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如今再提醒灾民已经来不及,富户尚且能逃出九江郡,躲避灾难。但是普通庄户,身无多少银两,靠着田地吃饭,若发生干旱蝗灾。于他们而言,便相当于,剥夺了耐以生存的根本……除非朝廷大力赈灾,修建沟渠,可是如今九江郡郡守,贪得无厌,赈灾银两定不会落到灾民身上。”
  凤明奕直起身子,对着她长长一揖,他的声音带了丝愧色:“妻主,普天之下,央央民众,皆是我子民。如今九江将有大灾难,子彻万不能私自离开……倘若你信我……”
  谢琼暖一个闪身,快速的把他扶了起来,她似乎早有所料,神色坦然的看向他,温声笑道:“阿奕,方才看你对我作揖,忽然想起,你我二人,尚没有真正成亲,拜天地。倘若这次天灾人祸过后,天下平定,你可许我一场旷世婚宴?”
  “好!”
  他的回答铿锵有力、声定意坚,她的目光水光潋滟,艳艳含情。
  凤明奕恍然觉得,自己应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哥儿。
  他的妻主,轻描淡写的告诉他,她支持他,不管将来又将面临多大的麻烦。
  十万大军到达九江郡的时候,已过半月。
  蝗灾如谢琼暖所料想的一般如期而至,真正的灾难刚刚开始。
  谢琼暖站在高高的崂山脚下,看着山下落水村的良田遭遇蝗虫过境,放眼望去,庄稼地里一片狼藉。
  有那相熟的村人,抱着尚未糟蹋的秧苗,哭的溃不成军。
  满地荒芜,庄户人家靠田吃饭,倘若庄稼毁了,便什么也毁了。
  落水村的村人们,连小哥儿也跟着跑到地里。
  他们抱着枯黄的土块儿哭,那哭声一声越过一声,透着灭顶的绝望。
  离开?他们身无分文,能走到哪儿去?这些普通的村人大多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松花镇,他们离开便意味着是流民,从此一无所有。没有田地,没有银子,没有技能……
  他们只能守着自己的地,守着奇迹……
  蝗灾过后的第一天,松花镇乃至周围方圆百里的富户,这才意识到事态不对,眼看着地里将再没有产出,纷纷卷起包袱,逃荒到别的郡县。
  可九江郡人口众多,平民无数……他们怎么逃?
  谢琼暖与祝明奕一并现在山脚。
  这日的春风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她二人携手看着眼前的惨状,耳边传来山下阵阵痛哭之声,脸上神色莫名。
  谢琼暖脸上慵懒的笑容收敛的一干二净,她视力极好。
  隔的如此远她看见祝铁柱趴在她自己的土地上,热泪盈眶。
  她看见祝大娃变得更为干瘦身板,唇干裂开来,再没了往日的天真无邪。
  她甚至看见了祝百盛,她跪在地上,嘴里神神叨叨,向天祈雨,脸上却挂着明晃晃的绝望。
  ……
  谢琼暖忽觉自己无波无澜的心颤动了下,她以为自己经历过末世,生离死别,天灾人祸,早已经不能让她有任何触动。
  然而今天……她恍然发觉,自己竟然有颗悲天悯人的心。
  凤明奕要行动了,他是大凤朝万民敬仰的太子殿下,自那日谈话后,他理智的做出了最正确的救灾策略。
  与其等饿殍遍野,良民□□。倒不如直接带兵攻下九江,大开粮仓,带着灾民一并休养生息。
  “明奕,你去吧,我留下!”谢琼暖眼睛微眯,她的眼神定在山下,声定意坚。
  祝明奕诧异的侧过头,他黑紫色的眸子定定的看向她莹白色的侧脸。
  “不可,琼暖……”
  谢琼暖忽的抬手,她指着眼前这片蝗虫糟蹋过的土地,打断他的劝说,声音无波无澜:“明奕,让我帮你吧,我来帮你把这蝗灾过境的田地给治好。你……去把九江郡打下来。不只是帮你,还有山下千千万万此刻正在痛哭的人……”
  凤明奕脸上有些动容,他深深的看着前方的女子。
  山风吹着她的裙角列列作响,她脸上少了两份慵懒,多了几分严肃。
  明明娇小的身形,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她强大的仿若身后的这座大山。
  凤明奕暗紫色的眸子愈发深了些,他退后一步,对着身前的女子,深深鞠躬,他的声音低低沉沉,铿锵有力:“子彻替天下人,谢妻主!”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面,你强我更强……
  我终于写到这个地方了,其实我要和大家说声对不起的,因为本来这文,这之后才是我最想写的高潮,节奏很快的高潮……
  灾难,爽,打脸,基建,还有修罗场
  可是我却谈恋爱谈到现在……明明想二十万完结的文,给我生生水到这个程度……抱歉lt(_ _)gt啊……
  第61章
  凤眀奕离开落水村的事情, 并没有引起村里人多少诧异。
  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临头各自飞。
  落水村除了村长、祝大牛五人, 几乎所有村民都明白,奕哥儿是有大本事的人, 如今村子里发生饥荒,他离开他那一事无成,好吃懒做的赘妻, 去九江郡外谋生路, 再正常不过。
  女人都抛夫弃子的饥荒之年,哥儿离开无用的赘妻, 另谋出路, 更无可指摘。
  饥荒后的一个月内,村里身强力壮、家里稍微有家底的青年大妇,陆陆续续的出现抛夫弃子,偷偷离开村落的情况。
  起初,只有一两人偷偷离开, 被丢弃的夫郎在田埂里, 哭的泣不成声, 指天骂自己命不好, 骂家里当家人狠心。
  后来,随着抛妻弃子的年轻大妇,越来越多,演变成几十人后。
  再多的哭泣与谴责也不再有用。
  毕竟生存面前,不管是谁, 都有自私的权利。
  虽然走了些去郡县外奔命的负心女,村内剩下的青壮劳动力却仍旧很多,值得奇怪的是,村长祝百盛也没有走。
  她守在落水村,有人好奇,以她家的财物,即使流荒到别的郡县,也能买上一两亩良田,东山再起。为何守在这落水村等死?
  祝百盛只是笑,她指着身后孤儿寡母,浑浊的眸子,再不是往日的精光四射,那里面盛着的是,对身后夫郎的温柔与责任。她的夫朗有心疾,受不了长途跋涉、沿途奔波。
  她们家索性女儿在岚山书院读书,即使熬不过饥荒之年……尚有香火延续。
  她与她夫郎拜过天地,即使她再如贪得无厌,趋利避害,但在夫郎面前,依旧狠不下心,结发之夫,一同走过了多年风风雨雨……她舍不得。
  灾难就仿佛一块试金石,情比金坚,不是随口说说,村内有抛夫弃子的,却也有更多留下来的青年,他们与家人,一并坚守着,这片土生土长的家乡。
  蝗灾过后,整个落水村,人口流出混乱的场面,统共维持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这场灾难仿佛过去了一般,村内人口少了一小半,身强力壮,身怀技能的女人们,走出了村庄。
  剩下的人中,有祝百盛那般,舍不得家里老小的,也有那等对落水村有深厚感情的青壮年。
  这其中剩下最多的便是孤儿寡夫,老弱病残。
  蝗灾才发生的第一个月,饥荒并没有真正的开始,毕竟这只是开春,去年庄稼的收成尚算不错,家家户户家里尚有余粮。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村里人心中都清楚,家里的米缸,即使糙米也有吃尽的一天。
  且这一天尚不算远了,守着寸草不生的土地,只入不进,和等死没有区别。
  是以,才会有人陆陆续续的逃出郡县。
  饥荒年代,只有逃荒,才有活命的机会,留守只剩下一种可能――等死。
  谢琼暖看着落水村的人口流出,并没有出声阻止。
  她的确生出了拯救苍生的怜悯之心,但是她这个人,从不是拿出主义。
  她坚信,要走的人留不住,贪婪、没有责任的这类人,得不到她的挽留。
  开仓赈灾,从来只能解决一时危机,往后,若不自己努力耕种,大兴水利,饥荒依旧存在。
  谢琼暖是个从末世而来的女人,她从不认为,一味的给予,能拯救世人。
  只有给这些人开化思想,提供良田,亲手收获粮食,方能,走出灾难。
  谢琼暖一直觉得,灾难在人性面前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它给人类带来了死亡、生离死别、激发了人性隐藏的自私与贪婪。
  但同时,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在灾难与生存面前,人的潜力可以变得无可限量。
  抛妻弃子、抛弃孤儿寡父的女君走了也罢,最起码,灾难本身就在淘汰这群过于自私、无情的人。
  ――
  最近村里,经常可看见崂山懒女谢琼暖的身影,她独自一人在庄稼地里来回晃悠。
  村里人,俱以为她是因为被夫郎抛弃,伤心过度,这才精神时常,每日抱着寸草不生的黄土地,潸然泪下。
  却不知,谢琼暖弓着腰,走遍每一寸土地,只是在勘探地形。
  蝗虫过境后,可以用火烧灭虫卵。倘若不能烧灭,还养鸭灭虫。更何况,谢琼暖手中还有灭蝗虫的农药。
  消灭蝗虫很简单,可是蝗灾发生的根本原因是干旱。
  小清河的水位下降,落水村缺水,成了最大得难题。
  是以,谢琼暖最先要解决的便是寻找水资源。
  九江郡的干旱是因为长时间没有降雨,导致河水变少,灌溉水资源减少,地表没有雨水滋润导致土地干涸,庄家寸草不生。
  可是,落水村乃至整个大凤朝的人并不清楚,地表没有水,地下却有丰富水资源,倘若干旱之年开采出来,用于耕种,便可度过旱灾。
  九江郡,在整个大凤朝中部,受季风气候影响,正常年份,降水丰富,是以地下储存水资源并不缺少。
  谢琼暖将整个落水村的庄稼地来来回回观察勘探了很多遍,直到找出地下水资源的地点,画出开挖沟渠的方案之后,这才不急不缓的开始实行计划。
  此时,村内该离开村子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
  剩下的村民,有麻木不仁,有向天祈雨,有祭司河神……
  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再没了笑容,忧思忡忡……
  大部分人家米缸里存储的糙粮只剩下一半。有些精打细算的村人,甚至开始每日喝米汤饱腹。毕竟庄稼地里,蝗虫过境,已经成了光秃秃一片,即使再种上秧苗,土壤肥力下降、土地干涸,长不出粮食。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已经不再去地里瞎忙活,指望着,每日消耗的少一些,少吃点儿粮食。
  谢琼暖找上祝铁柱一家的时候,他们一家老小,正在家里四目相对。
  祝铁柱家的夫郎祝杨氏见她登门,脸上生出一抹迟疑,他冲着谢琼暖难堪的笑了一下。走入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个黄的似乎发霉的馒头,递过来。
  “谢女君,你没吃饭吧,快吃个馒头。”
  祝铁柱赞赏的看了一眼自家夫郎,把馒头塞到谢琼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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