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节

  邓太后喃喃地道:“太傅,幸亏有你。我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医术。”
  “我不会,我只是见过。”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顾希音也说过,这只是最好的情况,如果严重,还可能需要更进一步的处置。
  现在他就希望是最好的情况。
  容启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顾希音从前替他治病时候的样子。
  他和顾希音相识,是从他大病一场开始的。
  那年他十二岁,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长得只像八九岁模样——这也是因为容老夫人的缘故。
  容老夫人从京城逃难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些银子,虽然数额不大,但是也有一百多两。
  可是她一个女人,带着儿子和丫鬟,只能做些针线维持生活,不敢花钱。
  而且这些银子,她也是要留给容启秀读书出人头地的。
  而且容老夫人坚信,卧薪尝胆可以激励儿子斗志,也认为小孩子不必吃好的,否则只能养成骄奢淫逸的习惯,所以容家当年生活极其清苦,容启秀一天只能吃两顿饭,而且都是粗茶淡饭,等闲根本见不到荤腥。
  饿,是容启秀童年回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读书间隙如果能够出门,他甚至会饿得偷吃邻居家的生鸡蛋,就那样打开直接倒进嘴里,蛋壳扔到一旁,这样邻居就会以为鸡蛋是被畜生吃的,骂几句就不会追究,毕竟没人想到,有人会吃生鸡蛋。
  他最喜欢秋天,因为到处都有能吃的果子。别的孩子嫌酸的,他不会嫌弃,能填饱肚子就很好。因此他胃一度很不好。
  他大病一场,容老夫人以为他不行了,哭得肝肠寸断,拿出银子请大夫,可是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他的病情却越来越重。
  那时候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头疼欲裂,生不如死。
  然后他听到了顾希音天籁一般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病得濒死的容启秀,至今都还记得她当年脆生生的声音。
  她说:“婶子,我听人说有个偏方,您要不要试试?”
  这一试,救回了他的命,也改变了他的人生。
  后来容启秀想,顾希音只是心软,她见不得容老夫人作为寡妇,失去唯一的儿子和依靠,所以她出手了。
  顾希音发现了容启秀的生活很清苦,劝说容老夫人改善一下生活。
  容老夫人就是有心也无力了,毕竟银子都给他治病了。
  顾希音同情他,于是常常偷偷给他一些吃食,并且是持续给与。
  她出现之后,容启秀那些挨饿的记忆就渐行渐远了;而且他再也不用去偷东西果腹,自卑慢慢消弭,丢掉的尊严慢慢捡回来。
  容启秀发现,顾希音十分聪明,而且藏拙;她性格善良大方,乐观爽朗……可以说,在容启秀心中,她就是照进无边黑暗之中的一缕光。
  她是容启秀的救赎。
  如果说察言观色、揣测人心是一种天赋,那容启秀毫无疑问就是天赋异禀。
  他可以在顾希音面前装可怜,装懵懂,还能装出自尊和脆弱……总之,只要能引起她的注意和同情,他什么都肯做。
  后来又慢慢演变成了去做她喜欢的人。
  两人相处时间长了,顾希音对村里人事的喜恶,自然都看在眼里,由此也能推测出她想要什么。
  容启秀说长大了娶她,说一辈子只要她一个……慢慢的,他欣喜若狂地发现,顾希音真的倾心于他了。
  容启秀可以对天发誓,他那时候也是真心实意,绝对没有想辜负她。
  第503章 初为人父的喜悦
  对容启秀而言,顾希音可以和这世上所有的美好意义划等号。
  顾希音供他读书,让他吃饱穿暖,予他欢笑,照亮了他的生活。
  容老夫人对于这一切,都心知肚明,心中对两人的事情也是默许的,虽然她也时常告诉容启秀,日后读书出头,可以娶贵女。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直到他进京。
  进京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多么渺小,就算中了进士又如何?就算当官又如何?多少二三十岁甚至三四十岁的官员,在京城中还只能赁屋而居,靠借贷度日。
  生活捉襟见肘也就算了,京城中的权贵多如牛毛,想要靠着自己一点点熬出头,比鲤鱼跳龙门还难。
  容启秀的理想受到了现实的巨大冲击,以至于进京一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
  而且最令他挫败的是,他回想起来,其实顾希音在进京之前已经隐隐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形,言语间多有开导之意。
  相对而言,他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蠢货。
  后来林家对他伸出了橄榄枝……容启秀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出于什么心理,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这也是他一生之中最后悔的决定。
  他没有想过齐人之福,他想的是先找个借口把顾希音送回去,骗她几年之后再成亲。
  他甚至想到过如何和容老夫人谈判,让她保守秘密。
  然而他还是太年轻了,他没想到,林章怀已经把他调查得一清二楚,非但让人拿了银子去打发顾希音,还在她要去找自己的时候让人打了她。
  可是容启秀都忍了,包括后来他得知顾希音曾经在客栈中轻生。
  所以他恨林章怀,他恨林家,让林家下场凄惨,他一点儿都没有内疚,相反有种终于大仇得报的痛快。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他失去的,已经渐行渐远。
  顾希音遇到了徐令则,有了一场轰动天下的婚礼,找到了父母,和徐令则生下了孩子……
  容启秀甚至忍不住想,失去顾希音,是不是就是他为了得到现在这一切所失去的代价。
  “太傅!”邓太后的话打断了他的遐思,把他拉回了现实,“我觉得,皇上的情形,似乎好了些?”
  她摸着皇上的额头,发现发烧似乎好了不少。
  容启秀道:“那就好,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要一直让人看着。”
  “嗯,我知道。”邓太后道,“多亏了有太傅,否则我一定慌了。太傅,你能不能暂时留在宫中,我……”
  容启秀抬手打断她的话,面色严肃,眼神幽深地看着她。
  邓太后看着他这般不由愣住了,“太傅……”
  “我之前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邓太后眼中露出些许茫然。
  容启秀用极低的声音道:“我说让你自己亲自照顾皇上,皇上身边少用人,再给皇上找几个玩伴的事情。”
  邓太后怔住。
  容启秀的意思她明白,就是如果皇上有个万一,还能挑出个人来狸猫换太子。
  可是作为母亲,邓太后并不想这么做。
  容启秀看清她脸上的纠结,冷冷地道:“这是为你好,你若是不领情便当我没说过。”
  邓太后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心里酸涩难忍,还得解释道:“不是我不领情,是……是之前没有想过。等皇上病好之后,我会考虑的。”
  好在容启秀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邓太后觉得这一眼隐含了太多东西——嘲讽、警告、威胁、不屑……没有她所期待的关心。
  容启秀在宫中待了一夜,第二天便要离开。
  邓太后不希望他走,开口挽留他:“太傅,我怕皇上的情况有所反复,要不你再留下一天?”
  容启秀面无表情地道:“皇上现在应该没有大碍,我只担心后面再有什么突发的状况。”
  邓太后被他说得也紧张了,道:“那太傅的意思是……”
  “我去找顾希音。”
  对着太后一整晚,听着她絮絮叨叨,甚至有意无意示好,容启秀用尽了全部的忍耐才没有发作。
  唯一的儿子病了,她担心的却只有她的未来,甚至还有心思去勾、引男人,这让容启秀感到作呕。
  他改变了想法,他想去见顾希音,哪怕他知道顾希音只能数落、嘲笑他一番,根本就不会答应帮忙,但是他还是想去。
  至少,他能见她一面。
  哪怕他努力地不想顾希音,可是周围的女人都在提醒着他顾希音有多好。
  将军府,六月天,白花花的太阳晒得热浪翻腾,顾希音在水榭吹风,看着徐令则带着大河和顾崽崽两个“儿子”在池子里嬉水。
  薛鱼儿道:“这法子将军也能想得出来。”
  一个大将军,跑到家里荷花池子里游泳,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别人怎么看。
  “我看你是心痒痒了,也想下去游。”宝儿揭穿她。
  薛鱼儿:“切,你问问夫人想不想?等将军回去歇着了,夫人咱们俩下去游两圈降降暑气?”
  顾希音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你去吧,我不去,我困死了。”
  薛鱼儿凑到顾希音耳边贱兮兮地道:“搂着大河,你和将军昨晚还……嘿嘿嘿。”
  顾希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推了她一把道:“别胡说八道。”
  就是滚床单她都不会这么累!
  徐令则昨晚第一天哄大河睡觉,怎么形容好呢?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喊了顾希音一百次有没有!
  “棠棠,你看他翻身了!”
  “棠棠,你看他和我笑了。”
  “哎,尿了,让爹来……不行,棠棠,我怕碰到他,我手粗他疼不疼?”
  “是不是该让奶娘喂奶了?”
  顾希音被他吵的一晚上几乎都没睡,困得生无可恋。
  和徐令则相比,她简直怀疑自己是后妈了。
  徐令则看她的眼神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儿子回来了,还用睡觉吗?
  徐令则听薛鱼儿说大河喜欢水,让人扩建浴室,今天还迫不及待地带着大河直接跳进了池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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