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那是——
弩!
云卿脑中蹦出这个字后,紧跟着下一个词语便是‘刺杀’!在这样的夜晚,拿着一个弩,不是要刺杀是要做什么!
她目光落在那弩上架好的弓箭上,心内计算着箭所射的目标,眸内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而下方那人将弩一架好,就动作迅速的松开扣弦。
黑色的小箭伴随着破空的锐响,淹没在烟火爆炸声中,最大最亮的那一只烟火在这一刻升了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黑色的箭在被烟火照得通亮的夜中,也显得那样不起眼!
待到临江楼前时,两边的侍卫已经来不及,身形飞跃,却比不得破风疾驰箭锋的速度!
就在这时,云卿猛然的站了起来,往着前方扑了过去,口中大喊道:“陛下,小心!”
嗤的一声,箭头刺破肉体发出极小的一声,黑色小箭穿透了云卿的左肩,鲜血顺着伤口流出。
一切只是发生在一瞬间,在烟花绽放的最为绚丽的时候,所有人被眼前的色彩迷了光,再回头,眼神里还带着忪怔,却同样知道,他们要倒霉了!
惊恐的,仓惶的,紧张的声音开始响起!到处传来吼声,呼声,一声声传到了倒下的云卿耳中——
“护驾!快点护驾!”
“有刺客!快去抓刺客!”
“保护陛下和皇后……”
纷乱的脚步声踏在地上,一旁的宫人和侍卫立即站在前方,组成了一道肉墙,阻止还有其他的箭再射过来。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人群里如风一般卷过,接下了那具月白色的纤薄身影,“你怎样了?”
这个声音,迷离慵懒中带着焦急,又仿若含恨一般,两只手紧紧的掐着她的肩膀,云卿只觉得好听,却又觉得很痛,想开口让他稍微放松点抓,却又开不了口,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脑子里一下也变得很沉重……
“快传御医!”明帝望着那个肩带染血的女子,眼眸微眯,随即肃声喊道,立即有宫人通知御医马上到来。
四皇子转头看着倒在御凤檀怀中的少女,她的眼眸半睁,眼眸瞳光却如琉璃一般清透,头微微朝着他这个方向,连带那眼眸,都像是看着他。
他心底忽然觉得一凉,仿若有秘密被她窥视。
064 明帝发怒
夜空已然无烟花绽放,一下子又跌入了沉沉的色泽之中,那一盏盏挂在半空中的花灯,仿若一只只眼睛,遥望着各方涌动的众人。
面带杀气的侍卫已经冲下了临江楼,拨开阵阵惊慌的人群,朝着刺客所在的方向跑去,方才那一瞬欢呼的氛围已经全然散去,只有一阵阵慌乱的叫声,侍卫们重靴落地,和赶人的喝斥声。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刺客射出一箭后,直接拔出匕首,割喉自尽,待侍卫们冲过去的时候,只有一具尸首。
而这边明帝所站角度,可以看到那刺客自刎的一幕,顿时心中勃然大怒,转头便看到云卿倒在地上,更是怒火冲天,怒道:“御医呢,怎么还没有到?”
御医并没有安置在临江楼,而是在旁边另一个小楼中,在明帝说出第一句话时,侍卫就赶紧去请了,只是明帝心中被这刺客弄得格外心情不好,所以催促的厉害。
而皇后在听到明帝的一声怒吼后,眼内顿生阴霾,带着赤金指套的指甲深深的握在手心,双眸微眯,竟好似恨不得将云卿再用箭射上几次才甘心。站在她身边的米嬷嬷看到她的样子,连忙低声唤了几声皇后,皇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一瞬的失态,连忙掩饰了起来,不过眼底的神色依旧是不虞。
而此时御凤檀正抱着云卿,惯来笑意风流的脸上表情十分的难看,他低着头,看着云卿苍白的脸,朱红的唇抿得紧紧的。
而云卿意识在半醒半沉之间,身子也因此变得绵软无力,脸色从之前的嫣红粉色变得苍白,此时渐渐的又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眼神越发的朦胧。
御凤檀盯着箭头刺进去的地方,那里本来殷红的鲜血在中箭之后,立即变成了紫黑色的血液,流出来的时候,还发出一阵阵强烈刺激的味道。
这种情况,很明显是箭头上被抹了毒,而云卿此时的变化,必然是因为毒气侵袭而上造成的。
狭眸微眯,射出两道冰冷的光芒,手中却是又将力量放轻了些,抬起头来望着临江楼三楼的大厅入口之处不断张望。
四皇子站在一旁,眼看着御凤檀眉宇里的点点焦急和冷色,浓黑的眉宇也紧皱了起来,再将目光移到云卿脸上,但见她半边肩膀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本来容光鲜艳的脸容此时更是一片灰色,脸贴在御凤檀的袍子上,那白色的袍子衬得她脸色越发的白,不知怎么,御宸轩心头就有些不悦,开口道:“凤檀,你将她放下来,等会御医就要来了。”
听到自己儿子的话,皇后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个素来冷漠寡淡的儿子今日会说出这样带着点关心的话,他是在担心御凤檀抱着这名商人之女毁了清誉,还是害怕商人之女被人毁了清誉?两者虽然目的一样,可是关心的对象却完全不同。
倒是御凤檀听到后,抬起一双狭长的眼眸看了一眼四皇子,眼光下有暗流掠过,“她中了毒,若是随便移动的话,会让毒气加快蔓延。”
御凤檀轻轻的一句话飘出来后,依旧抱着云卿,借着灯光看去,见她开始半睁的双眸已经开始紧闭,眸中泄露出一丝着急。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短须灰眉,身体的御医被侍卫抓着抬了上来,一被放下就要朝着明帝行礼,却被振声阻止,“免了,你赶紧给沈小姐去看伤!”
御医本来以为伤的是明帝,毕竟那些侍卫速度火急,只拉着他往临江楼跑,到了之后,才发现明帝和皇后,甚至四皇子都站在那好好的,心内疑虑,听到明帝的指令后,头才转到他们视线集中的一处,看到一个素衣少女躺在瑾王世子的怀中,脸色灰青,连忙挂着药箱就过去了。
宫人立即过来将帕子放在云卿的手上,她们都是经过训练的,自是明白闺誉的重要,而御医先是搭上两指把脉之后,再去看那箭伤,眉头就皱起来,慢悠悠道:“沈小姐这是中毒了。”
“谁都看得出中毒了!是中了什么毒,能不能救!”明帝的喝斥声将御医吓了一跳,思忖了一下,才战战兢兢的说道:“这箭是狼毒箭,上面所用的毒是狼毒草的汁液,微臣恰好懂得这狼毒草的毒性怎么解!”
“那就快点开药方,配药!”这一次换做是御凤檀一声喊出,满身的冷意将御医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抖抖索索的站起来,连忙用纸和笔开下药方给侍卫后,又从药箱中一个绿色的瓶子里拿出一颗药丸让宫人赶紧喂云卿吃下。
御医开药之后,却看到明帝为了这位沈小姐喝斥他,又见瑾王世子对这沈小姐有什么关系,不禁有些奇怪,这位沈小姐默默无闻,这次却一下让两位大人物看中,究竟是如何了得。
方才他因一心诊治,也未曾打量那少女,此时看去,只看到少女灰白的脸,虽然面色颓废,但五官却是生的极好,只是隐约觉得有几分眼熟,有着几分发怔。
“箭伤还没治!”御凤檀转头一看,但见那御医眼底隐隐有生疑之色,站在一旁好似呆愣一般,口气更加不好了。
明帝也是怒瞪了他一眼,这随行御医都是挑经验丰富的御医随行,此次跟来的这位是副医正,西御医,平日里还好,怎么应付突发的事情就变得呆滞了。
西御医这时才醒悟了过来,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而后悔,竟然记起往事而忘记了治理箭伤,面待郝色,连忙道:“请将沈小姐带到隔壁的屋子,留下两名宫女与微臣一起上药。”
御凤檀闻言立即抱起已经接近昏迷的云卿,大步望着隔壁的屋子走去,西御医提着药箱,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待将云卿放到床上之后,御凤檀则再看了她一眼,转身道:“请西御医尽量注意些,莫要留疤。”
西御医闻言点头,暗道瑾王世子果然是风流无双,连这点小事都替沈家小姐想到了,笑道:“世子请放心,老夫必然会细心处理伤口的。”
御凤檀这才放下心来,走出去后,顺手将门关上。
西御医看他出了门口,转身吩咐宫女将云卿肩头的衣物剪开,但见肩头一片血淋淋,黑色小箭还插在上面。
少女眼眸半睁,雪白的额头上冒出了层层的细汗,可见那箭穿在肩膀上,必然是极疼的,但是他从上来到现在,都未曾见少女有哼过一声,不由暗暗的惊奇。
只是这箭取出来的时候,必然是有一下巨痛的,他看着这花朵似的少女,心头有些不忍的开口道:“沈小姐,等下老夫要将箭拔出来,你且忍着。”
云卿迷迷糊糊的其实根本分不清旁边的人是谁,又是在做什么,她只听到有人说“箭”,“拔出”什么的,好似在询问她的意见,别点了点头。
这动作极为微弱,却让西御医心下定了,看来刚才吃下的药丸还是有作用的,于是便将手消毒,取了一个夹子,一鼓作气的将那黑色小箭拔了出来。
一股黑中混着红色的血液随着箭一起喷出,早在一旁准备好的宫女将手中沾了药粉的白纱立即掩了上去,随后,西御医对伤口进行消毒,包扎,这一过程时间并不短,大概用了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样子,才将一切都处理好。
而那一身沾血的衣物已经不能再穿,宫女拿了备用的衣裙给云卿换上,西御医虽然是大夫,到底是男子,此时也需要避嫌,于是开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便看到瑾王世子斜靠着墙壁,两手相互抱在胸前,两眼看着前方,听到门响之后,才回过头来,看到他后,问道:“伤口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只要将肩头的伤养好便可了,其他的无大碍。”西御医答道。
“嗯,辛苦了。”御凤檀闻言,狭眸里似乎有一种巨石压在心头,好不容易卸下的感觉,全身的气息随之放松,轻笑谢道。
“哪里,老夫职责罢了。”西御医转头往门内看了一眼,又转回道:“倒是这沈小姐,便是老夫拔箭时,她都未曾哼一声,这般坚韧的女子,倒是少见。”
坚韧?
御凤檀似笑非笑的往门内看了一眼,若是西御医你知道她今日做了什么,只怕用的就不是这个词语了。
待宫女帮云卿换好衣物,便去回了明帝,明帝听到后,让御凤檀护送云卿回府修养。
此时,谢氏在楼下才得知了女儿受伤的消息,便想要去三楼,可是侍卫站在那里如同铜墙一般,哪里容得了她冲过去,她在那站了好一会,终于看到有宫人将云卿抬着走下来,连忙过去,但见上去之时还是活蹦乱跳的女儿,此时变得奄奄一息,眼睛禁闭,看起来十分虚弱的样子,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沈夫人莫要担心,陛下已经吩咐御医看过,毒已经控制住了,不会有生命危险。”
谢氏闻言,抬起头便看到御凤檀站在一旁出言安慰,含泪点头,“她是受了什么伤?”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女儿究竟是怎么受得伤,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云卿怎么就中毒了呢?
御凤檀看她满脸的担忧,眸光从云卿身上掠过,想到云卿一直以家人为重,如今看谢氏眼底慈爱又疼惜的目光,也觉得可以理解云卿的想法和做法,他微微一笑,嗓音轻柔的好似要将谢氏的焦急都抹平道:“有刺客箭射陛下,沈小姐舍身替陛下挡住了箭,被射中了左肩,箭上抹了狼毒,所幸已经御医解开了,为保沈小姐安全,陛下让我护送沈小姐回沈府。”
谢氏含泪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点头,跟在云卿的身边,握着她冰凉的手,心疼不已。
“方才御医已经包扎好了,妥善处理了伤口,沈夫人请放心好了。”御凤檀陪着谢氏往前走,耐心的安抚着她。
沈茂在一楼也听到了女儿受伤的消息,待看到女儿被抬了下来,立即冲上前去,将她抱着上了自家的马车。
御凤檀一路随行,直到将云卿送到了府门口,看着沈茂,谢氏,云卿进了门后,才转身离去。
西御医开的药效果还是很好,到了第三日的时候,云卿就醒来了,眼神清明,思维也没有什么损害。
因为赏灯遇刺一事,本来第六日便要离开扬州的明帝,留了下来,而云卿一醒来,西御医便过来把脉,肯定的说只要将所开的药全部吃完,便不会有事了。
所以每日谢氏都是亲自端了药来给云卿喝,就连沈茂,都时不时要跑来监督云卿喝药,生怕为此留下什么后遗症。
此时的归雁阁内,云卿躺在床上正拿着一本医书在看,谢氏和沈茂便走了进来,身后的翡翠手中端着一碗药汁。
她立即长叹了一声,“爹,娘,你们要不要比时钟还来的准啊,这药就算你们不送,我也会喝的啊!”
看着她小脸皱起,沈茂背着手走到床前坐下,看了眼那本医书后道:“你在养病,还看书做什么,好好躺着休息才是正理。”
“爹,我已经是不能下床了,要是还每天一动不动的躺着,连书都不能看,岂不是要闷死啊。”云卿皱着鼻子,不满道。
谢氏端着药过来,一勺一勺的吹着,看着女儿依旧还是苍白的脸蛋,皱着眉头道:“你现在是知道躺着难受了,当初你那么勇敢的……去扑箭,就没想到这一天吗?”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到底云卿当初是为了明帝挡箭的,草民为天子挡箭,那是福分,是应该大无畏的,可是在谢氏这个做娘的可不这么看,女儿就是她的心头肉,这一箭虽是射到女儿身上,可就同射到她的身上一样的痛。
云卿眸子从沈茂脸上移动到谢氏的脸上,轻声道:“女儿想也没想就扑上去了,那里会想那么多。”
她半垂着眼眸,好似在认错一般,谢氏就不忍心了,“我的傻女儿,就是心地太善良了,这救命的事情连想都不用想的就上去。”
善良?云卿听着谢氏的话,微微一怔,随后又笑了一下,也算是吧,至少人不害她,她不犯人。
谢氏望着云卿还包扎着的左肩,想起那日换绷带时看到血肉模糊的样子,泪水又涌了上来,沈茂连忙拍拍她的肩膀,“好了,云卿这不是没事吗,你也别老担心了,老是哭,让女儿看到还以为她好不了了呢。”
“你浑说什么呢,御医都说女儿没事了!”谢氏听沈茂的话,抬起眼来一下瞪了沈茂一眼,沈茂顿时苦笑不已,这怎么又是他浑说了。
云卿看着母亲父亲感情颇好的样子,心里觉得暖暖的,让流翠将药端来,喂给她喝。
她如今左肩受伤,虽无大碍,可左手是不能活动的,所以只能由流翠一口口的喂给她喝,不过每喝一口,她都要皱着眉,对着谢氏撒娇道:“娘,好苦好苦!”
“乖,喝完了,娘给你准备了桂花糕,甜甜的,马上就不会苦了。”谢氏心疼的安慰着女儿。
云卿嗯嗯的点头,依旧苦巴巴的喝了那药后,谢氏就拿了块桂花糕塞到她口中,她顿时就笑了起来,“娘做的桂花糕永远最好吃。”
一家三口又调笑了一番,李嬷嬷便从外头带来了一个人进来,云卿抬头一看,认出那便是皇后身边跟着的米嬷嬷,唇边的笑容便淡了些许,依旧是笑意盈盈的道:“米嬷嬷来了,快请坐。”
沈茂和谢氏也是以礼相待,非常的客气,这几天下来,他们都知道这位米嬷嬷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宰相门前六品官,何况是皇后身边的呢,自然不敢怠慢。
那米嬷嬷也是有些气度的,虽然有些架子,但并不会让人过分讨厌,带着得体又规矩的笑容看着沈茂道:“沈小姐受伤后,陛下和皇后就一直关心,皇后娘娘特让老奴送了两盒百花莲香膏过来给沈小姐。”
听言,沈茂和谢氏连忙言谢,云卿让流翠将百花莲香膏接了过来,满脸恭敬和受宠若惊,道:“多谢皇后关爱,云卿心内感激。”
米嬷嬷见她虽躺在床上,仪容也得当,微微点头,又接着道:“这药是御用的伤药,待沈小姐箭伤脱了痂后,每次早晚各抹一次,涂上一个月后,便可以消除疤痕,皇后娘娘特意问了西御医,按照沈小姐疤痕的大小,这两盒足足够用了。”
云卿望着流翠手中巴掌大小的珐琅雕花蓝色圆盒,眼底恰当的露出惊喜的神色,便要起身道谢,连着坐了两次,都因身子未曾恢复力气而无法移动而失力之后,米嬷嬷才开口道:“沈小姐重伤未愈,便不要移动,小心伤口开裂,加重伤口病情。”
云卿微微一笑,对着米嬷嬷再次道:“民女不能起身感谢,请皇后恕罪,请米嬷嬷转告皇后,民女感激不尽之情。”
米嬷嬷点头,转头望着一旁的谢氏和沈茂,“老奴此次来沈府,是皇后有话还想问问沈小姐。”
这便是让沈茂和谢氏避开了,虽然谢氏不知还有什么问题需要问云卿,但总不能强行留在这里,于是和沈茂两人退了下去。
云卿又将屋中其他的丫鬟都遣了下去,独独留下流翠在身旁伺候着,见米嬷嬷依旧有些不悦的样子,微笑道:“我身子不便,这个丫鬟是从小伺候的,她留着搭把手。”
米嬷嬷看了一眼流翠,轻轻的‘嗯’了一声,却是有着骄矜在里头,似乎是不想和云卿计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