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小黄鱼儿虽然比凌安之还差的太远,不过这些日子有了高人的指点,大为长进,此刻正用凌霄教她的新招式刺向凌安之的右腰侧,力度和速度都比先前有很大提升——
凌安之没指望小黄鱼儿一口就吃成一个胖子,看到徒弟大为长进,眼睛里闪过促狭满意的光芒,又开始演戏,把吟雪剑随手一丢,握着侧腰“哎呦”着倒在花草繁茂的草地上,装出痛苦的样子:“长江后浪推前浪,小黄鱼儿大败了她师傅!”
“哈哈哈,”只要小黄鱼儿有了长进,凌安之在没人的地方经常这么逗她,也算是对她学艺进步的肯定。
她也跟着躺在草地上,顺手揪了一朵野花胆大妄为地插在了凌安之的鬓角,问道:“师傅,凌霄经常说我防守不严,浑身露出的破绽太多,你们身上也有防守薄弱的命门吗?”
凌安之翻了个身平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把手往后脑勺上一抱,被正午的太阳晒的舒舒服服的半闭着眼睛:“凌霄哪有什么命门,那小子功夫好的很。”
小黄鱼儿一翻身用胳膊肘撑着地,亮亮的眼睛盯着鬓带小花满脸洒满阳光的凌安之:“那你有防守的命门吗?”
凌安之喉结动了一下,长睫毛一抖动眼睛睁开:“爷爷我是鬼见愁在世,还需要防守?小屁孩子问题忒多,给你师傅捏捏肩膀。”
小黄鱼儿最近摸到了凌安之的脾气,此人就喜欢别人揉捏他,基本上练好了手上功夫小事就能有求必应,她伸出小爪子按摩凌安之的肩膀。
也是,凌安之天生神力和凌厉的身形合二为一,还需要什么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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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一般土壤养分稀少,很少养出高树,所以有时候方圆几里只能养育一棵树,这树一旦扎稳了根,就开始拼命生长汲取保存养分,树干里尽量装水,显得树肚子很大,树冠伸展繁茂,很多动物喜欢正午的时候在树下纳凉。
花铭卓好不容易逃离了家族追踪,混过了黄门关,感觉也差不多安全了,打算提前去见个人,没想到正在那人必经之路上转悠,又被家族追兵看到盯上了,像猎狗似的对他狂追猛撵,不捉拿归案誓不罢休,一直将他驱入了草原深处实在找不到了才怏怏然的回去了。
草原深处野生动物极多,没有野外生活经验的人基本都活不到晚上。
花铭卓一路逃遁,被几匹狼追到了这棵树上,现在实在是弹尽粮绝、筋疲力尽。
他像个破布似的挂在一个大树叉上,休息了半晌呼吸还是不匀,尤其嗓子和气管,干的像被火烧了的一样,他突然想歪了,估计被火烧死临死前吸入高温的热气就是这么个烧灼的疼法。
不过他现在和被火烧死差不多了,几匹狼紧紧跟住他穷追不舍了一个上午,在他身上挂了几处彩,现在正瞪着黄眼珠龇着牙在树下逡巡不去,等着他体力不支的栽下去。
一片衣袖和袍子下摆已经被狼撕了去,露出胳膊上不断渗血的几道抓痕,他甩了甩受伤的胳膊,一小溜血飞落到了树下,更刺激了这些黄毛畜生上蹿下跳。
花铭卓低头看了看伤口,不严重,叹了口气,感觉此处是自己的绝地。
他微微一闭眼就一阵头晕,在树上抓不稳的晃了三晃,这种身体状况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他自我判断一会就会晕过去掉下去喂狼。
——想不到自己竟然死在这里。
他转移注意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他的手纤长、灵活、柔软,每一个指骨的骨节都像是花骨朵一样,生而为人这双手是神佛的杰作吧?在狼眼里就是一口肉而已。
其实人类情况和野生动物差不多,在他眼里全是异化了的野生动物,会伪造会运筹,真实目的不过是巧取豪夺,实力差距大的话,就像猛虎啖羊羔一样直接吃掉,实力相差不明显就像鬣狗一样尾随抢夺,亲情友情也不过是伪装,一旦利益争夺大了就各露犬齿,他倒有管理好野生动物的自信,但是实在不想和大蛆一起呆在粪坑里。
他想避世,结果避进了狼窝里。
蓦然,胡思乱想的花铭卓听着貌似世界安静了,好像树下那些一直上蹿下跳要咬死他的畜生滴落口水、以及嗓子眼里的凶狠嘶吼声音不见了。
他强抱住一根树枝,转头不自觉的向树下看去——树下站着一位戴着水晶镜长了一双凤眼的年轻英俊公子,正牵着匹黑马仰着头往树上看,正好眼光对上了。
看花铭卓也在看他,那公子声音清冷地问道:“自己能下来吗?”
许康轶和树上这个人目光一对,心下就不自觉的慢了一拍,按说许康轶生在花柳繁华的帝王家,自认为什么人间极品都看过,但是还是第一次被晃神,见花折虽然衣衫不整,狼狈异常,但是依然目如皓日,轮廓深邃,眉眼雅正,清雅不木,傲骨不痞,气质出尘,高贵的令人浑身舒畅。
——乍看上去,若看苍山暮雪。
花铭卓可能刚才被吓木了,这时候反应太慢,他看着这位蓝衣玉带公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愣愣地看着许康轶,半晌转不开目光,直到人家又问了一遍:“能下来吗?”
他才缓慢地摇了摇头,渴冒烟的嗓子像个破风箱似的:“不能。”
树下那位不再说话,身形奇快,一个纵身就上到了他的身边,单手搂着他没受伤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一条树枝借力一荡,两个人就飘荡着落在树下。可能是下树的时候带起了劲风,许康轶系在鼻梁上的水晶镜啪嗒一声,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第28章 和风细雨
许康轶看不清,微眯了眯眼睛,看他一动不动,知道他吓坏了,摸索着扶着他坐在树下一块突出来的石头上,顺手把水壶递给了他。
淡淡地嘱咐道:“慢点喝,喝快了炸肺。”
花铭卓一口气喝了半壶水,真是久旱逢甘霖,大喘了几口气,神识才刚刚归位。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那些狼怎么走了?”喝了水润了嗓子,许康轶才听出此人声音清越,宛如极品翡翠轻轻撞击之音。
许康轶:“我用药粉驱走的,杀了他们血腥味会引来更多的野兽,你先别动,我给你清理一下伤口。”
这个人倒是一副好皮囊,是怎么沦落到这里的?
许康轶起身站起来,走向刚才水晶镜传来落地的声音的地方,他今年视力退化的厉害,没有水晶镜连二尺之内的人脸都是模糊的。
应该就掉在这一片了,他停下来弯腰俯身,开始在草地上摸索。见一个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反光,可摸过去之后,怎么还不是呢。
再然后——摸到了一只柔软冰凉的手,如果不是这只手比他的爪子还长一些,他差点以为草原上又冒出来一个女人。
这只手将他坚硬的手掌摊开,把他的水晶镜放在了长着红痣的掌心里。
“你看不清?”许康轶这才看到被救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眼前了。
他最近也习惯了外人的诧异,他不只看不清,不出意外的话过那么个两三年应该还会瞎,不过他也做了和黑暗和平共处的准备,也算是被迫接受现实了。
——自怨自艾又如何?还不是让看热闹的人更开心了。
“嗯。不过戴着水晶镜给你清理伤口还是没问题的,你忍得住吗?我给你一块丝绢?”许康轶往掌心倒了些酒清洗手掌,径直去马匹上拿下来药箱,走回来不冷不热的问道。
“不用,这点痛算不了什么,公子尽管清理吧。”花铭卓转眼间就脱了上衣,坐在树下的石头上,露出浑身十几道往外皮开肉绽的血口子。
许康轶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看到手臂、肩头、后背和腹部都有狼的抓伤,惨则惨矣,不过都是皮肉伤。许康轶先往肩头的伤口上倒了些药酒,这个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肩膀略微绷了绷,仿佛身上只是被蚊子咬了几个包,还有心思和他说话:“我叫花铭卓,请问公子叫什么名字?”
“我姓许。”许康轶本不擅长处理伤口,只是看别人处理过他,因此专心致志,无暇他顾。
是皇姓。
“许公子,您为何在此?是怎么发现我的?”花铭卓的鼻子闻到了许康轶行动间身上飘出若有若无的清苦药味。
“…”
花铭卓看到许康轶不说话,也识相的闭了嘴,不再问三问四,俊逸的眼神随着许康轶的动作走,看他处理起伤口来。
许康轶包上最后一块纱布,刚直起腰就看到了花铭卓好像大脑空白似的眼珠不错盯着他看,瞳孔里有他的倒影,他被盯得有些不舒服,皱着万年打不开的眉心问道:“你认识我?”
花铭卓也不回避,收回了肆无忌惮的目光,翘起嘴角笑了笑,套近乎道:“似曾相识。”
这一折腾,就到了日头偏西,眼看天就要黑了。
许康轶当没听见,将马牵到了树下,一剑挥掉了如同小孩手臂粗细的一棵小树的树冠,去了去树枝,把马拴在了小树干上。
许康轶看了看赤膊的花铭卓,草原不比内地,昼夜温差极大,纵使是春季,晚间温度也低,寒湿空气凝结,清晨所有草木上都罩着一层清霜,以他的经验,受伤的人被冷风浸一夜,基本第二天就高烧不起,那明天更麻烦。
这个花铭卓虽然是个男人,浑身凉凉的却比他碰过的女人都软腻,看着就是个泥捏的。许康轶想了想,将自己宝蓝色的外袍脱了下来,单手递给了他,“喏。”
花铭卓最开始看他解了腰带脱了外套,还以为他就是嫌那个宽腰带束缚了,一只手伸过来他才反应过来。他有心不接,许康轶气质中自带命令;有心接了,但是看到许康轶发青的脸庞,唇上结了痂的血泡,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好,又愣在这里了。
许康轶没工夫和他墨迹,纵使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在野外露营也非常危险,走兽毒虫毒蛇猛禽,都有可能顷刻间夺人性命。
他一伸手就把衣服搭在了花铭卓身上,声音平淡的像庙里和尚敲出来的木鱼,道:“你如果明天发烧了就更麻烦,我在这树下周围撒了药粉,飞禽走兽们闻了这个味都会绕着走,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就回来。”
许康轶旋即转身找生火的干草干木柴去了。
花铭卓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才拿下衣服放在手里摊开,蓝色外袍领口胸前装饰绣着牡丹,内里却是明黄色的,衬里上顶级绣娘针线下几条盘龙活灵活现,给这衣服低调的奢华。
花铭卓眼里一丝清明闪过,慢腾腾地把衣服穿上,这件衣服看起来质量挺括,但是穿在身上则柔软舒适,他比许康轶高二寸也更骨肉匀停些,衣服略微有些紧。衣服上仿佛还带着那个人的体温,他右手轻轻摸着左臂的臂弯,一股感激之情徐徐升起。
不到两刻钟,仅着中衣的许康轶就抱着捆干柴草,柴草上边还挑着一只野鸡回来了。
——不知道此时凌霄看到所谓“穷奢极欲”的四皇子作何感想,估计会惊掉下巴。
许康轶开始点火,花铭卓极有眼力,开始打下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虽然一开始笨手笨脚,不过没一会就熟悉了起来,趁着许康轶收拾野鸡,他绕着大树一转,找到一捆半干不干的枯死树枝也抱了回来,这种树枝可能用来点火不行,不过火着起来之后作为添柴还是可以的。
野鸡本来就不大,在火上这么转了两圈,香味就窜了出来,不过距离它熟估计还得一刻钟,两个人这才想起来,许康轶是中午没吃东西;花铭卓则是从昨晚开始就像过街老鼠似的逃窜,至今水米没沾唇了。
许康轶从马背上摸出干粮,坐在距离火堆稍微远一点的阴影里,也不说话,开始往肚子里吞,打算垫一口。
许康轶一直沉默是金,花铭卓也不好一直没话找话,气氛有点尴尬。花铭卓此时也饿得狠了,不自觉的盯着许康轶的干粮猛瞧,那东西他没吃过,不过锦衣华服的公子吃的津津有味,觉得那应该是一块山珍海味。
许康轶终于受不了这个要饭的眼光,纵使夜色中,那眸子比日冕还要亮上几分,拱手奉上一块,花铭卓抬头满足一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口就咬了下去——
将将咬得动,不过他也没好意思表现出来,毕竟自己伸手要来的吃食,人家能吃他自己就不能吃呢,之后直着脖子往下吞——跟吞金似的。
这是什么玩意儿?马料吗?是人能吃的东西吗?完全咽不下去。
许康轶看到他那直着脖子的样子,就知道他咽不下去,他走进火堆,转了转野鸡,嘶嘶的油滴落在了火里,撒了点盐——但凡沙漠和草原里行军,基本三军将士全部带盐,有时候撒进水壶里补充身体流失的盐分。看熟得差不多了,伸手递给花铭卓。
花铭卓也不客气,将烤的焦黄的小野鸡伸手就接了过来,也不管烫不烫,双手用力一撕,正好从中间一分为二——一人一半。
许康轶略一迟疑,这两人分吃一只野鸡的经历还是头一回,谁都吃不饱。
虽然是春天,但是草原土地上还是渗着三冬积攒下来的寒气,在地面偶尔坐一会可以,躺着睡一夜的话基本就寒湿入骨了,野外过夜一般都是先升火将一块地面烤热,等到晚上睡眠之前,将火堆移至他处,之后在烤热了的地面上睡觉,跟睡在火炕上似的,一热就是一宿,次日清晨热气有时候都不消散。
等到两个人互相配合着七手八脚的移完了火堆,二更天差不多要过了,许康轶起身,以他们两个为圆心在大树四周又撒了一圈药粉,靠在大树干抱着剑,面目清冷的对花铭卓说道:“你睡吧,我守夜。”
花铭卓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和嘴唇上的结痂的血泡,说道:“我守到四更天,之后叫你。”
许康轶微微扬了点下巴,丹凤眼稍微瞥了他一眼,一句“不好”马上就呼之欲出。
花铭卓看了看许康轶的水晶镜,低头略一思忖,还是直说道:“你晚上可能看不清楚,我习惯熬夜,不会睡着,也会给火堆填柴,有危险了叫你。”
许康轶看花铭卓眼睛亮的吓人,确实不像个短时间内能睡着的样子,心道反正有声音也醒得过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点点道:“我先睡一个时辰,你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花铭卓站起身来,火光照射下更显得出尘脱俗,动作飘逸,他走几步到了许康轶身边,把许康轶往烤热了的地面上推了推,之后拿过许康轶的佩剑,挨着许康轶在夜风来的方向坐下,笑了笑说道:“坐的近一些暖和一些,你先眯一会,我一会叫醒你。”
许康轶无意中打量了花铭卓身材一眼,一般人垂手站立,像他自己腕线过得了裆线一截,已算腿长,是练武的好料子。可这个花铭卓也不知道是怎么开的叉,小臂都过了裆线一半,身材好的得天独厚。
许康轶看花铭卓眼睛挺亮,也不客气了,他最近身体亏的多,困乏的很,确实需要抓紧时间先休息一下,枕着一根木头摘下水晶镜就闭上了眼睛。
花铭卓闻那撒在周围的药粉味道刺鼻,他好奇心强,问道:“这药粉问起来味道诡异,对人身体可有影响?”
许康轶意识已经模糊,低声答道:“两个月内,不宜生育。”
“…”
许康轶确实也乏了,最近他连日受伤生病,亏虚的太多,闭上眼睛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就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花铭卓借着火光放肆的打量他,许康轶一头浓密的头发如墨色乌云,剑眉长眼,睡着的时候人不会掩饰,许康轶有时候用手按着腰腹皱眉发出低低的吸气声,他看了一会,再看许康轶毫无血色的脸庞和薄唇,就猜到可能这人腹部有伤,过宽的腰带可能是支撑伤口用的。
思及至此,他轻轻的把许康轶枕着木头的头挪在了自己腿上,那动作温柔轻灵极了,连许康轶这种高手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惊醒。接着他轻轻拨开许康轶的腰带,让腰腹轻松一会,再取下身上的宝蓝色袍子,给许康轶像盖了片羽毛似的轻轻盖上。
他习惯性的摸了摸左臂的臂弯。终于知道你是谁,久受君恩惠,今天终于找到你,四年前在京城灯火阑珊下,偷偷模糊看到过你的样子。
许康轶再一睁眼吓了一跳——天已经大亮了,火堆已灭,自己枕在花铭卓的大腿上,身上还盖着自己宝蓝色的外袍,是被阳光晃醒的。
真是他娘的见鬼了,难道是自己亏虚的太多了?
花铭卓虽然眼下有些乌青,不过眼睛还是挺亮,好像两夜没睡的人根本不是他,依旧神采飞扬,看出了许康轶眼神里的迷惑,他答道:“昨晚一直什么事没有,只有白天那几个狼来转了一圈,不过闻到药粉也没进圈,你可能是身上有伤,在温热的地方躺下就睡的熟了些。”
花铭卓虽然看起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不过学什么都快,第二天光着膀子要下了许康轶的中衣,舒舒服服的穿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