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荷鲁西隆重地接纳了自己的外甥，就等于告诉所有人，帝国的权贵名单里要多一个人了。对于这件事，国内的那些传统贵族当然多有不满，但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还是教会。
教皇派人来向皇帝表了态：接纳一个异端混血，可以，但他必须前往教会接受净化。
面对这样直白而挑衅的举动，所有人都以为那天在皇宫大骂群臣的皇帝会勃然大怒，但这一次皇帝出奇地没有护短，而是非常配合地把外甥送了过去。
米耶塔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进入教会的总枢机，面对着一群圣骑士和圣祭祀，那些人恼火的目光简直像是要把他原地处决了一样。
教会说是要净化，当然不会真是要拿圣水直接把皇帝的外甥变成飞灰，而是要进行一些仪式让他和那些南方的异端撇清关系。
比如拔掉他的獠牙，废掉他的亡灵魔法，再“顺便”给他泼点圣水。
“好久不见了。”负责最后收尾工作的人走了出来。
米耶塔满口都是淋漓的鲜血，冷冷地瞥了眼面前熟悉的金发圣骑士。
安森并不介意他的蔑视，毕竟这个人这一次依旧是他的阶下囚。
虽然皇帝派了人护送自己的外甥，但米耶塔还是在进入教会地盘的那一刻就被人五花大绑了，尽管巴曼十分愤怒，但把人送来是皇帝的意思，教会自然有恃无恐。
“我实在不太明白，咱们上一次见的时候你还宁死不肯透露那些吸血鬼的情报，”安森拿起装满圣水的银瓶，缓缓从那个异端头顶浇下，“怎么现在却来投靠伊斯坦了？”
“与你无关。”米耶塔闭上眼拒绝再与他交流。
“是你心怀鬼胎，还是那些异端像丢掉一个垃圾一样抛弃了再也没有作用的废品？”
对方没有再回应，让安森略感无聊，挥手召来了一旁的那两个圣祭祀。
这个异端已经没有了獠牙，本来就不怎么精通的亡灵魔法也被轻松废掉。现在只要先用圣水暂时压制住他的血脉，再让祭祀治愈他，这家伙就将只能长出人类的牙而永远失去原本野兽尖锐的牙齿。
当一头被捕的野兽失去了尖牙利齿，没有了野兽的特征，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会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
祭祀的圣光照在身上会让人类感到舒适鼓舞，对于吸血鬼来说确实彻头彻尾的折磨，以至于头发犹在滴着圣水的混血种微微颤抖着。
“从现在起，好好学习怎么做个人类吧，混血。”米耶塔听完安森高高在上的话语便失去了意识。
“就这么把他送回去？”祭祀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那个异端。
“通知皇家近卫来接人。”安森丝毫没有犹豫地转身离开。
教会并没有扣留皇亲的打算，一完事就把人还给了伊斯坦，仿佛真的只是尽职尽责而已。
米耶塔醒来时已经在皇宫之中，接着就被人通知皇帝要见他。
偌大的宫殿之中再没有第三个人，荷鲁西也不复此前浑浑噩噩地模样，而是目光精明锐利地看着自己的外甥。
“你会怨恨我吗？”
“不敢，陛下。”米耶塔恭恭敬敬地回答。
“说出来也没关系，毕竟我没有征求过你的意见，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您是帝国的皇帝，我当然愿意听从您的命令。”
依照拉蒙森的思维，君主或上级的话就是必须完成的使命，不需要理由，也不用怀疑对错。因为在吸血鬼们看来，只有更高的血统才能决定更高的地位，而血统也决定了能力，代表着更高的正确率。
荷鲁西却长长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你觉得伊斯坦怎么样，孩子？”
“强大而荣耀，地大物博，国力强盛。”
“那你觉得你是伊斯坦人吗？”
米耶塔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当然。”
“不，我看得出来，你对这个国家没有归属感，”荷鲁西从王座上走下来，拍了拍外甥的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与你的父族反目成仇，但我相信绝不是因为伊斯坦。”
米耶塔抬起头与荷鲁西对视了一眼，从老皇帝眼里看到了身为帝国统治者的洞察与深沉，仿佛一头狮子把自己的威仪都隐藏在了年老的假象之下。
也许所有人都低估了他的舅舅。
“但我别无选择了，孩子，我注定要把伊斯坦交给你。”
米耶塔愣了一下，露出惊讶而不解的神色。
荷鲁西示意他稍安勿躁：“伊斯坦已经存在四千多年了，这个国家有着数不清的大小贵族，他们不会愿意接受一个异族血统的人来统治。所以我只能把你交给教会，你获得了教会的认可才能名正言顺，然后一点一点让人忘记你的来历和血统。”
“只有这样，你才能在伊斯坦立足，接过我手中的权力，从那些大贵族手里分到肉，然后再把他们一个一个除掉。”荷鲁西眼中露出几分狠色来。
“除掉？”米耶塔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是要借我的手打压大贵族？”
“这个国家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强大而荣耀，但是他的内部早就已经危机四伏，被那些盘踞无数代的贵族们一点一点蚕食着，”荷鲁西摇头道，“皇权在衰退，一群蛀虫在啃食国家，这样的伊斯坦是无法面对那么多强大敌人的。要是在过去，我还可以不那么在意他们，但现在外敌来犯，我必须把帝国的权力全部握在手中，才能指挥得动这么大一只古老的巨兽，让它从强大的敌人幸存。”
“在伊斯坦，最有权势的难道是那些贵族吗？”米耶塔看着荷鲁西道，“您不觉得如今神权才是彻底凌驾于世俗之上的权力？”
“我不用担心教会，”荷鲁西似乎早预料到他要这么说，微笑道，“教会和皇室是一体的，”
米耶塔一脸的不解。
教会有着强大武装力量和民众基础，即使他是国教，也不应当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允许它凌驾于皇权之上才对……
“你知道教会供奉的神是谁吗？”
米耶塔愣了愣，似乎从没有人向他提及过那个所谓的“神”到底是什么，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捏造的信仰形象而已。
“是我们的先祖，帕德·伊斯坦。”荷鲁西却是语出惊人。
“什么？？”
“当初先祖因为种种原因而得以掌握圣光的力量，为了给人类以希望和勇气，他一手创立了教会，训练了众多圣骑士和圣祭祀，让他们行走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以此坚定大家奋战的决心。”荷鲁西看着震惊的外甥说道，“所以教会不会背叛皇室，教会也无法背叛皇室，因为我们清楚他们力量的根源。”
“那您为什么要让我……担此重任？”
“你姓伊斯坦，孩子，你是皇室血脉，我除了选择你还能选择谁？”
“即使我的另一半血统属于吸血鬼？”米耶塔忍不住问，“您这样就等于让霍布斯的后人染指了伊斯坦的皇权。”
“你看那里，”荷鲁西指着王座背后雪白的墙壁问道，“那是什么？”
“国旗，家徽。”米耶塔看着墙上的圣龙旗和吼狮盾徽答道。
“谁在上？”
“国旗。”
“是的，虽然这个国家必须由伊斯坦家族来统治，但伊斯坦作为一个国家的利益永远处于作为一个家族的利益之上，”荷鲁西语重心长地答道，“我不在乎你的另一半血统是什么，你有伊斯坦皇室的血统，并且你能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这就够了。”
“你是帕德的后代，孩子，你的先祖是最伟大的人类，你的母族是全大陆最有权势的家族，你应当时刻记得你的姓氏。我愿意接纳你不仅是因为你的母亲，更因为我相信伊斯坦家族的血脉会把你塑造成一个优秀的人类，这是流淌在你身体里的血液所决定的，哪怕是霍布斯那沾染了邪恶的血也无法更改。”
“现在命运把你带到了我的面前，我唯有遵从命运的安排。”荷鲁西看着墙上的龙和雄狮，“答应我，你会为这个国家的存亡而竭尽心力，就像每一个伊斯坦人那样。”
米耶塔看着那两个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标志，低下头舔了舔自己平整的牙齿，顺从地回答：“我答应您”
其实荷鲁西自己也不确定这话是真是假，不确定这个他毫不了解的年轻人会给他的国家带来什么，但从他回到伊斯坦的那一刻起，年老的皇帝就已经被迫做出选择了。
因为帕德曾留下一条预言。
帝国的最后一位统治者，将流淌着我一生之敌的血。
帕德的一生之敌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长久以来，伊斯坦的每一代皇帝都在恐惧着这个人出现，因为帕德说过，这会是帝国的最后一位统治者。从荷鲁西得知妹妹与卡多雷恩侯爵生下了一个孩子时起，他就意识到或许这不祥的预言已经在向他招手。
他别无选择，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拯救他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