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至15
下午刚上班, 向主任就打电话找王静:“护士长, 那个三楼大夫办公室对面的, 那个保留小病室,我要当主任办公室用。”
“行啊, 我马上给你开门去。”护士长答应后, 就拎着盘钥匙上楼。还没上几层台阶呢, 就遇到了下楼的张正杰。
“主任, 你怎么下来了?才向主任说要先用大夫办公室对面的那个房间做主任办公室。”
“我听着他打电话给你了。他让我去后勤给他领卷柜, 指明要李敏那样的。我先去看看李敏是什么样的卷柜。”
王静叹气道:“张主任, 我听吕青跟我念叨了,那个卷柜不是她行政副主任级别的,那是搭了陈院长的车。”
张正杰只听护士长的一个称呼变动, 心下的黯然就已经令他为自己伤感。再是行政级别不变, 自己已经从正职降为副职了。等听完护士长介绍李敏的那个卷柜由来, 他顿了一下,方慢慢说道:“申请单你先填写了, 我去十一楼看看, 回来再说。”
张正杰别了护士长就疾步而去。他越走越快。及至穿过长长的走廊了, 他觉得心里的郁气却更加猛烈了。他舍弃了电梯, 转身冲进了楼梯间。他一口气上到八楼半了,才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开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上。
一个是冲不动了;再一个他想在到十一楼的主任办公室之前, 先把自己的呼吸调和平静均匀了。
可这脚步一旦放慢了, 少了最初的一往无前之气, 他发现再抬腿、想一次迈上两个台阶就不可能了。只上一个台阶,都能感到双腿是越来越沉重了。
m的,自己就老了吗?再不是能挑三百斤担子打头的小队长了吗?不,我不能认输!老子当初挑担子也是磨破肩膀练出来的。
如今就当再磨一次了。
张正杰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捶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后,他只能对着空中挥舞几下拳头,来为自己鼓劲了。
加油!加油!
我不想倒就没人能打倒我!
我知道向泰和过来急诊病房不会消停,他想折腾,我就奉陪到底。
*
王静开了小病室的门,向主任就走进去,他略扫了这个三人间的病室一眼,就语气不善地、带着挑剔的态度说:“这三人间就是比原来的主任办公室小,一个人用还差不多。”
“要不你用大夫办公室隔壁的那个?或者这屋隔壁的那间,那两个都是四人间的。你和张主任俩人用,也能宽敞点儿。”
护士长建议向主任和张正杰公用一个办公室。
怎么地也不能眼看着两个主任的关系不好、看着向主任把关系搞僵、太不给张正杰面子了吧。要知道经过了向主任上午给全体大夫们的集体下马威之事后,她是真的、全心地希望科里的这俩主任能够和平共处、消停地、好好地工作,别耽误了正事。
想当初陈院长被撸了大主任的职务后,人张正杰当正职就没怎么找陈院长的麻烦。向主任打发张正杰去看卷柜,也欺人太甚了。
向主任的眼睛在护士长的脸上转了几转之后,他收起挑剔不满的神色说:“那就打开看看吧。”
他不想在今天把护士长也得罪了。虽然从职责上来说,护士长要配合自己的工作,但就王静本来是个温和脾气的人,她愿意合作,也用不着先给“杀威棒”。
王静顺序地把三间病室的门都打开,细声细语地解释道:“向主任,咱们科有78个床位,就剩下这三个房间是整个的了。其实这个三人间,是为了给从监护室转出来的患者留着的。楼上的紧急呼救铃,也是在楼下护士办公室响的。这在大夫办公室的对面,有点儿什么事情处理起来方便。 ”
向主任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王静的解释。但他接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建议我用四人间?”
“是。虽然咱们的床位没有骨科病房多,但你在门诊能看着收患者,咱们科也就不差那一张床位了,你说是不是?”
“那你知道张正杰去创伤外科做副主任之前、在骨科跟我调皮捣蛋的事儿不?”向主任盯住王静问。
这眼神里的不善,让王静不由地立即回避了他的目光。
“咳咳,向主任,”王静往走廊里看了看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估计那时候张主任也是血气方刚,才会那么做的。不然你让他去看李大夫的卷柜,你说他还是那时候的脾气,他能去吗?”
“我倒希望他跟我说不去。”向主任把他大手的指节攥出了声音。
“主任。”王静不赞成地制止他大声说话,然后仍是温和地劝他道:“对面就是大夫办公室的,让同志们听到你这些话,影响多不好。咱们以后都要在一起工作的,能不能不提以前的旧怨,全心全意地干好工作?”
“能啊!你告诉他张正杰好好听话,再别撺掇其他人跟我唱对台戏,可以吗?也就是说我要达到的目的是:我说一他就说一,我说二他就说二,我说月亮是方的,他就得给我说看着是有角。你看怎么样?”
向主任俯身,高大的身影把护士长都笼罩住了。无影相随的压力,让护士长退后了几步。
“主任,你这样的提议我不能答应。你说的对,他听你的;你说的不对,他还听你的。那院里派他做副主任干什么?”
哎呦,想不到护士长还是很有个性的啊。
“王静啊,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急诊科我是主任,张正杰是急诊外科病房的行政副主任;我是副主任医师,他是主治医师。无论从哪儿论起,你说他有反对我的权利吗?”
“向主任,你这话听起来是没有错误的,但实际上你做的事并不对。咱们就事论事。你查房是上级医师的权利,张主任要听你的;但是你让他去看李敏的卷柜,你就逾越了职责范围权限。我说的没错吧?”
向主任不高兴地绷脸,语带压力地威胁王静:“护士长,你不要忘了我是急诊科的主任。这急诊病房得我说了算。”
看着高大魁梧的向主任,即便向主任神色不善,护士长的眼神也没有瑟缩。她仍是平和的、细声细语的说话方式。
“向主任,你说了算也是业务上的。有件事儿我要提醒你:创伤外科有党小组,整个科室搬来急诊后,唐书记并没有说要撤了我这个党小组组长的。你是多年的老党员了,你这种把国家单位当成个人的、要说了算的做法,是违背组织原则的。”
你向泰和再厉害,走到天边你也得讲理,是不是?
虽然这次搬迁病房,唐书记没找自己谈话,但是陈院长被撤的时候,她可与自己反复交代、任命自己做党小组组长的目的、自己要起到的作用。
过去几年陈院长和张正杰都没用自己在这方面费心,可向主任这明显是不想好好合作的态度,自己要提醒他的。
“你还是改了吧。”
*
冬日已经西移,阳光此时已经降低了热度和光芒,但是睡在自家主卧房的李敏,却没有因气温下降受到丝毫影响。
她在家里的大床上睡得非常香。
不仅是因为屋子里暖和、鸭绒被也暖和,而是因为被窝里不仅被塞了两个热水袋,又被穆杰用电褥子先给烘热乎了。穆杰还在她睡着以后,用自制的调温器调整了电褥子的温度,让她再没有了插上电褥子、睡到半截被热醒,也没有出现拔了电褥子,就睡成弯钩似的一团、甚至被冻醒之事了。
穆杰进来的时候,发现幽暗的卧房里静悄悄的。敏敏还是刚才那样霸道的睡姿:一臂展开成伸直状,另一只手虚握半拳,宛如孩子一般地把拳头放在耳侧,睡在了1米8 的大床中间。一头黑黝黝的头发,仍是自己给她理顺、铺散在枕头上的样子。
这睡得有多沉啊,居然两个多小时不见翻身挪窝的。
“敏敏,醒醒了。4点了。”穆杰连喊了几声,李敏不为所动。他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提高声音喊她:“敏敏,该起来了,四点了。”
李敏化拳为掌,推穆杰的脸说:“别吵,我再睡一会儿。”
穆杰有点儿为难,他知道一夜未睡、能够补觉时被打扰的不甘。可是……穆杰心里再舍不得,也还是得把李敏喊起来。
“敏敏,你到点要去给烧伤病号换药了。”
李敏哼唧两声,在大床上向另一侧骨碌过去,穆杰伸长手臂抓住她的胳膊,“别掉下去了。快起来。我给你包了鸡肉馅的小馄饨。起来吧。”
穆杰把李敏捞起来,把她的双腿搬下床,拽起人推她往外走。
“去洗洗脸,精神精神。”
李敏闭着眼往外走,走到门口睁开眼回头说:“我睡袍!”
穆杰把手臂上搭着的睡袍给她披上,搂着人送去了洗手间。“四点五分了,你要快一点啊。”
“嗯。”
十五分钟后,吃完了一碗小馄饨,精神焕发的李敏,穿着羽绒服出门了。穆杰拿着《诊断学》的教材,对照着李敏的课堂笔记继续看起来。
*
张正杰上到十一楼,发现除了护士值班室坐着一个实习小护士在看书外,整个十一楼就两个烧伤患者。
“十一楼没人?”
小护士腹诽,我不是人吗?但是对面问话的是张主任,她只好老实儿地回答:“都在十二楼呢。张主任有事儿吗?”
她看向桌面的电话机。
“十一楼的主任办公室能打开不?”
小护士摇头。见张正杰脸色不好就解释道:“十一楼的所有病室、办公室全都清扫、消毒过了。如果张主任有什么东西遗落了,护士长肯定会给你收起来。今天下午陈院长和李大夫休息,我不好给你开主任办公室的门。”
“你们护士长在科里不?”
“在。我叫她下来?”小护士去摸电话机。她可带队的实习老师教导:不能跟省院的任何领导冲突,不能跟任何人冲突,要听话也要坚持原则,否则没可能留在省院工作的。
“不用。我自己上去找她了。”张正杰留了这句话,便从楼梯上去了。
张正杰走了,小护士立即给十二楼的责任护士打电话,匆匆地交代道:“赶紧跟护士长说,原来十一楼的张主任要开陈院长的办公室,我没给开。他上楼找护士长去了。”
而此时在里间看书的马大夫,好像没有听到他们这些对话一样。他的注意力,始终在才从图书馆借来的《烧伤患者诊疗手册》上。
张正杰离开十一楼的速度很慢。在冬季的寂静走廊里,所有的病室屋门按着惯例是紧闭着的。表面是看起来与昨天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不用伸手推,就知道这些门都是锁着的。而自己已经失去了可以随意推开这里的任一间病室门、进去查房的资格了。
往事已弃便不忆,来事可期。他不再像来时那样,透过那门上玻璃窗去看病室的里面。他的注意力专注在脚下,一步步踏实地往前走,他坚信总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来。
披荆斩棘,无所畏惧。
*
吕青得了小护士的电话传信以后,就打电话回去,让小护士拿着十一楼的盘钥匙,到主任办公室门口等着。自己往楼梯那边去迎张正杰。她猜张正杰要进十一楼的主任办公室,只能是因为那两卷柜了。
俩人在楼梯间相遇。
“张主任。”吕青热情地打招呼,然后笑着说:“你打个电话给我,我就下去了,那用你上来啊。你是要去主任办公室,是吧?走,我陪你下去。”
张正杰顺着吕青的话音转了半个身体。对于吕青,他既往没曾有过什么注意。创伤外科的护士二三十人的,横看竖看,吕青没一处出众的地方。他只是通过妻子知道吕青与王静在卫校是同学。他知道的只是王静在当了创伤外科的护士长以后,将吕青倚为左膀右臂。
如今再看吕青,半年的护士长当下来,与王静处在创伤外科当护士的行事风格,似乎非常地相像。
俩人到了十一楼的主任办公室,小护士立即打开门锁,眼睛都不敢朝张正杰的方向看。她紧张地躲在走廊里,紧紧地攥着盘钥匙,既不敢跟进去,也不敢离开。
张正杰扫了一眼这个自己曾引以为自豪的办公室,他发现大的摆设位置没变,但实际的东西是不同了。除了那两个木质的卷柜,还有那个两头沉的办公桌,都彰显了使用者在省院的不同身份。
那两头沉的办公桌上,只有一部浅灰色的新话机静静地摆着。除此再无其他余物。就如陈文强本人,乏味、平淡无奇。
而对面的那个一头沉的办公桌上,靠着窗台的桌角,摆放了一个细颈的玻璃花瓶,瓶里插着几支干菊花。张正杰认识这是李敏的东西。原来放在十一楼的窗台上,后来溜窗缝的时候,李敏把它收起来了。
李敏桌面的东西比较有特色,都是些既往不曾出现在李敏案头的东西。显眼的是办公用的零散小物件,被整齐地收纳在一个透明的、三层的有机玻璃层架上。那层架看起来也不像是全新的,但上面摆放整齐的小东西,很好地体现了主人是个仔细有条理的个性。
这些细节同时也告诉了张正杰,这间办公室不能随意出入的原因。那订书机、印台等小物件,都是极容易丢失的。
原来那个曾被自己差点儿就问哭的小姑娘,如今在主任办公室里已经有座位,她已经拥有不能让别人随意进出她的办公室的资格了。
“张主任。昨天下午王静和我交接的时候,除了烧伤病房,其它所有房间都是空的。”吕青提醒打量着李敏的办公桌、凝神不动的张正杰。
“嗯,我知道。向主任打发我过来看小李的东西。这个层架是哪里领的?”张正杰指着那个透明的有机玻璃架子问。
“这不是省院领的,是李敏私人的。”
“这个木头卷柜呢?我在院办见过不少,但是不记得临床那个副主任配的是这样的?”
吕青在心里叹道,你终于把目的说出来了。于是她细细地给张正杰解释了一番卷柜的由来。
“大库房里就剩这两个了,不是碍着有陈院长在嘛。要不后勤也不能给我的。张主任,后勤那儿还有给去年内科住院大楼的主任们配的卷柜,材料是铁的,灰色,上面是玻璃门,那个也挺好看的,和这个是一般大小的尺寸。张主任,你要不要看看那种?石主任就用的那种。”
张正杰在十一楼、十二楼盘桓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急诊病房。他见自己的办公桌已经被搬到新的主任办公室、和向主任对坐的位置了,他心里隐隐宽慰了不少。但跟着一个怀疑的念头涌上心间,盘绕着不肯离去——
向泰和居然知道给我张正杰留余地了?
张正杰很认真地把自己在胸外科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对向主任做了汇报。护士长息事宁人地委婉劝道:“既然是最后两个了,我想去领也领不到。向主任、张主任,不如就领内科新大楼的那种款式吧。”
“是啊。按你说的办吧。”向主任见张正杰和护士长都服软了,见好就收。他留下一句:“我去一楼急诊看看。”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张正杰在他走后塌下了肩膀。
王静也松了一口气。向主任还记得他是党员就好!他还能听进劝就好!这急诊病房还有希望能和气工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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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涉及的人物关系
张正杰的妻子与现急诊病房的护士长王静关系好。
吕青与王静是卫校的同学。俩人多年来关系一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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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章该到洞房花烛了,可净网……那婴儿车的,开不开的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