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74节

  谢长明解释道:“不是故意的,确实是没有松子了。”
  又温声问:“今日赶了一天的路,累不累?”
  其实盛流玉是乘仙船来的,那船狗腿得很,恨不能化作神鸟的脚下祥云,并不用他多走一步路。
  可被这样一问,盛流玉又应了,似乎真的很累了。
  谢长明道:“那边由阿九应付着,你要在这儿睡一会儿吗?”
  于是,吃完果子后,盛流玉躺到了床上,盖上谢长明一直用的那床细麻薄被。
  谢长明将炉火调得很小,扔了几枚果子到铁架上。
  片刻后,很淡的酸甜味充盈着整个房间。
  盛流玉被妥帖地照顾着,感觉很满足,很安心,似乎什么都不必想,也不用探究黑暗的尽头有什么。
  他慢慢地、慢慢地坠入深眠。
  这是三年以来,他第一次睡这样好的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
  陈意白眼里的神鸟:时间管理大师。
  实际的小长明鸟:空间管理带师(。
  第067章 共苦会
  第二日依旧是一个下雪天。
  盛流玉睡了一整夜,精神很好。
  起来后,又吃了一碟果子,心情也很好。
  但是接下来听到的话,让他的心情变差了。
  谢长明见他吃完果子,又温好了糖水,将剥好的松子放在桌上,道:“今天有点事,不能陪你了。”
  盛流玉还靠在床上,脸颊是红的,太多的温暖和满足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过了片刻,他才迷迷糊糊地问:“有什么事?书院不是放假了?没有课,也不需外出。”
  又道:“若是有任务要出门,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
  谢长明道:“今日有共苦会,要去一天,大约到亥时才能回来。”
  盛流玉歪着脑袋,似乎很不解,有长发从肩膀上滑落,乱成一团。
  “共苦会是什么?”
  谢长明想替他梳一梳凌乱的长发,就像从前为谢小七打理乱糟糟的羽毛,却也知道这样不太合适,忍住了。
  盛流玉是在深秋离开的,还没经历过这一遭,并不知道共苦会是个什么引得书院上上下下全体师生怨声四起的残忍刑罚。
  但凡修仙,无论修的哪一条道,随着修为的增长,必然是逐渐脱离了肉体凡胎。寻常的刀剑不能割破皮肉,俗世的痛苦也不必体会。
  以至于修道之人与凡人离得越来越远。
  但麓林书院建立的初衷便是要修道心,救苍生。于是,书院院长向天道求了一个阵法,这个阵法内极为寒冷,还可以压制所有身处其中之人的修为,不能用灵力和法术抵御酷寒,可以体会凡人的痛苦。
  是了,失去灵力后,他们确实能感受到俗世的寒冷,也确实痛苦。但这种寒冷,凡人置身其中,不过半个时辰,尸体都能凉了。但是修仙之人身强体壮,只能默默忍受,待上一天。
  这番拳拳爱护之心,让书院全体师生感动得涕泪直流,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抓紧时间逃过这一劫。
  但凡在这段时间请假外出的,不是十万紧急的大事,都不可能在院长那里通过。若是被抓到刻意逃脱,直接踢出书院。
  这样的坏事,没有人会叫上小长明鸟同去,也没人敢叫他吃苦。
  谢长明道:“那里很冷,你不要去。”
  他说这话时很温柔,像是珍重地对待某个脆弱的幼崽。
  盛流玉不由得点头。
  谢长明又看了他一眼,确定小长明鸟很安稳地待在被子里,叮嘱道:“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就用玉牌告诉我,回来给你带。”
  共苦会开在冷雨山上。山高且陡,堪称绝顶,一条小路盘旋直上,四周是坚石寒冰,一阵冷风吹过,能将人的脸皮刮掉一层。
  此时还未到时辰,来的人已经不少。因为书院的全体学生都要来,路又窄小,没有路的地方十分陡峭,若是没抢到平坦地方的位置,待上一天更为艰难,加上被压制了修为,一个不小心坠入山崖,更是会被人耻笑。所以虽然在这里很痛苦,但是大家来得都很早。
  山脚和山顶的位置已经被人占满了。谢长明走到半山腰,他知道小长明鸟怕冷又娇气,大约不会来,却依旧拒绝了陈意白,去了个僻静少人的角落,临近悬崖,背后倚着一棵歪脖子松树,坐下后几乎悬空,看起来便很危险,不会有人靠近。
  天道赐下的阵法,确实与别处不同。谢长明身处其中,一丝一毫的法力也用不出来。但他能感觉得出来,一旦摘下不动木,这阵法也无法压制渡劫期巅峰的修为。
  不过也没有尝试的必要。
  谢长明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冷雨山上寒风凛冽,来来往往的学生都着厚衣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谢长明一如往常,穿着书院发的道袍。
  也不是不冷。只是这里的冷,比不得十岁逃荒时路过的那座山半分,又只有一天,很容易忍耐。
  多添一件衣服并不是很难的事,可谢长明讨厌不必要的麻烦。
  片刻后,有几个人坐到了谢长明身前的那段路上。
  枯坐一天是很痛苦的事,又不能打坐修炼,所以学生们大多三五成群,开些玩笑话找乐子。据说从前有带马吊上来打的,被院长发现后差点被赶出书院,最后罚做了三个月的苦力。
  那几人一坐下,立刻搓手呵气跺脚,抱团取暖。
  一人叹息道:“唉,今年的苦身大会,到底是没逃过。”
  “谁不想逃?又有几个人逃得掉?那些先生不也不愿意来?也逃不脱。除了那个病秧子许先生,我还没听说谁能逃得过这一遭的!”
  “哦,贤兄竟不知,今年有个学生也不必来吗?”
  “怎么可能?必不可能!”
  那人压低嗓音:“啧,你不知道吗,神鸟已于昨日降临书院,还去了一趟绝顶峰,我听在那里做事的师姐说,院长说这共苦是我们体会凡人的苦,神鸟不必受。”
  “哼!神鸟!”
  “岂有此理!”
  “院长竟也有两副面孔!”
  几人很是愤愤不平了一番,大约是认命了,又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小长明鸟的八卦。
  谢长明只听着,并不说话。
  有人低声道:“你们大约不知道,三年前书院里没长一棵长仙树。是那位神鸟连夜要人换上的。”
  “怎么?愚弟学识浅薄,只知道长仙树价格颇高,并不清楚长仙树还对神鸟的修行有何益处。”
  那人叹了口气,以极隐秘的口气道:“你自然是不知道。那位神鸟要将那么多条路旁的树都换成长仙树只是因为夏日太晒罢了。”
  当年那也算是件大事,长仙树的采买栽种也不可能避人耳目,只是因为盛流玉还在书院时,旁人忌惮他的名头,不敢乱传。
  而现在经过三年,神鸟一掷千金的事迹,早已广为流传。
  另一人倒吸一口凉气:“世上岂有如此富裕之鸟?”
  小长明鸟的富有,他们想象不到。
  有人沉痛道:“确实是有的。”
  大约是被惨痛的现实打击到了,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人低声道:“那神鸟,身份尊贵,修为超群,又如此富有,若是与他交好……”
  “你快打消这念头吧!三年前也不是没人试过……”
  “如何?”
  “那时神鸟不过十五岁,自是芝兰玉树,我们拍马不及。但他倒不是冷美人,是个冰美人,无人能够接近,你说再多话,他连应都不应一句,反倒徒惹他的讨厌,得不偿失。”
  “这……”
  那些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通盛流玉如何不好相处,话语中充满了对抱富鸟大腿的向往,以及现实的残酷。却没有什么诋毁之言,谢长明依旧听着。
  风雪停了小半个时辰,又下了起来。
  忽然,周围的嘈杂全都消失,那几个人不再说话。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一阵很轻的,踩在松软的雪上的脚步声。
  谢长明抬起眼,看到盛流玉正朝自己走来,脸颊上覆着薄薄的雪雾,模糊了轮廓,看他如雾里看花,却依旧极美。
  小长明鸟一路走来,旁人纷纷躲闪让路,最后,他停在谢长明身边。
  然后,抬起脚,停了下来,谢长明能看到靴子上的金线被雪水浸湿了。
  小长明鸟歪着脑袋,朝谢长明伸出手,似乎很疑惑地问:“我要坐在哪儿?”
  一旁的那几人瞬间噤声,像秋后的蚂蚱,畏畏缩缩,哆哆嗦嗦,不敢再多言。
  有人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那,那是师兄说的……吗?”
  另一人结结巴巴道:“我从前见过,似乎很像,在书上看过似乎确实是金色眼瞳,似乎……总之,或许我们看错了……”
  那只尊贵无比,高傲矜持的神鸟怎么会来冷雨山受苦,朝另一个人伸出手,要陪他坐在悬崖峭壁之上?
  可盛流玉来了。
  谢长明握住他的手,站起来,用很轻的声音道:“这里不好坐,要换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鸟:你们在教我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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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8章 自苦
  身后嘀咕声越发小了,雪地上有两串远去的脚印。
  谢长明微微偏头,看到小长明鸟的长发披散,鬓角堆雪,鼻尖一点微红。
  此时的冷雨山上四处都是人,大路小路都很拥挤。
  谢长明看了周围一圈,往右边走去,问道:“不是说好了要休息,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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