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私 第13节

  呼吸逐渐平复,盯着已经看不出痕迹的掌心,慢慢收拢手指。
  “果然,不是那张嘴就不行……”
  吃着没有被完全泡软,口感奇差的方便面,我打开手机看了眼,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昨天纪晨风打来的。另外还有几条对方询问我状况的未读消息,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了。
  【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昨天太过得意忘形了,再怎么样也应该假装关心地问一句到家了没。不过现在补回来,也不晚吧……
  放下手机,专心地嗦了两大口面,正思索下午要怎样打发时间,唐必安来了电话。
  “什么事?”
  “提醒一下,下午要去周医生那里复诊的,少爷你别忘了。”
  他不说,我还真的忘了。
  “要我过来接你吗?”唐必安问。
  “不用。”
  周及雨的诊所就在市中心,开在一家高级写字楼里。窗户看出去望到的城市地标建筑,与从我的落地窗看出去望到的是同一个。我去那里,可比去纪晨风那里方便多了。
  “少爷你是不是最近恋爱了,这么防着我……”
  几口把面吃完了,丢下叉子,我抽过桌上纸巾擦了擦嘴,道:“挂了。”
  “等等等等!!”唐必安急急大喊,“还有一样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的,你先别挂!”
  “有屁快放。”挂断的速度有所减缓,我起身来到客厅存药的柜子前,翻找着止疼药。
  “那个……施皓回来了,前两天刚从国外回来的。”
  抠出止疼药的动作一顿,过了两秒,才继续将药片丢进嘴里。
  “回来就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嗯……回来见施老爷子最后一面的,他老人家昨晚上过世了。少爷你、你之后见了他千万别冲动,万事以和为贵。”
  夏初就听说施家老爷子快不行了,本以为能熬过今年,想不到秋天还没过就死了。
  桑家与施家好歹都算是虹市有头有脸的人物,生意上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两个小辈虽然不争气、不对付,但碍于面子,桑正白怎样也会带我一同出席告别式。
  到时候不可避免的,就要与施皓对上了。
  “我爸让你来敲打我的?”
  “不是敲打,就是叮嘱一下……”
  唐必安这小子直接接触桑正白的可能性不大,所谓的“叮嘱”,怕是从唐照月那里得到的任务。而唐照月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她这样做,必定是接收到了桑正白的旨意。
  对待儿子也像是对待公司的事务一样,只是把自己的精神核心传递给心腹,再由心腹层层向下转达,最终完成指令。
  可真是方便啊。
  胶囊干涩地卡在喉咙口,因为没有水的滋润,怎样都咽不下去。从舌根处弥漫开恶心的,连满是香精的方便面都难以盖过的苦味。
  “告别式在什么时候?”
  从冰箱里取出矿泉水大口灌下,苦味却像是黏在了喉咙口,怎样也冲刷不掉。
  “后天。”
  毫无预兆地挂断电话,我趴到水池前,用手指抠挖起喉咙里的药片。
  唾液混着血丝被干呕出来,铁锈的味道战胜一切成为口腔的主宰。抽出手指,指尖染上淡淡的红色,喉咙口疼得要死。
  “操……”
  也不知道是骂谁,唐必安、桑正白,还是那颗格外苦涩的止疼药。
  施皓回国的消息,郑解元应该也听说了,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都被我按断了,最后索性将他拖进黑名单。
  【桑念,施皓那狗娘养的回来了。你这几天出门的时候小心一些,最好就别出去了,实在要出去记得叫上我,我给你当保镖!】
  以为是纪晨风的回复,结果只是郑解元的消息。
  午休时间难道不看手机吗?
  烦躁地将手机丢到一边,前方进停车库的队伍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降下车窗,探出脑袋想一探究竟,却什么也看不到。
  视线无意识地往对面车道瞥了眼,凑巧地正好看到周及雨从一辆黑色suv上下来。
  他穿着一件驼色的长风衣,里头搭着米色的针织衫和深色的西装裤,比起心理医生,更像t台上走下来的模特。
  双手插进口袋里,他观察着来往车辆,准备穿过马路到这边来。车里的人这时降下车窗,叫住了他。
  深栗色的头发,深邃硬朗的五官,驾驶座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外国人。
  周及雨疑惑地回身走过去,没说两句话,外国男人伸出一只手,拉下他的脖颈,与他吻到了一起。
  两人就这样在马路边,光天化日下,接了一个长吻。
  哦。
  还在奇怪现在做医生是不是都有容貌要求了,一个两个衣品都很不错,但如果是同性恋,好像也能解释得通。
  许久不动的队伍终于有了动静,没有再管那两个当街接吻的同性恋,我缓缓驾驶着车子往地库开去。
  当我停好车乘着电梯来到周及雨的心理咨询诊所,他已经坐在办公桌后头等着我了——这次学乖了,直接提前了半小时就位。
  “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桑少爷。”他的脸上再次戴上温和的假面,但说话更谨慎,也更有分寸了,“您想怎样开始?或者我们什么也不做,您在这里休息一下?”
  他是个聪明人,已经完全领会我的意思了。
  诊室内的沙发座椅柔软而舒适,指尖划过表面,可以摸到细腻的、属于头层牛皮的纹路。
  一下下地点着沙发扶手,我久久没有出声,周及雨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
  “对于如何才能让另一个人迷恋上自己,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周及雨眨了眨眼,发出诧异地单音:“啊……”
  “回答我让你回答的问题,敢多问一个字,或者向别人透露我告诉你的东西……”我面无表情看着他,“你就等着生不如死吧。”
  并没有夸大或者开玩笑的意思。周及雨清晰地感觉到了,表情也在一瞬收敛,恢复到专业模式。
  “您请放心,医生对患者的隐私有保密义务,您告诉我的一切,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我冷笑一声,并没有当真。
  “我看到了,你和那个外国男人在路边接吻。说说看,你是怎么让对方迷恋上你的?”
  剔除金钱和权势,身边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该怎么让女人迷恋自己,就更不要说男人了。而对于许汐,这种话题也无法说出口。一旦追根究底,让她得知纪晨风的存在就会很危险。
  周及雨没想到话题猝不及防落到了自己身上,面色微变,失语了半晌才找回从容。
  “每个人的情况都有不同,我的经历可能并不一定适用您。不如您说一说对方的性格吧,我也好根据您的描述,提供更恰当的意见。”
  性格?
  垂下眼,我回忆起来:“对别人都很友善,只对我忽冷忽热。每次碰触都会反应很大地推开我。似乎特别喜欢我的声音,但不愿意承认,坚持是我的误会。半强迫地让他舔,他也做了,可做完又跟生气一样一声不吭地走了。”说着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地皱眉,“与我的地位相距悬殊,没什么钱,做着一份又累又没前途的工作……胃口很好。”
  说完最后一句话,耐心地等待周及雨的反馈,可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开口。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只见他唇角带着奇怪的微笑,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走神了。
  指尖的敲击静止下来,我打量着他,冷声问:“很好笑吗?”
  因为骤然冰冷下来的气氛,猛然回神的心理医生慌张地看向我:“抱歉,我不是笑话您的意思。”他做着不知真假的解释,“您的描述,让我想起了从前认识的人。那个人……对自己喜欢的对象反而会很冷漠。我问过他原因,对方说……自己太紧张了,紧张到连表情和语气都失去控制。”
  “一被碰触脑袋就什么也不剩了,只是维持住不要像西瓜虫那样蜷缩身体,就已经拼尽全力。所以避免说话,避免碰触,甚至避免眼神的接触。看起来就跟讨厌才远离一样,实际上正好相反。”
  第13章 你的身上,好臭
  周及雨道:“心理学上将这种口是心非,称为‘反向形成的防御机制’。因为太过喜欢而紧张、焦虑,害怕自己不够好,害怕对方越靠近越了解真实的自己就会开始讨厌,所以只好伪装成冷漠的样子,来保护自身不被伤害。”
  冷漠是大脑开启的……防御机制?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古怪的性格,纪晨风当年到底是怎么和初恋在一起的,全靠心灵感应吗?
  “对方是你……”我猜测道,“前任?”
  如果只是寻常认识的人,那他刚才笑得也太恶心了。不是以前的男人,应该也是暗恋过的人。
  周及雨点了点头:“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时年龄很小,分开时我二十岁,他也不过十九。”
  又是青梅竹马。周及雨的话让我想到了纪晨风的那位初恋。记忆有些模糊,但对方好像也姓周来着。周玉?还是周钰?毕竟是三年前的一扫而过,记不清了。
  “为什么分手?”可能是对方的前任与纪晨风有诸多相似的关系,让我起了难得的好奇心。
  周及雨显然没想到我问得这么直接,脸上闪过一闪而逝的痛楚。但只是须臾,那表情又从他脸上消失,变成一贯的温和。
  “我们虽然认识很久,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两年。这两年……让我明白很多道理。他很好,但我想要更好的。”他说这话时,笑容也好,语气也好,没有任何愧疚的成分,“所以我抛弃了他。不,应该说,我抛弃了过去的一切。”
  虽然一开始觉得这家伙自作聪明的样子很让人恼火,但认准目标就拼命往上爬的这份冲劲儿,和毫不避讳过去无耻行径的这份坦荡,倒也挺让人欣赏的。
  “如果糟糕,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甚在意道。
  周及雨默然片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想要让对方迷恋自己,彻底上瘾,当然不是难事。观察他的言行,投其所好,再一点点从弱点开始攻破,非常容易。我来教您吧……”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直到晚上七点,纪晨风仍然没有回我。
  一个人去了订好的餐厅。经理做到他这个位置,已经十分会察言观色,兴许是从我的脸色和周身气压上感觉到什么,一声不吭地就将桌上的玫瑰花撤了。
  牛排的火候控制得很好,但咬在嘴里却没有留下多少鲜嫩的印象。只是完成任务般,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
  时间过得尤其慢,一次次拿出手机确认,到最后用完餐也不过才八点。
  买完单往停车库走,却忘了车停在哪里。绕了两圈才凭借零星的记忆找到,到这时,怒火已经达到顶点。一脚踹在车门上,不够,又踹了第二脚、第三脚。
  车辆发出刺耳的警报,车灯也开始闪烁。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以为我是哪里来的疯子。
  发泄了浑身的力气,保安也姗姗赶到。
  “别动,你干什么呢!”
  喘息着,我一振西装衣襟,给他们看了挂在指间的车钥匙,随后当着众人的面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一路狂飙上了高速,看到慢吞吞的车就不顺眼,一辆辆加油门超了过去。到渔人码头时,不过才用了半小时。
  车停在路边,手肘支在降下的窗框上,吞吐着电子烟。李叔排挡依然冷清,不见纪晨风的踪影,只有严善华在招呼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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