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不要。”
绣花鞋这种东西,她亲自拿比较好。宁汐走到树冠边,仰头观望高度,随即冲泰平勾勾手,指着自己面前的平坦空地。
莹雪细细飘落,模糊的印出了少女灵动熟稔的身影。
萧然沉湎在过去的思绪,郝然被眼前这一幅画面给挤掉。
他眼底逐渐蒙上比这场雪还冷的霜冻。
泰平那稳稳驮着女子的肩膀,用铁钩洞穿琵琶骨的声音一定美妙。
“泰平——”
幽沉的嗓音令小厮莫名打了个寒颤,他待宁汐从他肩上安全跳下,才转身候命:“主子有何吩咐。”
“去把府里的王医正请来。”
泰平反应了好一会,继而大喜:“是,属下这就去。”
萧然眯眸微瞪,见满脸兴奋的宁汐没察觉到什么,便作罢。
“二哥,”宁汐欢欣的奔腾过去,激动得亲热的搂住轮椅上青年的脖子,止不住摇晃他:“太好了,你叫王医正来医腿的是吗,一定得是,不许说不是。”
小姑娘香甜的气息萦绕身边,萧然嗓音喑哑:“我是残废还是健康,对你有那么重要?”
“当然,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娇俏撩人的话语令他心神狠狠一荡,他理智在说不可能,对女子而言最重要的人不就是……可他在她眼里,应是她的二堂兄。
扶在椅柄上的颤抖双手出卖了他的镇静,萧然灼灼盯她:“是吗。”
宁汐煞有其事的点脑袋:“你想,论父母、兄弟、丈夫,这其中最亲近的人,当然得数兄弟了。父母不能陪你后半生,丈夫不能陪你前半生,唯独兄弟,一生下来便和你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守望,从幼到老。”
……不知从哪听来一套虚头巴脑的说辞哄骗他,萧然额头一团黑线。
兄弟?萧然旖旎的心思被她粉碎得荡然无存。
宁汐没有察觉的蹲下,自告奋勇道:“你养病这段期间,我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
今天眼皮意外跳得很多,萧然口吻随意道:“你来照顾我?”
“这,我恐怕不能胜任。我是在农庄认了个郎中当师父,但真本事没学几分,一天尽琢磨吃的,只会做些药膳而已。”宁汐吐吐舌头。
萧然莞尔:“那就来我这里做。”
跟前世的温情越来越接近了呢,宁汐激动的勾拉住他的手指,饱含期待问:“二哥,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来呀。”
萧然一哂:“去别的厨房,他们愿意给你食材挥霍么。”
简而言之,你人缘不好啊妹妹。
宁汐气得给他一拳:“嘴巴真讨厌!”
冬雪初降,梅园的梅花还未绽开,老夫人就召集众女眷张罗赏梅宴的事了。
大人们在商议着,三位小姐在下首处旁听。
老夫人对赏梅宴很是郑重,快谈完了,还赐了各房一些银两:“你们三个小的拿去置办套新的头面,届时安阳王世子会来,收起你们的毛毛躁躁,别丢了家族颜面。”
老夫人这话暗示得不可谓不明显,重点在于安阳王世子。
对于二房两位小姐的话里意思是,都十六七了,该打扮打扮起来,琢磨世子喜欢什么风格。
两家传闻有结秦晋之好的意思,但安阳王那边迟迟未给明确的回话,永宁伯府整天到晚小心翼翼的盼望着。
赏梅宴的请帖名单里,就有安阳王一家。
安阳王是亲王,皇帝的第三子,安阳王世子便是皇太孙,身份尊贵显赫。顶天一个伯爵位份的宁家,哪能不诚惶诚恐巴结着。
再说,宁家的爵位不是世袭的,到这一世而斩,二房小弟宁旭尚幼,在国子监念童生,帮不上忙,二房长子宁恒能不能延继爵位,还要看他的几位姐妹嫁不嫁得好,给不给力了。
自从宁家长房大爷闹出跟商女离家出走的丑闻,宁家的地位就一开始落千丈。
这几年,二房父子都在刑部任职,他们都性情耿直,刚正不阿,里外不说得罪人,却也不是长袖善舞之辈,在风云际会的京都实在不够站稳跟脚。
所以老夫人唯利是图的性子不是一蹴而就,是被多年的无奈给逼出来的。
她为家族繁荣的延续操碎了心,连叫三位姑娘去买套头面,都仔仔细细叮嘱了一大通。显然把宝都押在她们某一位能和安阳王世子结亲的姑娘身上。
老夫人训话时,三房媳妇罗氏正在悄摸着拿女儿被赏的钱袋子数钱,她发挥妇人八卦的本领,从二房徐氏那儿套到另两位姑娘的得钱数目,待老夫人一歇声,她就炸了。
尖细的嗓音嚎起:“哟,这钱不对啊,大姑娘得二十两,二姑娘得十两,怎么我家妙儿才得一两。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一旁的徐氏心底一嗤,没个眼力见,给一两都算抬举你了,庶出没有庶出的自知么。
三爷不是老夫人亲生,平时又不怎么孝顺,关系好才怪。
受到差别对待的宁妙金豆子一下子掉下来,攥着轻飘飘的荷包:“我也想买新头面。”
“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刚叮嘱你们别给伯府丢脸,”老太太险些想拎茶壶砸过去,差点犯了自己立的规矩,老太太平复心绪,额头的一道道深纹透着刻薄,三角眼吊着:“妙丫头才十三,还没到议亲的年纪,给一两银子让她买糖吃足够了,不要就还我。”
老夫人锱铢必较。
二爷是刑部侍郎三品大员,一年的俸禄才六百两,加上田庄铺面的盈利,一年撑死不过两千两,要养活一大家子主子奴才,着实不容易。
给大姑娘宁鸾二十两,是把宝主要押她身上了。
新接回来的二姑娘胜在一副水灵灵的好皮相,那娇嫩可人的面庞,让人看着就心酥。老夫人便给个十两银子试试水。
宁妙就算了,又丑又没才艺。
也不算丑,放寻常人堆里还算秀致,站在两位钟灵毓秀的姐姐面前,那就是个棒槌。
宁妙眼泪一收,赶紧把荷包往回藏:“我要我要。”
不要的话连出门逛街的机会都没了。
宁汐同众人出门之前,去了阳雪居一趟。
“二哥,我要外出购置头面,要顺便给你捎什么东西吗。”宁汐一面说话,一面数着荷包里的钱,盘算能买哪些东西。
至于买贵重首饰讨好世子,算了吧,她不是宅斗那块料,安安分分活着就好。
萧然看她捧着几块零星的银锞子打量,以为听错了挑眉:“你是去买头面,还是去施舍行善?”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别扭,宁汐怔然一会,才反应过来:施舍行善等于打发叫花子。
这人骂人不吐脏字的!
宁汐也没生气,小心翼翼将钱袋子系在腰间:“家里主要为了撮合长姐跟安阳王世子,她才是主角,我是顺带的嘛。十两银子够用了。”
“宁鸾跟你一块去?”
“对呀,还有宁妙我们三个,怎么了?你不要带东西,我就先走了呀,马车在二门等。”宁汐见他没说话,便提起新换的裙裾转身走掉。
萧然沉吟片刻,下颔微扬:“泰平,跟着她去。”
金陵城坐落在沿海西岸,没转几条街,就能看见横贯城池的玄武湖,上面飘着木舟或几只精雕细刻的画舫船,空气潮湿朦胧,像笼罩着一层淡淡烟雾,柔和了大街小巷的吆喝叫卖声,令金陵不愧称为最温柔的水泽乡国。
景是好景,可惜同乘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宁鸾看似端庄坐正,实际紧护着藏于腹前夹衣里的钱袋,余角警惕盯着往外探头探脑的宁汐。
按这死丫头的跋扈个性,保不齐会直接动手抢她的银子。
而她自信比宁汐聪慧,却也怕秀才遇上兵。
渐渐地,宁汐仿佛被外面的景色迷住,没有任何动作,相较之下,反倒是宁妙不甘心的往宁鸾鼓鼓囊囊的腹部打量。
见此,宁鸾看宁汐的眼神更加的阴冷防备。
一个人蛮横的硬碰硬不是最可怕的,口蜜腹剑把什么都藏在心底的人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按原先宁汐爱闯祸的性格,老夫人是不会放她出来的,这不安静了两天,就有资格和她同行外出,还得了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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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规矩
马车辚辚穿过喧闹繁华的阔道,最后停在东西街岔路交汇的拐角,俗称金角的地段前。这里有一爿名声不菲的首饰铺面,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写了玉轩阁三个工笔大字。
由各自的丫鬟接应下车,车夫便赶车去别处等,别挡着人来人往的道,这里生意红火人流如织。
进个铺子的功夫,姑娘们之间硝烟也不停歇。
只见宁鸾脚步微顿,若有所思的往准备同进去宁妙看了一眼,宁鸾的丫鬟小蝉会意道:“三姑娘也要进去吗,玉轩阁最差的银饰,也卖不低于五两呐。”
宁鸾对宁汐这个被她鸠占鹊巢的正牌嫡女犯怵,对这三房堂妹却从不放在心上:“小蝉,胡说什么。玉轩阁卖的铜饰也是极为精致的。”
婢女小蝉从善如流的一福:“是,三姑娘年纪还小,戴铜也是合适的。”
见主仆俩一唱一和,宁妙不禁怒火中烧,当即掏出另一个沉甸甸的绣花钱袋,得意洋洋显摆:“谁说我要买铜饰了,出门之前,母亲补贴了我十两银子呢。”嘴角翘得老高。
宁鸾不慌不忙的摸了摸耳根头发,等小蝉也把备补钱袋取出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母亲也是,来时另外给了我二十两。咱们回去时,记得留些钱给她们买点小礼物带回去孝敬。”
那宁鸾一共有四十两!天呐,宁妙嫉妒的眼睛发红。
宁汐不知这场抵在大太阳底下的攀比要持续多久,好想进店凉快凉快,忽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近,她惊喜喊道:“泰平,是二哥让你来的吗。”
泰平点头:“是的,主子叫我来看顾二小姐。”
宁妙刚受了气,正无处发泄,见突然出现一个土头土脑的小厮,挖讽的尖锐声张口便来:“这是玉轩阁,勋贵女眷逛的地方,一个残废的下人也往里钻,当这是阿猫阿狗的收容所么!”
“我想谁来这里都没问题,只有嘴巴臭的人才会被店主赶出去,污染空气,”宁汐把宁妙怼得脸色青紫,转头拉拉泰平的袖子,怕他一个大男人受不了给气跑了:“走吧泰平,咱们人穷志不短,别跟她一般计较。”
泰平想说:咱们志不短,人也不穷啊。
宁妙掩掩鼻子,怪异的打量小厮身着的暗色灰布直裰:“跟这种人一块逛街,我都嫌丢人。身上那套面料不知从哪淘来的便宜货,见都没见过。”
不善言辞、没怎么跟女眷打过交道的泰平在心里哔哔:这是雪莹蚕吐出的丝织就的绸缎,称为雪缎,是布料中的极品。他见这种布料外表低调而触感舒适才选来穿的。
宁汐正想打抱不平说两句,忽碰到泰平胳膊上的布料,一碰便令她爱不释手的摸了几下,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朴素缎子摸上去竟如羊脂玉般触之生暖,细腻柔滑。
宁汐好奇,问话被宁妙带歪:“这便宜货在哪里买的,有女子穿的吗?”
宁鸾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物以类聚。”道完先提裙入店内了。
啧啧,跟来这么一个土包子。算算银两,如今宁鸾有四十两,宁汐有十两,她有十一两,宁汐成垫底的了。
念及此,宁妙心里舒坦多了,步伐轻快的进店。
式微的永宁伯府在权贵遍地走的金陵,只能算中下等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