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王钊脚下一堆烟屁股。
  他也是焉儿坏,什么都不说, 真把王钊当司机了,车子开到市区有人实在憋不住,哼哼:“闹闹她妹还好吧?”
  “没在家。”喻兰洲这才交底, “去公司了。”
  彭静静每次化疗都吐得很厉害,吐完爬起来听助理念报表, 一个礼拜稍微缓过来一些后就会把自己妆点得威风十足去公司开会,这些王钊都知道, 他照常在每二十一天的循环周期里,在彭静静吐得最厉害的那几天去送糖葫芦,其实她已经不太爱吃了,一开始个是新鲜,后来真难受了谁会想吃东西?
  可闹闹觉得多少是个意思, 你喜欢的话,搁一旁看看也好。
  王钊也觉得我一点不麻烦,我反正就给你送, 你吃不吃都可以。
  其他我也做不了什么。
  最重要的, 是能在停车场里跟闹闹聊会儿天, 听她说说彭静静的情况,说她跟个拍电影的大腕要了老师傅的联系方式,定了一顶十分逼真的假发,成天戴着去公司, 特能唬人。
  把车上这烦人的家伙送到积水潭,王钊最后问了一句:“要手术了吧?”
  “恩。”喻兰洲说,“定了日子告诉你。”
  王钊默了默,干脆点个头:“成,我提前去雍和宫上柱香。”
  做生意的信这个,当大夫的也挺信,就见国外归来的喻主任很认同地点了点头,拍拍兄弟肩膀,背着他的大书包上楼了。
  正是午后最清闲的那一小段时间,护士站里一排小白帽凑在一块说小话,说给小洲洲换了淡黄色的满天星,没什么味道,希望他会喜欢。
  其中戴水晶发夹的那个小护士显得心不在焉,频频看大办公室里的闹钟,进去倒了三次水,到最后实在受不了,给整个科点了下午茶。
  吃过龙虾海胆后下午茶这种东西大家就比较淡定了,墙边一排学生齐齐回头说谢谢,很理智地止在这里,唯有其中一小伙肝论文两天两夜没合眼脑子都成浆糊了,顺口就嚎着:“谢谢师娘!”
  嚎完全场静默。
  藏在电脑桌下的鞋子快被身边几个踩烂了。
  他讨好地朝彭小护笑,小护士当没听见转身要出去——
  一转身,愣住了。
  她等了一上午的男人立在大办公室的后门边上,穿一件白色短袖,臂弯里挂着一件很厚的冬衣,他剃了头发,极短,精精神神地看着她。
  还是那张脸,依然那么好看。
  只听见身边一阵嘈杂,护士站里的嫩葱们齐齐嗷嗷叫,慌慌张张想联系花店,并且小声抱怨:“喻主任怎么搞突袭啊!我花还没到呢!完了全完了!”
  还有,是墙边一排学生手忙脚乱,刚才说错话的那位同学直接要给跪地上了,被突然回来的这个男人抬手一指,硬是扛住,乖乖站好。
  然后默默向上天祈祷,希望喻老师能放他一马。
  其实彭闹闹没有挪开眼,她一直看着他,但同时能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这很神奇,她静静看着喻兰洲,看着他鬓角的几根头发,想起以前陪这人去剪头发,她说我大院里的哥哥们打小剃平头,你怎么就不能剃一个?我想看看嘛。
  这人满脸不爽:“我又不是你哥。”
  然后低头,在车里咬她一口,专挑她脸上肉多的地方下嘴。
  当时说什么都不肯的人,现在立在她几步之外,习惯性地撸了一把发茬,他的身后,护士站里的姑娘们齐齐倒抽一口气。
  闹闹轻轻朝他点了点头,乖乖喊人:“喻主任。”
  喻兰洲没吱声,虹膜上印着她小了一圈的脸,一直看到周遭人都后知后觉我们应该消失一下的时候,他动了动,低低对她说:“我回来了。”
  、、、
  这句话本该提前一个月对她说,可到最后只能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紧赶慢赶的,总算提前几天赶回来,刚才过来的路上全都挂了红灯笼,人们喜气洋洋拎着大包小包,就快过年了。
  紧赶慢赶的,还有于小宝。
  喻兰洲从踏进住院部的第一步开始就有线报传到宝大夫那里,他滚上来一瞧,顿时泪流满面,一旁钱钱问他:“你哭啥?这热泪盈眶的。”
  小宝:“你不觉得现在这幅画面很美吗!”
  钱钱:“喻主任这发型没的说,太帅了!”
  身后一群嫩葱叽叽喳喳:“是啊是啊!!好帅啊啊啊啊!!!!喻主任没出道真的好可惜哦!!”
  小宝转回头:“他要是出道了你就不能在这里见到他了。”
  嫩葱:“哦,那还是不要出道了,洲洲是我们积水潭的宝藏!!!”
  都能听见的,这番结论叫彭小护斜眼瞧了瞧,得,是她亲学生说出来的……
  就……有点没面子。
  她成天微信里装高冷,她学生一点没学到精髓!
  “你去忙。”喻兰洲靠近了些,说话声儿很小,不想叫人听见,“一会儿下班一块走。”
  闹闹看看时间,还早着呢,想把家里密码给他,让他自个进去拿钥匙。
  可他说不着急。
  还有点事要做。
  于是,外卖来了,全员分下午茶分得开心,墙边学生们腾了一份递到老师桌上,护士站里,花也来了,说好了谁呼叫铃多谁上,可钱护士一把将花塞进了身边齐刘海小姑娘怀里。
  咧嘴笑:“能者多劳,闹啊,去吧。”
  拍拍小屁股。
  彭闹闹:“……”
  摆事实讲道理:“我没说要参加这个活动。”
  但没用。
  ……
  大办公室里,男人摘了眼镜,疲惫地捏捏鼻梁,第一件事是给他的小草浇水。
  然后,被一只小爪子揪了揪短袖袖口。
  “他们送你的。”闹闹把花一塞,走了。
  然后这一下午她都忙于在各个病房打转,一直到换下制服拎着包,和等了很久的喻兰洲一块下楼。
  一直到出了积水潭,她都没吱声。
  倒是他起了个头:“很忙?”
  忙到不理他。
  还真点吧点吧脑袋,小姑娘一脸认真:“挺忙的我。”
  话题这就断了,到了楼上,她进去取了钥匙给他,说我让家里把猫送来。
  喻兰洲倒不急,开门的时候问她:“你自个进去的?”
  闹闹:“恩。”
  “看见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见。”她严肃着一张脸,明儿下午班,打算回大宅住一宿。
  喻兰洲却缠了她:“请我吃饭的事还算数么?”
  “看情况吧,没时间就算了。”
  小姑娘真挺厉害的,说完门一锁,走了。
  喻兰洲拉开自家门,瞧着被倒扣在台子上的相框,又一一给扶起来立好,在家做了俩小时卫生,最后回了爹妈家。
  喻教授和夫人瞧着从天而降的儿子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从来就没见他这么上赶着回家的。
  回来了,还带着机场买的伴手礼……
  从来就没这么懂事过!
  怎么了这是???
  喻教授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发虚。
  、、、
  “提前回来了。”喻兰洲交代着,小半年没着家,又快过年了,自然得回来。
  现在回家,也不觉得膈应了,陪着爹妈吃饭,吃了饭商量过年能放几天假。
  甲乳科在春节开台的很少,国人讲究吉利,一年头挨了刀往后一年都不顺。病房里到时候几乎腾空,排班表还是按照从前,有家的前三天都先休,单身汉顶上。
  今年到了年尾,唯一一件大事是彭静静的手术。
  喻教授在饭后泡茶的时候问了问,和她老爹不和但跟孩子无关,做伯伯的其实很关心。
  只不过,就单单问妹妹了,姐姐的情况是一个字没提。
  以为在儿子这里是个忌讳。
  喻兰洲轻轻放下茶杯,喊了声爸。
  喻教授眉心一跳。
  这人剃了那么短的头发,在父母眼中像是回到了高中的时候,那时候爱打球,夏天里嫌热,都是这么个头型。喻父喻母静静听着,不知道这几个月儿子悟出什么。
  反正后来又去过积水潭一回,挑彭爹不在的时候,喻夫人也常与彭夫人通电话,当妈的之间没什么,是俩小老头置气。
  “一直没跟你们说,其实我俩在一起过一段时间。”
  喻教授现在是非常的不习惯。
  首先,儿子能这么坐下来跟他这个当爹的说自己的感情,这就不习惯。
  然后,那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曾经一脚踏进他老喻家大门,可最后丢了,这也不习惯。
  更多的是可惜。
  “您说的那番话我仔细想过。”喻兰洲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孤独终老没什么可怕的。其实我俩打小就认识,很投契,能聊的到一处,旁的都不重要,您也甭心疼我,我皮实,摔打一两次能爬的起来,往后……没别人了,妈您也甭费劲给我找。”
  说着淡淡笑了一下,问喻夫人:“成不?”
  当妈的顿时百感交集,今儿儿子能交底,就说明了一切。
  “明儿我还有手术,就先回了。”喻兰洲两手满满地来,两手空空地回。
  家里,二老半天都没说话,末了,长长叹一声,摆摆手,喻教授做主:“不管他了,爱怎么怎么。”
  然后这一夜,喻夫人没睡着,半夜把喻教授拉起来,满眼都是小星星:“我儿媳妇肯定还是我儿媳妇,谁能抢得走!!他们俩都好看,往后生一对胖娃娃,你跟我就是爷爷奶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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