惚,只觉得真是尘世如梦。
莫非这就叫----轮回?他不禁幽幽出神。
“听萧长风说,你有一个绝对?”洪元霸此刻和他并肩在城头上看海,看着海上耸立如小山一般的红番巨轮,忽然问道。
苏永笑着点了点头。这个萧长风果然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他凝目那些海上巨轮,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轮廓,沉声吟道:“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广陵涛,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尽在华夏。”
“沧海,赤城,峨嵋,巫峡……”洪元霸并没有对他下联的意思,只是在不断沉吟着。忽然抬起头来,皱眉道:“苏将军此联,怎地有些地名跟西域传说中的古典书籍地名相仿?”
相仿?苏永大喜,急忙转身看着他连声问道:“洪统领知道这些地名?西域的什么古籍?这些书册在洪大人手上么?”
洪老头摇了摇头,眼光中似在回忆着什么:“老夫也是到了西边才有所耳闻的。对了,这边的原居民,把炎龙西边的这个大海,就称为沧海,而太阳也是每天都会从这个沧海上沉下去。”
“至于赤城。”洪老儿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红土城,长叹道:“我也是从这地方的老人口里听说过,早些年那些远道从西域而来的行商,把红土城就称为赤城。但这些年由于战事,早已再没有什么商人过来进行贸易了。至于这红土城的历史,就看地方志与城墙的地貌,怕是存在上千年之久了。”
然后老头手指后方:“我们站在这里是看的沧海日,但如果站在后方的丘陵之上,无论哪一处,就只看到雄壮连绵的红土城上绚烂如血的夕阳霞光,而再看不到那海水。老夫曾在先前在后方数百里处无意中看过一次,真是雄壮艳美无比,他处绝对无法比拟。”
难道这就是赤城霞?苏永心头狂跳,赶忙问道:“那峨嵋与巫峡及洞庭……”
“后面的,只怕要去西域那边详细问问了,老夫只是听地方老人说过一下,西域人口中似乎有一些类似苏将军此联中的地名的发音,当时也曾找过一些地方野史粗略了解过,但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那些资料早已不知扔到何处了,也不知是不是我年老记错了。”洪老头从沉吟中抬起头来,好奇问道:“苏将军此联却是从何得来?”
苏永呆了一呆,苦笑道:“好像发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就有这么一副对联存在记忆之中了。”
第34章 老少谈心
对于苏永这种明显是借口的理由,洪元霸也不追问下去。就像他看到血清风的信函,也知道东南一带早已平定,但这苏永还要火炮干什么他也不会问,因为他知道对方必然有其理由,而对方既然保密也就当然有保密的必要,自己这等老于世故的老将又怎会八卦的去追问?
反正事情总会慢慢浮现出来,他倒是期望还能在这个奇迹将军身上看到另一个更大的奇迹发生。
“你入道多久了?”洪老头冷不防问了这句。显然是看出了苏永武道的深浅。
苏永呆了一呆,也不瞒他,老实答道:“刚刚迈进,还是在东南战事上才突然顿悟的。”
洪老头点了点头,忽然叹道:“你也不过二十出头,就已到了这等境界,想我洪老头,还是过了四十之后才迈进门道,比你可是差不多大了一轮。”他自嘲的笑笑:“之前我看过血清风,还以为他应该是年轻一辈中的最佳资质,将来的成就只怕要比老夫强一些。但现在看来,你比他的潜力还要大得多。”
他抬头望天,默然半晌道:“你现在年纪轻轻,却是盛名远扬,实力惊人。就名声来说,你已经盖过了炎龙四杰,隐隐有追上我们三个家伙的苗头了。但你要知道,你才初入武道,须得注意修炼才是,切勿被那浮名所累。”
苏永点点头,他知道对方也是一片好心怜惜英才才会说出这番话。但他依然有些好奇,当下问道:“炎龙之中,除了洪大人,血大人与余统领……”
洪元霸已知道他的意思,嘿嘿的低声笑了笑,打断他道:“你大约相当于龙翼城守统领战狂澜与凤凰城守燕千羽的实力吧,自然要比一直徘徊在武学巅峰的四杰要强上一筹。那四杰天生武学世家,加之自小苦练,基础自是扎实无比,想来会在近四十岁时候,也就是与老夫当年差不多年纪之时就能顺利突破,从武学巅峰晋入超凡的武道之中……”
“至于北边那两个中年老虎,嘿嘿,这两家伙虽然没有多大的名头,却是刻意低调做人,不然皇上不会放心让他们留守在当时最为紧张的北方。”洪元霸也不瞒他,笑着说道:“战狂澜与燕千羽二人,我在五年前见过一面,当时就已经晋入武道。不过这两人性格太过沉闷压抑,估计这些年进展不大。”
这个跟性格还有关系?苏永好奇的看了对方一眼。
洪元霸正容说道:“修炼的境界与悟性关系莫大,而悟性则与性格密切相关。”他有心提点苏永,于是启发道:“常言道,一个军队的作风其实就是该军团统领性情的体现。你看过铁狮军,银龙军与我们金虎军团,你觉得三者有些什么分别?”
“这个,”苏永皱眉想了想道:“银龙军整洁无比,声势浩大,处处流露出一种超越常人的姿态;而铁狮军阴沉冷酷,于无声处隐隐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意,令人心生惧意;至于大人下辖的金虎将士。”
苏永抬起头看他一眼,笑道:“我感觉有些乱,好像一个个都是流氓似的,看到将官过来底下的士卒也不怎么害怕,似乎很散漫,很自在,没有什么束缚。”
洪元霸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没错。余沧海人如其名,他带领的队伍就像沧海里的浪涛,讲究的是气势,他的军队极重气势。每逢出兵,总要阵容齐整,大喊口号,给人以一种极大的冲击。”
苏永点点头,他记得首次在龙翼城看到萧长风出兵迎战木托鲁,银龙军就曾大喊:“炎龙长风,天惊地动。”那股子气势真的是汹涌澎湃,直冲九霄。
不过后来萧楚两人听命于自己,倒是把他们部下原来的风气改了一些。也务实了一些。
“至于血清风。”洪元霸哈哈笑道:“就看名字,也知道这家伙天生嗜杀,但偏偏生就一副阴柔意味,虽然外表斯文,却是毫无阳光之意。给人感觉就是一条毒蛇,一条身体阴冷性情恶毒的海陆两栖的毒蛇巨蟒。部下也都是一片冷森森的气息,那玄衣重甲更是就像毒蛇的皮一般,老夫看到都要打个冷噤。”
苏永细细一想,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以示赞同。
“至于老夫的金虎军团。”洪老儿得意的说道:“就跟老夫一样,猛虎下山,猛龙过江,无所畏惧。陆上的大老虎,江中的红金龙,还有啥可怕的?横着走也不怕。”
苏永苦笑问道:“那这套黄色的盔甲……”
“没错,”洪元霸傲然道:“既然我们是军中的强者,自然得穿上这套极具霸气的虎皮外形战甲了。虎头虎脑,虎虎生威,龙精虎猛【大家看出来了?呵呵,没错。祝大家虎年大吉,新年快乐。】……这些可都是在形容我们金虎军团。”
最怕是虎头蛇尾……苏永心中暗笑道。
洪元霸看他微笑,却是误会了,当下有些讪讪然道:“当然,这身虎皮……也有着老夫喜好黄金财宝的原因。”
洪老儿变脸甚快,这边还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却瞬间一变,毫不在乎的接着大笑道:“我本是尘世一俗人。老夫从军前是个小摊贩,爱好钱财乃天性使然。何况举凡世间的夫子书生,貌似清高无比的那些人物,又有几个不爱那黄白之物?”
苏永笑道:“洪统领倒是个性情中人。”这老头倒也可爱。虽然手握重兵,又是皇上之下的第一军王,竟然还保留着以前小摊贩的那种观念。
贪财。
不过炎龙十几亿民众,大多的不都是这种人?那些种地的农夫,那些手艺活工人,那些小生意人,还有那些苦读诗书的书生秀才,哪个不是起早贪黑,忙乎着冀望某天过上富足的生活?
贪财,怕死,好色……恐怕大部分的人都有其中的一种或是几种缺点吧,即便有这些缺点,也不见得就不是一个可爱的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怕死,谁不怕死?好色?某个圣人也说过食色人之性也,何况爱美之心是人皆有之啊。
不过这些当中都涉及到做人的原则性与道德观的问题罢了。
“但这些又跟修炼武道有何关联?”苏永问道。
洪老头看了看他,话声略微低沉了一些:“修炼武道一途可谓漫漫长路,老夫迈入武道之中已有十余年,如今也不过处在中间阶段罢了,离大成还差得远。这过程中老夫深有体会。要迈过当中数不清的挫折与困境,最困难的就是坚持不懈,并且不迷失本性。”
他笑了笑:“说起来容易,但是当中的困难实在是难以想象。就我看来,我们三个家伙当中,之所以我最强,恐怕就是因为老夫的本性,比血清风与余沧海两人都保留的更多一点罢了。就因为我理解到这一点,是以也不会太过约束部下的军士,让他们在战争之外的生活,都能过得更舒心,率性,随意一点,不至于给战争与人生折磨的面目全非。”
洪元霸说完,长叹一口气,似乎舒坦了很多。
原来如此。苏永也深吸口气,对他深深一躬:“感谢前辈指点。”
洪元霸笑了笑:“苏将军天资过人,文韬武略,都属炎龙千年难见。其他的东西老夫不敢妄言。在武道一途上说这些话,是希望苏将军日后少走弯路,如若有天突破天地,这将是我们炎龙帝国天大的福气了。”
突破天地。苏永暗叹道:这不就是神灵么?莫非武道修为到了极致,还真能破碎飞升不成?
“洪大人可知道儒佛道三尊者潜伏在大内之事?”苏永眼看对方对自己如此坦诚,心下感概,当下也把心底的疑虑说了出来。
洪元霸一愣:“伍乐城告诉你了?”随即他很快摇了摇头,苏永去过京都,恐怕得知消息也不奇怪,当下坦言道:“三尊者已是方外化身之人,修为岂是我等能比?他们既然不惜藏身后宫,想必是陛下,或者是我们炎龙亿万百姓有天大的难题要面对了。”
他摇头道:“此事我虽然知道,却不知具体。”
苏永点了点头。此时两人再无隔阂,他也把需要火炮轰打矮倭京都的想法说了出来。洪老头一愣以后,也对这种一劳永逸的法子大为赞赏。
眼看天色逐渐阴沉,红番人的巨轮都驶的更远了些,海面已经开始雾气升腾,难以视物。
这已经是布置陷阱与防御掩体的最佳时机,当下两人拱手话别。
第35章 一根烟斗引发的战争
就在这个月牙儿都已经准备离去的时刻,数万的金虎将士,第一次脱下身上那身金黄战甲,穿着一身黑衣出了城来,开始一改以往大声谈笑的流氓风气习惯,悄无声息的拿着工具,开始开挖起城外不远处的砂土来。
开挖陷阱的沙土用筲箕装着,拉到城墙之下作为掩体的基土。而陷阱之上,自然是盖上了并不怎么结实的木板,陷阱之内当然还有一些竹尖木突之类的东西,够那些慥皮厚肉的红番洋人受的。
以红土城连绵不绝的城墙来说,当然不可能把所有城墙之下都堆上浮沙木板掩体。他们现在重点开挖的位置,也就是正对着红番巨轮较多的位置,同时也是在红土城西门周围的位置上。
如果这个时代有飞机,而又刚好飞到这里上空的话,就会看到这个城市很诡异的一幕。
城里灯火通明,大批的百姓与士卒正在不断锯木切板,做成结实整齐的木板,然后拼接成大幅的实木地板。而在城墙挡住了灯火的外面,则是更多的士兵在黑灯瞎火的开挖着陷阱,堆填着城墙外的掩体工程。
浮沙,泥土搅拌好倒上去,弄的结实了,再在上面铺上厚实的木地板,然后再撒上一层红土……这些士兵与百姓,做这些防御工作简直比做自家的装修更加用心,更加拼命。
而离沙滩不远的砂土混合地的位置,早已挖出一条长长的陷阱,几乎横着布成了一个巨大的鸿沟,切断了整个进入红土城的海域。
不过这条长长而宽大的陷阱当然很快就被薄薄的木板盖住,然后木板上也撒上一层暗红色的砂土,一如城墙那边的土地一般无二。
这样的工作足足进行了大半个夜晚,在将将天亮时刻,士兵们才急速的撤去了所有的器材,尽量掩藏了那些痕迹。
如果是在白天,在海面上看去。红土城还是赤红一片,远处的城墙之下,近处的沙滩与砂地,似乎与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站在沙滩上,或是更走近一些,那些曾来过的人可能会发现,那边的地势似乎更高了一些。
当然,触目都是一片暗红,这当中并不好分辨,那或许只是个错觉罢了。
用一个夜晚做好整个陷阱阵地与掩体当然是不够的。此刻红土城内的官兵,也只是以西门为中心,往两端开挖与堆填而已。只要红番人一天没开始进攻,他们就会每晚不停的往两侧延伸出去。
如果对方过了很久都不开动,那他们恐怕就等同于建了一个新的长城。
这真的是用血汗铸成的长城,尽管有一部分是隐于土下。
只要能抵挡强敌,外形并不重要。
此刻苏永站在朝阳投射下的城墙上,看着两端代表着陷阱尽头的两根看似毫无关联的两段貌似海上漂来的浮木感叹。
只是区区一个夜晚,将士们就挖了这么远的陷阱深沟,堆填了这么长的城下掩体。如果坚持下去,那还得了?此刻他才终于体会了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每天前进一点点这些话语的真理性。
奇迹。如果说偶尔会来自天才霎那的感悟,就像自己先前做的那般,还不如说最大的奇迹,肯定是来自万民的努力,来自那种万人齐心的意志与毅力。
但我等不及了。他看着海面上开始逐渐靠近了一些的巨轮想道。我等不及看大家真的把掩体与陷阱做的那么完整那么无敌了,我时间不多,我得引他们提前发作,抢下几支火炮来才行。
他转过身子,从红土城飞身而下,落在白鹿天马之上,看着眼前一群眼睛里还有着因为睡眠不足而残留着血丝的将士,大声道:“我们此去是做敢死队,很可能就是炮灰,兄弟们之中如果有不愿意的,或者家里有老有少需要照顾的,请立即退出,我不会怪你。一旦出了城门,就不能回头。”
其实他自己又何曾不是这样?作为东南线的平倭大将军,他本不用跑到西边来做这么多事情,但他来了。
而且此刻带队出城去引诱那些红番人,他也是身先士卒。
此刻这些金虎将士一个个面容严肃,以往的嬉皮笑脸再也看不见。他们齐声道:“我等追随苏将军与萧将军,决不后退。”
他们虽然是第一军团金虎军的铁血将士,但此刻响应这位名满天下的奇迹将军出门诱敌,也不会失了面子,反而心中格外自豪。
好,我们就用最土的东西,来应战这些洋鬼子。苏永转头看向另一边坐在黄斑马上的萧长风,点了点头。
“开门,出城。”
那扇庞大而结实的城门徐徐打开,两人手一挥,率领这两千人的敢死队纵马出了城去,缓缓走向那边无数不断靠近来的巨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