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余情默默的没说话,退回去守着火堆等了一会,果然凌安之又好似一切恢复了正常的转回来了,将火堆挑的旺了点,烤着更暖些。
余情知道凌安之的性格,平时看似欢脱乱跳,其实什么事全憋在心里,再辛苦难过也不表达,他不想说,表现的一切如常,她就转移下话题,聊点别的。
火光照亮了一处洞壁,余情有点瘆得慌起来,“三哥,刚才要不是在黑暗中还能看到你的眼睛,我都以为自己瞎了。”
凌安之这双眼睛白天只看着水波荡漾,是双美目;到了晚上聚光视物和白昼也差不了多少,可惜看起来就是两个绿油油的灯笼,不少次被他人错以为是遇到野兽或者鬼火,谁看了都瘆得慌,小时候因为这双眼睛不知道被说了多少坏话,穿了多少小鞋,什么妖孽、野兽杂种、鬼眼灯。
“怎么?看着不害怕吗?”凌安之坐在火边烤热了手,伸长胳膊将余情搂进了怀里,把大氅拉了一下往两个人身上一盖,打算休息一会。
——山洞里阴冷无比,两个人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了,靠的近至少暖一些。
“怕?我现在又不是小孩了,现在看到了只感觉到安全。”余情翻了个身,背对苔藓干柴燃起的微光,对着凌安之幽幽的说话。
“三哥,要不是随时担心困死饿死,我觉得这两天过得挺好的,有一种我俩就应该在一起地老天荒的错觉。”
凌安之家族陡遭大难,觉得心里身上全是虚的空的,像是骨髓也被抽干了似的,不过现在这种情形,也只能先把悲伤愤怒压下去暂时不去细想,否则困死在此,连报仇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对余情苦中作乐、自作安慰有点佩服,抱紧了点在她身上蹭点体温:“你可真是不知危险,我们是饥寒交迫命悬一线,不过,唉。”
凌安之似乎永远生龙活虎,永远有办法,余情绝少听他叹气,她太累了有些模糊的闭上眼睛:“为什么叹气?”
凌安之也没有回避:“我们总是这么不清不楚的一起过夜,我倒是无所谓,万一以后被你夫家知道了,怎么办?”
余情本来想说哪来的夫家,不过这么说凌安之会以为她又纠缠他,她睁开眼睛,毫不在意的说道:“知道就知道,我就告诉他那时候迷恋凌安之,怎么了?”
“别胡说,我在外边什么名声?这么说别人得把你当成什么人?”
“我认识了三哥这样的人物,以前身边的男子也只有两个皇兄那样的,哪里还看得上什么别的人?以后的事以后再愁。”
凌安之深有自知之明,前些日子回家探亲,世家女眷也进府拜访的不少,可能正在花园里谈论他,他自问也不至于丑到让女子望而却步的地步,可是当他路过的时候正想停下来行个礼打声招呼,结果发现低估了自己的杀伤力——
确实是没有望而却步,用四散奔逃更贴切些,仿佛白日见鬼,他一看那态势,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女子在背后都讨论他些什么。
余情可能在和他想同一个问题,噗嗤一声笑了:“三哥,我家在文都城有些布匹胭脂水粉的生意,你也算世家小姐永恒的话题。”
凌安之看着余情又尖了一点的下巴,一脸贼兮兮的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他就是手欠,根本管不住:“她们说我什么了?”
余情顺势用脸蛋蹭了蹭他的爪子,“你真要听?保证你连解释都没有解释去。”
凌安之也知道一些风言风语,不过谁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否则他当了三四年安西提督,一品国公爷的三公子,虽然小时候荒唐把名声弄差了点,但模样身份在那摆着,不至于连几个惦记着空悬着提督夫人位置的都没有:“说来听听,解闷一下?”
余情玩着他一只长爪,抠他掌心硬硬的茧子:“她们说你性恶好杀,这些年亲手杀了十几万人,杀人之前还都先笑笑,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说你…呃…,晚上和白天一样神勇,白天还像个人,晚上如同禽兽,娶了几个妾全是过不了一年,那个…就晚上被活活蹂/躏至死。还有更离奇的,你就别听了,污了耳朵。”
“啊?这个…没想到能这么惟妙惟肖啊?”凌安之知道会有点难听,但是能以讹传讹到这个程度还是开了眼界,怪不得女人看了他就跑,鬼见愁加上五通神的结合体,不跑才怪呢。
“你信吗?”这个问题没法自证清白,他那个名义上的妾室杜秋心被泽亲王接走之后,凌霄随便编了一个三少爷的妾半夜突发重病,三少爷带出去治病路上暴病身亡的故事,被演绎的如此悲惨离奇——
殊不知人家杜小姐暗地里在泽亲王京城别院里过的快活着呢。
“这流言简直是愚蠢,你若真的和禽兽一样没脑子怎么可能平西扫北?再说三哥多尊重女子啊。”
不过余情偷偷想起凌安之在北疆失控的那天晚上血红的眼睛,心道可能确实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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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不敢说,这两个人运气倒是不错,可能也是凌安之随着年龄的增长找路的水平增高了,在山洞里兜兜转转不知道转了多久,同时闻到了新鲜的空气,微微卷来的风还带着雪沫的味道。
二人眼睛一亮,开始顺藤摸瓜,嗅着新鲜的空气,感受到了清冷的小风,风中还夹杂了霜雪的味道,最后终于看到了山洞口的月光,原来是晚上。
雪山中风大雪大,狂风夹着雪粒隔了十来米远就从洞口砸到了二人的脸上。余情天性怕冷,凌安之身为男子,没有吃食这几天消耗比余情还大一些,身上本就衣裳单薄,此时更是面色清白。
两个人身冷体虚,洞口的罡风吹的余情东倒西歪,余情看了看,把大氅解下来披在了凌安之身上,皱眉笑道:“这么大的风,再披这么大一件衣服,我都快被风吹飞了。”
凌安之本愤懑郁结,这几天靠几口水顶着,身上的火力像三九天里放在野外的热水,一点火力眼瞅着散尽了,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寒冷确实刺骨,能直接钻进骨头缝里,貌似直接在塞外的雪地中睡觉都没有这么冷过。看余情把衣服披给他,会心的看了她一眼,把余情裹在了大氅里。
待两个人走到洞口边缘看清了形势,发现刚才高兴的太早,均无语苦笑了一下。
原来二人出来的地方是半山腰,向外一看层山叠嶂,狂风吹起的雪堆和裸露的山脊没有一丝生命气息,山洞下边是悬崖峭壁高达百尺。凌安之借月色极目望去,悬崖下的松柏看起来和牙签差不多高,硬跳下去非得骨断筋折一命呜呼不可。
没什么咒念,体力不支,也不能再回到山洞里重新寻找出路,只能退出风口,找一个稍微避风之处慢慢的想办法。洞口风大,卷进来的风雪将一块地势略高的地方吹的露出了尘土,其余的地方可能是深坑,全被吹进来的风雪掩盖。
凌安之额头碰着指间思考了一会,“我们不可能再往回走,危险太大,此处有雪就是有水,倒是不愁短时期内困死,只能枯坐待援。”
余情这几天注意到凌安之脸颊迅速的凹陷下去,有些胆战心惊,不过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嗯,安西驻军定会来反复搜山,我们看看怎么才能把在这里的信号发出去。”
她看着凌安之脸上冒出来的青森森的小胡子,撩拨笑道:“三哥,你留点小胡子还挺有味道的。”
凌安之对这种话题基本不予理睬,他突然想到凌川和他说起的裴星元的事:“你这次回太原,那个山东提督可曾又去找你?”
余情一愣神,她最近瞎忙,早就把裴星元的事忘到脑后去了:“他在塘沽我在太原,隔着几百里上千里,怎么找?你问这个做什么?”
凌安之想问问余情寒症的事,晃了下眼珠找了个话题:“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么冷。”
这也是余情担心的,她担心凌安之消耗太大,体力支撑不了几天,故作轻松的说道:“你是男子,身上还除了肌肉就是筋,都没几两脂肪,没有保温层,当然冷了。”
凌安之:“你平时冷起来也是感觉寒风刺骨吗?”
余情在跳起来调皮的伸拳踢腿逗他放松一下:“我要是冷了就练功夫暖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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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死气缠绕
如果放弃个人立场, 单论表面的话,凌安之最喜欢女人身上那种动态美,忍不住伸手指着她轻笑:“肚子里没食,还在这淘气, 老实点!”
余情高高跳起又稳稳踏地落下,收招敛势稽首道:“遵命, 师傅。”
余情感觉脚下的雪堆动了, 稍感觉到奇怪,心道自己难道太重了把雪踏翻了?按理说这雪早就冻实了,不至于啊。要不就是又雪崩了,她不明就里的再一看对面坐着的凌安之, 见他面色瞬间凝固, 已经飞身扑上来了,“快躲!”
还没有弄清楚状况, 余情只觉得胸前被力愈千斤的利刃滚过, 热辣辣的发烫,紧接着温乎乎的一热, 应该是血流下来了,要不是凌安之扯了她一把,估计此种力度够直接把她劈成两半的。
她定睛一看,终于弄清楚了原委, 原先脚下的位置一头毛茸茸臭烘烘的野兽从雪地里抖着毛站起来,许是被突然惊醒,两眼通红, 闻到血腥味更是受了刺激——是在此的冬暖的棕熊被惊醒了。
这地方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棕熊?不是顶多是草原熊吗?难道是从西伯利亚高原上下来,误打误撞到这里冬眠的?
余情心里只叫得苦,巨大的棕熊在睡眠中被惊醒,愤怒异常,先抓挠了余情一下子,嗷嗷怒吼着挥着比镰刀还尖的爪子去掏刚扑上来的凌安之,凌安之本身就已经饿的眼前发黑,手无寸铁的欺身向前为了扯开余情,也被这个畜生最长的一个趾爪在胸前刮了一道子。
棕熊力大无穷,前爪能够收缩,犹如十把天然匕首,被鲜血味道一刺激更激发了兽性,巴不得马上吃了这两块点心。
凌安之身形不停,扑倒余情后直接探手,在余情的袖中电光火石间摸出鱼肠剑。断喝一声引畜生扑向他,迅捷的侧身躲过熊嘴和利爪,顷刻间在棕熊的前肩身侧捅了四五刀,奈何鱼肠剑太短,熊皮又厚,估计没有伤及要害。
余情一溜滚滚到山洞外侧,奈何身上没有武器,扳起块大石头运足了力气砸向杂毛畜生——不过以这杂毛畜生皮糙肉厚的程度,应该和挠痒痒差不多。
棕熊本能的知道凌安之更危险,调转熊头晃着脑袋又来扑他,棕熊只要一击不中,凌安之就能占上风。他一跃而起,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脚尖和手肘上,先是泰山压顶一般直踢棕熊的脊柱,虽然没有踩断畜生的脊椎也后腿跪地,再一手肘直接击在棕熊的脑袋脖子交界处,之后一飞身回到了余情身边。
这最后的肘击非同小可,直撞击的棕熊嗷嗷鬼叫了两声,在原地转圈圈的晃了几圈,好熊不吃眼前亏的转身向山洞深处跑了。山洞里地形过于复杂,一个洞口连着一个洞口,复杂的像蜂巢迷宫一样,越往山洞深处就一点光线也照不进去了,巨熊只晃了两下,就从他们眼前消失,不见所踪了。
余情平生第一次直接面对爪牙锋利的巨型野兽,简直是蚂蚁面对着一座小山。觉得只要没有武器,人力在此种畜生面前简直太渺小了。看它彻底跑没了影踪,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只问了一句“三哥,你没事吧?”就摇了摇直接晕倒在了凌安之的怀里。
洞中时光的流逝如白云悠悠,她是被伤口火辣辣的疼醒的,晕乎乎的睁开眼睛,只见凌安之捡了些干苔藓干柴火,用火折子点着,再用水壶化雪烧了一壶热水,把随身带着的盐煮进去变成了盐水,正在给她清理胸前的伤口。
余情悠悠转醒,正好和凌安之来了一个对视,她再低头一看自己,当场就蒙了,双手抱胸,眼泪瞬间就在眼圈里打转:“你干什么!”
凌安之早就想好怎么对付她了,这时候哄没用,他抬头就瞪了她一眼:“别动!都什么时候了,小命吊在蛛丝上,还讲究这些!”
余情也想起怎么回事回过神来,被煞神瞪了一眼,不自觉的听话了一些:“那你不许看。”
凌安之点头:“乖,我不看。”
余情被匕首一样的熊爪子横扫了一下,四道伤口虽均不深,但全鲜血淋漓的翻着肉,看着狰狞恐怖。折腾了一溜十三遭,也没有办法缝针,凌安之扯下里衣的下摆给她包扎上,不自觉的还是停留了视线。
余情羞臊的粉脸通红,也忘了现在被困又受伤的事了:“你还看!”
凌安之看的倒是大大方方,还苦中作乐的哈哈闷笑。
余情恼道:“你笑什么?”
凌安之笑的根本停不下来:“我笑你如临大敌,还怕我看,不过确实是女大十八变,记得前些年没猜错的话,可是和我差不多来着。”
“…怎么可能和你差不多!”余情一时语塞,被男人如此嘲笑诬陷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个人太坏了,气呼呼的面红耳赤。
“不许再笑了!”
看余情真有点恼了,苦中作乐的凌安之终于捂着肚子憋住了笑声,他也有伤,不自觉的“哎呦”了一声,“嘶,不笑了,不笑了…我现在是大夫,你别把我当男人看。”
真是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当男人看当成什么看?”
“…”
余情不打算再理会他无聊的恶趣味:“三哥也受伤了,出了好多血,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凌安之被熊爪刮这一下子是在锁骨和胸口之间,此处仅一层薄薄的肌肉,好些有些划破了筋膜层,凌安之感觉呼吸之间冷风像是贴着肺灌进去,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心道还是女人好些。
“我没事,自己已经处理完了。我去找点苔藓干柴来,填点火取取暖,这个洞口我已经找石头堵住了,什么都进不来,非常安全,你受伤了闭目休息,不许离开原地。”
“嗯,”这几天找柴添火的事凌安之一力负责,生存成了最艰难的头号大事,余情目送他往外走。
凌安之走了几步又回来了,用捡来的木棍在洞口处划了一条线:“不许走出这条线去找我,外边的洞口一个接着一个,太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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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渺渺,长夜未央,在冰冷的地面上醒过来,清冷的空气呛的她肺疼,余情发现火灭了,她有点奇怪,凌安之生性谨慎,睡觉也是支着一只耳朵,火灭了不可能不知道?
她朝身边看了一眼,见他果然没醒,微微皱着眉头,脸色有点发红,呼吸略显急促,余情恍惚间想到前几年缠绵病榻的娘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伸手一摸那人额头,火炭也似,他竟然发烧了。
有人摸他的脸,他终于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听着山洞外呼啸的风声,和眼前忽远忽近的余情,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昏过去了。
凌安之在安西餐风卧雪多年,无论多冷的天,多累,从来没有发过烧,被凌霄和手下戏称之为牲口,这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发烧的滋味,竟然是在此种绝地。
余情看着凌安之干裂的嘴唇,好像一夜之间就失神的眼睛,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冰凉,在冷风中直接打起了哆嗦。
她摸了摸凌安之的昨天伤口上的皮肤,已经由青白色变成了蜡黄,皮肤滚烫;再揭开他胸前被血浸透当纱布用的布条,伤口已经变成了紫色,呼吸之间血沫随之起伏,昨天扯开她的时候为她挡了一下,伤口比她深多了。
这种在战场上确实算是小伤,平时也倒不至于怎样,偏赶上这么个时候地点:“三哥,你发烧了?”
凌安之有点迷糊,强打精神说道:“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别怕。”
余情能不害怕吗?凌安之先是被屠家灭门,怒急攻心;之后被困在雪山错综复杂的山洞中,三四天没有饭吃,身上能量消耗殆尽;而今被熊抓所伤,心火借着伤口发出来,来势汹汹。听许康轶说过凌安之与常人不同,一旦生病病程进展极快,不觉得肝胆俱碎。
凌安之看出她胆战心惊,伸手捋着她的头发安慰她道:“没事,我是武夫,身体素质好着呢,在安西餐风卧雪那么多年,小病睡一觉起来就好了,现在好冷,你去找点干苔藓来,别远走,生点火好不好?”
余情升火烧水,学着凌安之的样子做了点盐水,轻手轻脚的给他清洗了一下伤口,他清醒一阵糊涂一阵,余情把他抱着怀里,除了喂他喝一点温水、用体温传给他一些温度,开始祈求安西军快点找到他们,祈求她从来不信的神佛保佑,别无他计。
——道尽途穷、束手无措,是为绝境。
这一天,在余情看来比她一辈子还长,天又黑了,凌安之的体温越来越高,脸色由蜡黄变成惨白,唇上舌头上俱起了血泡,好像轻轻一碰,嘴唇上口腔内的皮肤就能大片脱落了似的。
他迷迷糊糊的感觉有水壶的盖子端到他的嘴边,先是喂他喝了几口温水,接着水壶又拿了过来,一股熟透了食物的味道从壶嘴里飘出来,“三哥,你试试,喝得下去吗?”
凌安之虽然烧糊涂了,但是不傻,半睁着眼睛气喘吁吁的问她:“这是什么?”
余情充楞:“找苔藓的时候抓到了一只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