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底线

  吴襄活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神情狂暴,烦躁的在室内踱来踱去,祖大寿则面色阴沉,目光阴冷,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吴三桂额头青筋直跳,瞪着祖思贤,咬牙问:“他就是这样回应的?”
  祖思贤大气也不敢透:“是……是的,义父就是这样回应的。”
  吴襄怒吼:“废物,你就不会劝劝他啊?我们费尽心思瞒着洪泰派到我们身边的眼线把你送出去图个什么?一点忙都帮不上,我们要你有什么用?废物!”
  祖思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属下无能,属下该死!”
  吴三桂一脚把他踹了个筋斗:“该死?你是该死,而且不是一般的该死!我们关宁军要让你害死了,快给我滚!”
  祖思贤非但不敢还手,连稍稍露出一丝怒色都不敢,又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都不敢抬,退了下去。
  出气筒走了,但是在座这几位内心的怒气并没有得到宣泄,相反,还一个劲的往上涨。该死的河洛新军,打了几场胜仗就完全不拿关宁军当回事了,连跟他们洽谈一下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扔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直接投降听候发落,要么就握紧武器拼死一战,死也要死得像个男子汉!关宁军自组建以来,哪一方的势力不是小心翼翼的哄着抬着?就算是崇祯知道他们跟建奴眉来眼去,知道他们在玩敌养寇,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关宁军一向以老子天下第二自居,就算是帝王之尊也得看他们的脸色!现在看到势头不妙,想再当一回墙头草,本以为就算杨梦龙再怎么不爽,也会接受关宁军的条件,跟关宁军化敌为友,一起坑皇太极,至于关宁军之前做过的那些破事,在利益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关宁军对此有充分的信心,因为同样的事情他们可没少干。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一棒,他们精心挑选拙来的使者一张亲情牌都还没来得及打出去便让祖大乐给骂了回来!
  这下关宁军就有点儿蒙了。在祖大寿和吴襄的计划里,祖大乐和祖大弼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他们都是关宁军出身的,能征善战,调入关之后追随杨梦龙、卢象升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也在大明新军里建立了很高的威信,只要他们愿意出面帮关宁军说几句话,事情就会好办很多。在祖大寿看来,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自家兄弟啊,祖大乐没有理由不帮他的,他甚至都在为战争结束之后如何继续在新朝谋取一官半职作准备了。然而现实并没有按剧本来,祖大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兄弟的态度尚且如此,杨梦龙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这意味着关宁军借此战洗白,甚至更进一步的打算是彻底没戏了,杨梦龙绝不会放过他们,隆武帝更不会放过他们!他们要么投降交出手中的武器任人发落,要么继续与清军并肩作战最后被新军一举消灭,没有别的选择了!
  吴三桂愤然说:“三舅也太狠心了,这点小忙都不肯帮,亏他还是关宁军出身的!”
  吴襄冷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尚且各自飞,何况是……”看了看祖大寿,见这位那张脸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了,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祖大寿哼了一声,说:“拒绝进如此干净利索,他们就真的以为自己赢定了,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帮忙了么?等着吧,有他们哭的时候,建奴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吴三桂呆呆的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连回山海关的路线都被切断了,京城的粮草又不足以坚守,至于增援就更加没有指望了……”
  祖大寿神情狠厉,说:“还能怎么样?既然人家不稀罕咱们帮忙,咱们就别拿热脸去巾冷屁股了,都打起精神来,拿出真本事,跟他们干,让他们知道我们关宁军的厉害!”
  吴氏父子都愕然:“这……”
  祖大寿的目光咄咄逼人:“这什么?”
  吴三桂喉结耸动,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喉音,小心翼翼的说:“舅舅,河洛新军的战斗力我们是领教过了的,如果我们真的不计代价的跟他们血拼,先不说能不能赢,就算能赢,我们的老家底也要被他们打光了啊!”
  吴襄也说:“是啊,亲家,这支军队可是我们最后的本钱了,一旦拼光,我们很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祖大寿霍地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怒吼:“别想着保存实力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们想打就打,想不打就不打,朝廷拿我们没办法,可是现在我们必须打,拼尽全力去打,不是为了宝贵,而是为了活下去,活下去!你们懂吗!?明眼人都看得出建奴在关内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如果继续跟建奴绑在一起,我们必死无疑,唯一的办法就是及时离开这艘破船!可是新朝不肯接纳我们,非要把我们往死里逼,我们想要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新朝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让他们知道把我们当成友军的好处远比与我们敌对多得多,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了!”
  密室里响彻祖大寿那苍老的咆哮,如同沉雷一般,震得吴三桂心尖直颤。
  关宁军的末日真的到了吗?真的到了要不计本钱的血拼,好让对手看清他们的实力,主动提出要跟他们合作的地步了吗?
  其实关宁军还派了一拨使者,这拨使者单刀直入,不找别人,就找杨梦龙。而他们运气也很好,费了一番周折之后居然真的被带到了丰台前线的中军帐,得到了面见杨梦龙的机会。
  开局还算不错是吧?
  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可就没那么乐观了。
  杨梦龙单刀直入:“祖大寿让你们来干什么?”
  使者舌灿莲花,滔滔不绝,一口气讲了近半个时辰。通过他的讲述,杨梦龙才知道关宁军这几十年守卫关宁防线是何等的艰辛,应得的粮饷被文臣集团层层漂没又是何等的憋屈,还举了大量例子证明这些掌握着统计战功的大权的文臣集团是如何刁难他们,压迫他们……总之,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不是我们想造反卖皇帝,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不得已而为之!
  杨梦龙一直没有插话,只是哈欠连连,耐着性子听了近半个小时,见这位还是没有要打住的势头,终于忍不住了,问:“你说完了没有?”
  使者说:“冠军侯,我们……”
  杨梦龙摆摆手,说:“你说得及多了,现在请你闭上嘴巴听我说……认认真真的听好了!”
  使者只得闭上嘴巴,洗耳恭听。
  杨梦龙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对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深表钦佩,祖大寿选你当使者真的是选对了!”
  使者叫屈:“侯爷,我……”
  杨梦龙说:“第二:老子对关宁军为什么要造反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知道他们背叛了大明,害死了三十万将士,老子近十年的努力,几乎让他们葬送清光了,老子很不高兴!我一不高兴,就得有人血流成河,否则我会更加不高兴!”
  使者打了个冷战。
  杨梦龙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我觉得你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我的态度很明确,关宁军如果想投降的话赶早投降,别给我耍花招;如果不想投降的话就作好准备,与我死战一场,只要他们能砍下我的人头,他们爱怎么折腾都可以,我绝无二话!”
  使者神色惨然,屈辱得身体微微发抖:“侯爷是不打算跟我们有任何合作了吗?”
  杨梦龙说:“貌似老子一直都没跟你们关宁军有过什么合作。”
  使者大声说:“姓杨的,你先别得意!我军虽然败了几场,折损了不少人马,但是实力仍在,光是关宁军,光是在北京就能拉出两万五千精锐步骑军,再加上两黄旗和镶红旗,六七万之众等闲事尔,如果真的不给我们留退路,全力死拼之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杨梦龙点了点头:“谢谢你把你们的实力告诉了我,现在你可以滚了吗……我很忙!”
  使者两眼愤火,拂袖而去。
  杨梦龙冲他挥手:“好走呵,不送了!”
  等使者走远后,一身戎装的朱聿健走了出来,颇为随意的坐在杨梦龙对面,有些好奇的问:“为什么不接纳关宁军?关宁军固然罪无可恕,但是他们确实有几分实力,如果跟他们合作,这仗会好打很多的。”
  杨梦龙双手抱头往后面一靠,说:“这我知道,但是我已经受够了他们的恶心嘴脸,实在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交集,更别提跟他们并肩作战了!你不嫌他们恶心,我还怕在激战正酣的时候被他们卖掉呢!”
  朱聿健笑着说:“其实只要好言相劝,再抛出一官半职稳住他们,他们是有可能为大明拼死力战,将功赎罪的。”
  杨梦龙摇头:“绝不能这样做。一拨出卖了三十万袍泽的渣子只要在局势明朗之后打个翻身仗就能将功赎罪了,国法何在?军纪何在?如果以后将军们都这样搞,这国家非完蛋不可!”
  朱聿健说:“这只是权宜之计。”
  杨梦龙说:“古往念来无数决定国家命运的大事,就坏在‘权宜’二字上。我这个人眼里不揉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可以容忍他们犯昏,我可以容忍他们犯错,前提是他们犯下的错误不能触及我的底线!现在他们犯下的错误已经踩到我的底线,更踩到了整个国家的底线,我绝不会稍稍作半点妥协,我就是要灭了他们!不光要灭了他们,更要将他们的亲族打入贱籍,流放异域,让他们的后代都以有这样的先人为耻!”
  朱聿健愣了一下,苦笑:“看来与你共事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在可能踩到你的底线的情况下……其实朕何尝不想将那些乱臣贼子千刀万剐?只是现在我军实在是势单力薄,朕很希望这些来自河洛的忠勇将士少死几个!”
  杨梦龙叹气:“我也希望他们能少死几个,但是没有办法,有些血是必须要流的。”
  朱聿健嗯了一声,算是赞成了,然后岔开话题:“很快就要跟建奴决战了,作好准备了没有?”
  杨梦龙说:“时刻准备着,建奴大军从京城开出之日,就是决战爆发之时。”
  朱聿健问:“有信心吗?”
  杨梦龙说:“必胜!”
  朱聿健斜眼看着他:“这么有把握?”
  杨梦龙说:“我信得过我的兄弟们,我信得过我们的战士。除非建奴一直避战,躲在北京城里不出来,否则就等着被撕成碎片吧!”
  在这两位闲聊的时候,河洛新军继续像黑色潮水一样滚滚前进,目标永远是前方的前方。
  现在,北京城那巍然屹立的城墙已经隐约可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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