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入秋,皇帝派遣帕斯维因亲王南下阿诺尔公国协助海尔蒙特元帅和阿诺尔大公,这一次除了五千皇家近卫军和三千教会骑士外,法师公会和皇室还共同派出了八十名法师,同时这也意味着帝国腹地的防守将十分空虚。
  大军一路上路过的城镇、村庄大多人口凋敝,人们都已经逃难去了,那些颓圮的残垣显得无比凄凉。
  “在南方有着数以万计的亡灵,”圣祭祀莱特说道,“杀死这些亡灵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作用,我们杀死一只,他们就可以召唤十只。”
  在人类世界中,修习亡灵魔法是被严令禁止的,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当作异端处死,因为这种魔法一旦用来挑起战争将十分可怕。可人类之中亡灵法师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光是九阶就有三个。避祸在圣辉的派德拉在战前就已经被挖走,开战后教会便大肆搜捕剩下两人,处死了一个,另一个达斯克则在上火刑架前被吸血鬼救走。所以拉蒙森现在完全可以称得上军力充足,有的是炮灰和他们耗下去。
  “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对付烂骨头,而应该组织精锐猎杀那些异端。没杀死一个吸血鬼,就会有大量的亡灵失去控制,只要杀光那些本身数量不多的异端,战争就结束了。”
  “这很困难,”米耶塔摇头道,“就算不论那些亡灵和机械军队,吸血鬼的单兵实力也很强。”
  “的确困难,但却是个法子,”莱特若有所指地斜视道,“就看有的人想不想做了。”
  米耶塔没理会他,看向远方越来越近的烟尘。
  “自己人!”来者竖起阿诺尔公国的旗帜。
  米耶塔看清领头人的脸,觉得有些眼熟。
  “噢,天啊,我真是盼死你了,”弗兰克从马上跳下了便是一个熊抱。
  “喵!你压到我了!”被挤在中间的黑猫惨叫起来。
  “我都快要三年没见你了!”弗兰克退后了一步打量道,“你小子吃激素了吗?”
  “放肆!”一旁的巴曼闻言厉声喝斥。
  “哦对,我差点忘了,”弗兰克做了一个浮夸的献礼动作,“宽恕我的无礼,亲王殿下。”
  “没必要,弗兰克。”米耶塔好笑地扶起他。
  弗兰克又嬉笑了一阵才去招呼他一直不大喜欢的教会:“哎呦,这不是莱特大人吗?我可还记得您在班扬输给圣辉的样子,这么多年您倒是变化不大啊。”
  “弗兰克·莱瑟姆!”莱特终于忍无可忍道,“我想您爷爷不会教导您这么无礼吧?”
  “当然不,我对您敬仰万分,圣祭祀大人。”弗兰克一边说着一边在背后比了个中指。
  莱特并没有买账,继续带着教会的人马前进。
  阿诺尔大公此时已经丢了半壁江山,退守聂第河北岸,凭着一些救堡垒抵抗亡灵大军的进攻。海尔蒙特元帅的部队只能起到勉强防御的作用,还越来越力不从心,现在就只能胶着在两岸,一方日夜进攻,一方负隅顽抗。
  公爵大人与其说对这位远道而来的亲王很热情,倒不如说是对那不足一万人的援军很热情。作为伊斯坦屈指可数的大贵族,要是丢了封地,他可什么也做不成。相比之下更靠北一点的蒙登公国显然压力要小得多,阿诺尔大公一点也不想做帝国联邦中第一个亡国的。
  “我实在是太欢迎诸位了,”大腹便便的阿诺尔大公抹着挤出来的眼泪说,“我真的太惨了啊!帝国最靠南的封臣就数我了,那些异端没日没夜地想占领我的封地,我实在快拦不住了啊,帝国可不能不管我。”
  “您放心,您的领地也是帝国的国土,陛下不会不管您的。”
  “那就好那就好,”公爵挥手道,“快快快,我们好好欢迎一下亲王殿下、圣祭祀大人和骑士长大人!”
  阿诺尔大公准备了犒军的宴会,聂第河要塞中的士兵难得有些许欢欣。
  战场上朝不保夕的士兵们已经学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每当敌人退去,捡回一条命来的士兵们就会在要塞里唱着歌大醉一场。
  这几天吸血鬼们好像在等待后续援军,难得消停了几天,傍晚时分外出巡查的元帅父子便回到了要塞之中。
  “参加殿下。”元帅父子一丝不苟地行礼道。
  “情况怎么样。”
  “敌人没有什么攻击的迹象,应该是后续部队还没跟上。”
  下边的士兵们一阵小声欢呼。
  “喊什么喊!不许放松警惕!”科林颇有几分威势地呵斥道,“等到敌人准备好了,有你们哭的!”
  士兵们缩起脖子都不敢吱声了。
  “哎呀,不要紧,起码今晚是安全的嘛。”阿诺尔大公倒是十分乐观,“来来来,元帅也回来了,我们大醉一场!”
  瑞里·巧言把自己的商运渠道全都交给了伊斯坦,在此危急时刻,皇室积攒几千年的财富似乎也丝毫没有了吝惜的必要,荷鲁西很大方地用那些传送阵往南方运输了大批给养。
  “干了这杯,殿下!”醉酒的亲卫队长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尊卑,豪爽地大笑着。
  米耶塔推拒不得,只得将人类的烈酒一饮而尽。
  与拉蒙森那些贵族们掺了血的温和葡萄酒不同,人类的酒就像火一样从喉咙口烧到胃里。
  空地上遍燃篝火,有人高歌,有人痛饮。
  米耶塔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的热烈,欢乐。
  下边甚至有喝多了的士兵打起架来,一个将官站起来呵斥了几句,却没有制止,而是饶有兴致地观看起来。
  “让您见笑了,殿下。”海尔蒙特注意到亲王皱起的眉。
  “没关系,”米耶塔揉了揉太阳穴,“不过的确太闹了点,不会出事吗?”
  “人总要做点什么来掩饰恐惧,”元帅笑着瞥了眼自己的部下们,“要不然此刻大家聚在一起瑟瑟发抖,抱头痛哭的话,岂不是很丢人?”
  “您不害怕吗?”米耶塔好奇地看着元帅没怎么动过的酒杯。
  “我?哈哈哈,我从十七岁开始带兵,打了无数的仗,早就过了需要买醉的年纪啦。”
  “也就是说,您最初也很害怕喽?”
  “不瞒您说,我第一次杀人差点没吓尿。”已经一把年纪的元帅压低声音像个小孩子分享秘密一样,“没有人从不畏惧,包括你我,殿下。”
  “有的,”米耶塔摇头,“没有恐惧,没有慌乱,没有悲喜。”
  “那不叫人,人是不可能那样的。”
  “的确,”米耶塔想了想,笑起来,“他最不喜欢的应该就是人。”
  “您喝多了,殿下,”元帅拿掉酒杯,递过一杯水,“这群混小子不该让您喝那么多。”
  “谢谢,元帅大人,不过这样也不错……您说的对,我也会害怕,那就入乡随俗好了。”
  “算了吧,这可不是什么好习俗。”元帅大笑,“您还是少学点这些,虽说那些异端挺可恶的,但帝都不知道多少姑娘钦慕您那身拉蒙森的贵族风度呢,到时候学成我们这些粗人,伤了伊斯坦姑娘的心,我可担待不起。”
  “拉蒙森……”米耶塔放下酒杯,眼神有些游离飘忽,“我的父族血亲从来没有教导过我怎么做一个人,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没有多余想法的工具,而不是亵渎他们神明的叛徒。是我的老师、朋友、舅舅,还有您,教了我如何做一个人类。”
  “我曾经不明白也不了解人类,但现在我懂了,并且成为了一个人类,当然,我也付出了代价。”
  那几乎是我无法承受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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