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正好闻晋交班要出宫去了,只是听说她传唤,到底拐了来,两人角门处碰头,闻晋笑道:“干什么,这么快要跟我算账?”
小叶笑道:“好哥哥,说哪里话,我见了你亲还亲不过来呢。”
闻晋听了,脸上立刻警惕起来:“你又想干什么?”他倒是很了解小叶,她的嘴巴一甜,必然有为难人的事情,把人哄得摸不着北,不知不觉就答应了她。
小叶道:“不干什么,就是最近天热的很,你知道的我们珍禽园这个破地方,没人爱搭理,叫人去冰库里找冰,那些公公,只用鼻孔瞧我们……”
“所以你想……”
“所以我想还是闻大哥你知冷知热,总不能眼睁睁看我热的受不了吧?到底想个办法,从宫外找个门路,弄些冰进来我就感激不尽了。”
闻晋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你要多少?”
小叶道:“先要一方。”
闻晋听了眼睛鼓起来:“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这会儿的冰,若论起“一方”,大约是三尺之长,半臂之高,对于中等人家来说,这么多冰足以过整个夏天了。
小叶笑道:“我自然格外怕热些,好哥哥,我既然来了这口,你可别回绝我,不然我白白热死了,就没有人跟你赌钱了。”
闻晋哭笑不得:“你给我闭嘴吧!若这么说我倒是巴不得你快热死,我的帐自然可以一笔勾销。”
这话提醒了小叶:“闻哥哥,你给我弄一方来,你欠我的帐我给你勾二百两,怎么样?”
“呸!”闻晋又惊又气,啐了她一口:“我以为你拿现钱,如今倒还要我出钱,你怎么就这么会算计我?”
两个人正说着,夜影里看到宫道上有人侧身避让,像是一队人马来了,闻晋眼尖,忙压低声音道:“是庆王殿下,你快走吧,别让殿下瞧见。”
小叶道:“庆王?就是裕妃娘娘的那位……我听说他……”她伸着脖子往那边看,淡淡的夜色里,只瞧见抬舆上有一道飘然出尘的影子,银冠白衣,素净皎洁,竟如同天上的月影。
第8章
在小叶的印象里,这位庆王殿下仿佛一个传奇。
比如他的出身虽然高贵却遭逢大难,又比如相貌绝美而且通古博今等等,只是她因为一向都在珍禽园那冷僻地方转悠,从不曾见过庆王。
如今听闻晋说是庆王殿下一行人,立刻起了兴趣,伸着脖子想要一睹这位殿下的风采。
不料闻晋回头看她一脸好奇,便忙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还不走?以为是什么耍把戏的呢?庆王殿下极为聪敏,看咱们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指不定会察觉什么,你还想不想要冰了?”
小叶先是一惊,继而喜笑颜开:“只要闻大哥你答应我就成了,那我先走了,立刻就消失,保管殿下连我一根毛都看不见。”
说着果然身法敏捷的窜窜跳跳进了宫门,留下闻晋哭笑不得。
闻晋出宫的路跟庆王的却是一样,这会儿也避不开了,他吃不准刚才那一探头会不会有人察觉,就只躲在门边上等这位殿下先行过去。
果然,在庆王殿下一行人到门口的时候,队伍之中有人道:“谁在哪里?”
闻晋一听对方果然知晓,只好从门内走了出来,跪地道:“参见殿下,卑职内廷侍卫闻晋,交班正要出宫,见殿下经过便暂且避让。”
抬舆上庆王一双睡凤眼似抬非抬地往他身后瞥了瞥,旋即淡声道:“原来是闻御史大人家里的二公子,不必多礼,既然是同路,就一起出宫吧。”
闻晋一惊。
宫内侍卫何止数千,闻晋自诩也不常在御前露面,跟这位殿下也只遥遥地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他居然认识自己。
常常听人说庆王赵翼博闻强记,且过目不忘,以前以为是众人谣言,现在看来……只怕所言非虚。
闻晋忙答应了,起身退在一旁,等庆王的抬舆继续往前后才随在舆侧缓缓而行。
且说小叶往珍禽园返回,才走到一半,身后就响起脚步声,回头看时竟是丰艳宫的太监小李子。
小李子气喘吁吁赶了上来:“我远远地瞧着是叶掌案,果然是您,在这里遇见就好了,省了我再跑一半的腿。”
“什么事?”小叶问。
“娘娘命奴婢传叶掌案过去。”
小叶听了小李子的回答,微微惊动,忙问:“可知道娘娘传我是为了什么?”
“这个……”上次太后跟皇后的人联手搜查,结果岳嬷嬷血染宫门的时候小李子自然记忆犹新,这会儿看小叶询问,便道:“掌案不必担心,您向来很入我们娘娘的法眼,而且如今我听说那只鹦鹉已经又能吃能唱的了,想必娘娘是叫您过去嘉奖呢。”
小叶闻言,半喜半忧,可也不能耽搁,只好随着小李子先往丰艳宫去。
这会儿天色已暗,晚风里透出了一丝凉意。宫道上的宫女太监脚步无声地经过,红灯笼的光一阵明一阵暗,照的人脸色也格外异样。
到了丰艳宫内,只见内外灯笼高挂,灿烂辉煌,恍若神仙殿阁,小叶进内等候了半晌,才有宫女出来领着到里间拜见。
裕妃坐在凉榻上,打量着小叶道:“这一次来的倒是快。是怎么了?”
小叶忙道:“奴婢因为有事情,半路遇到的小李子公公,就跟着来了。何况娘娘传唤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裕妃微微一笑:“以前你说这些甜言蜜语的,本宫只当时你阿谀奉承罢了,只是说的动听不惹人厌,就只管受用着。不料今日才知道,你却不止是嘴上说的好听,倒也是个能做正经事的人,比这宫内大半的人还强。”
小叶听了这几句,就知道许谨的猜测恐怕成真,裕妃多半已经知道了什么。
当下忙又陪笑道:“奴婢也没什么大本事,只是凭良心干点力所能及的,能让娘娘如意就是最大的福分,别的实在不敢多想,也不敢多求。”
裕妃凝视着她,眼中光芒微动,半晌道:“自打你来了这趟,凤哥儿的病也好了,今日陪着本宫逗趣,又唱又跳的,弄的本宫也很开心,这就是你的本分了。”
她不提别的,小叶总算能松口气,当即笑道:“这不过是娘娘的福,奴婢只做了一点儿而已。”
裕妃唇角微挑:“小叶子,你很好。之前屡屡赏你,不过是当作玩儿而已,如今倒是得正经赏你点东西。”
小叶一听赏赐,心里高兴起来,正要再说几句好听得让裕妃开心,只听裕妃道:“这次赏的可是真真的宝贝,你可要好好的收着。”
“娘娘赏赐虽是好事,只是过于贵重的宝贝奴婢如何消受得起?”小叶心里虽巴不得,嘴上还是抹了油一般。
裕妃莞尔,看了眼奉常。
女官往旁边使了个眼色,顷刻,就有人走了出来,到了小叶身旁,缓缓跪倒在地。
小叶转头一看,竟然是程嘉!只是换了一身服色,不再是丰艳宫的宫女打扮。
她正有些担心程嘉的祸福,如今看她好端端在身旁,心里一宽,可是裕妃说赏赐,怎么是程嘉出来?难道是……
正在胡思乱想,裕妃道:“本宫就把程嘉赏赐给你,你留在珍禽园里使唤吧。”
小叶做梦也想不到,吓得一跳:“娘娘这……”
正要说“这使不得”,忽然见程嘉看了自己一眼,烛光下双眼却是红红的,透着几分祈望似的。
小叶一时语塞。
这会儿裕妃淡淡道:“这丫头有些蠢笨,本宫没调教好,差点惹祸。跟着你只怕还妥帖些,怎么,你不想要?”
小叶咽了几口唾沫,犹豫着说道:“奴婢哪里敢,只是觉着、那园子里的活儿又脏又累的,怕姐姐她……”
程嘉这资质本是极好,容貌性情都没得说,之前没给许谨点破的时候小叶就很喜欢她,只是没往别的地方去想,给许谨说破后,才知道人家是后妃之选,如今扔到那破园子岂非是暴殄天物,只是这话不敢说出来罢了。
“我可以的!”这边小叶没说完,程嘉倒是急着说了这句,看小叶的眼神更急切了,甚至有了一层薄薄的泪花。
小叶闻言,又看向裕妃,却见裕妃脸上两三分笑意,红烛光芒照射下,温和中透着几分莫名肃杀。
那天宫门口杖毙岳嬷嬷,小叶走的快虽不曾亲见,可也听说了,当时还侥幸走的快,不然要做噩梦的。
如今看到裕妃阴晴不定的脸色,一个激灵忙道:“既然如此,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裕妃听了这句才笑道:“既然如此,人你就带了去吧。”
于是两人磕了头,正要起身退出,裕妃唤道:“小叶子。”
小叶忙止步:“娘娘还有何吩咐?”
裕妃道:“你还说给凤哥儿找个伴,找到了吗?”
小叶忙道:“回娘娘,奴婢那里虽还有几只,只是都不如小白……咳凤哥儿聪明,还要再细细的找。”
其实小翠跟阿彩倒也是很难得的,不过小叶心想才跟这两个熟悉了,倒不好立刻分开。
裕妃笑笑:“好啊,那本宫记住了,你给本宫细细的找,找到最好的就送来,本宫可等着呢。”
有两个宫女送程嘉到了宫门口才止步,小叶同她离开丰艳宫,又走了会儿见身后左右无人,小叶才忙问:“程姐姐,好好的怎么娘娘要你去我那里?”
程嘉低着头,眼中的泪还在打转:“就是因为昨儿的那件事,娘娘已经知道了。”
“娘娘怎么知道的?我不是叮嘱你别跟人透露吗?”
“不是我说的,”程嘉忙道:“我虽然不敢违拗娘娘,可是、可是我记得你的话,不管娘娘怎么逼问我,我都咬住了嘴没有说。”
“那娘娘怎么会知道?”
程嘉道:“娘娘何等聪明,她料定是我出了纰漏,虽然找不到那个东西,但她一查问,就知道周贵人身边的小菀跟我亲近,于是娘娘把周贵人叫了来,说了几句话,然后在今儿下午,听说小菀做错了事,给周贵人打了板子,发落去了浣衣局。”
小叶一整天都在园子里忙,竟不曾知道这个:“是吗?!”
程嘉垂着头:“本来我以为娘娘也要发落我去那里的,谁知奉常姐姐问我要不要到珍禽园,我自然是乐得呢!于是才叫娘娘改了主意,让我到你那里。”
小叶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程嘉想跟着自己,到珍禽园虽然苦累些,到底安妥,去了浣衣局那种地方,只怕生不如死。
“那、那这件事应该跟周贵人无关,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她小声问。
程嘉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至于娘娘……”
周贵人向来胆小怕事,一直巴结裕妃,裕妃只怕也知道她给人当了枪使,所以点醒了她,周贵人这才把小菀发落了。
那么小菀临去之前是否说了背后的人是谁?但以裕妃的行事风格,既然肯让周贵人打发了小菀,必定是已经有了安排。
横竖这些跟自己不相干了,小叶一摇头,不再询问。
趁着夜色,小叶领了程嘉到了珍禽园,催着小太监弄了洗澡水。
这院子里虽然有几个宫女跟嬷嬷,都是粗手笨脚的,小叶自诩让程嘉跟他们睡是委屈了,可是又不能公然让她跟自己同房,何况小叶因身份的缘故也觉着该避忌。
于是暂且让程嘉在翠茵庭的偏厅里先呆一夜,明儿再安排住处。
这一天她忙的上蹿下跳,光是园子里就转了几次,安置了程嘉后,跟翠哥儿和阿彩略说了几句,倒头就睡下了。
次日早上还没醒,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小叶以为出了事,赶紧收拾了出门,却见院子里围着许多的小太监,一个个精神抖擞,笑语喧哗,像是有什么喜事。
老乔跟王太监则站在檐下,神情古怪。
小叶看看天色,打了个哈欠道:“天还早,这会儿闹什么?”
老乔笑道:“掌案看看就知道了。”
说话间,有人从院门外走进来,或者说是一堆人。那竟是七八个小太监,中间围着一张如花的脸,正是程嘉,程嘉急的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成。”
原来有五六只手闹哄哄地在争着提一桶水,有人说:“姐姐的手嫩,别磨坏了,这些粗重活我们干就行了。”
说话间院子里那几个也蜂拥而上,抢着去提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