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34节
他不是个好人,努力成为一个好饲主,却也在失控的边缘摇摇欲坠。
盛流玉端坐在窗台上,他的背脊很直,即使是偏着头流泪的模样,也很高不可攀。
谢长明似乎很平静,俯下身,凑到盛流玉的耳边,他的嗓音很轻,却很肯定:“你会后悔的。”
盛流玉怔了怔,听到谢长明重复了一遍:“你会后悔的。你会么?”
他仰起头,眼睛是闭着的,看不到谢长明冰冷的目光。那目光像是窗外亘古不化、冻了千万年的冰雪,深沉的见不到底。
小长明鸟张了张嘴,他看起来很柔顺,眼泪不停地滚落,好像是伤心到了极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有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扑向烈火的飞蛾的翅膀,那么脆弱,那么义无反顾。
也从没想过退路。
他说:“我不会。”
谢长明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忍耐失控,情绪崩盘的声音。
他没有办法。
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好饲主,他丢掉一切理智,他想要吻这个人。
盛流玉感觉自己忽然被紧紧抱住,身前这人的声音显得冰冷,夹杂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现在后悔也晚了。”
也许所有残酷的秘密终将浮出水面,但此时此刻,一切都无法被阻止,蔓延的爱意也无法被隐藏。
谢长明将盛流玉抵在窗台上,低下头,吻掉他的眼泪,像是连痛苦也会一起消失。
盛流玉的眼泪那样多,多到谢长明吻了很久,还是不停的、大滴大滴的滚落。
谢长明放过了那些眼泪,他吻住了小长明鸟的唇。
这是第一个吻。
他的吻并不温柔,就像是谢长明这个人,看起来温和平静,实际上确实世上最恶的魔头。他要杀的人,必死无疑,他要做的事,无人能够阻止。
盛流玉的呼吸急促,他是个纯粹的新手,不明白如何接受一个吻,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眼不能明,耳不能闻,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绝,唯一的联系只有谢长明。
他那样笨拙地被吻着,完全被动地承受着,不自觉地蜷缩着身体,却没有任何躲避。因为这个人是谢长明,那么什么都会被允许,他会接受谢长明的一切予取予求,连一切都可以奉献。
谢长明深深地吻着他,握住了他的手,两人十指交握,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亲近了。
眼泪的味道大抵相同,都是很苦涩的咸,不会因为是神鸟流下的而变甜。
谢长明尝到了,盛流玉也尝到了。
像是悬而未决的命运,像是晦朔难明的未来。
谢长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他是如此贪心,接受了命运最好的馈赠,却又以此时此刻为界,绝不认命。
所以谢长明会当小长明鸟的树,他的巢穴,他能够安稳栖息的窝。
第3卷 永遇乐
第128章 奉献
在这片冰冷的、凿开的岩石中,一切都很安静,他们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纯粹地、沉默地接吻。
谢长明按住盛流玉的后脑勺,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用力,绷带微微下陷,像是要填补掌心中那个空洞的缺口,断裂的骨头刺穿尚未愈合的伤口,谢长明也没有感觉到痛。
或许是小长明鸟的嘴唇太过柔软,像是流淌的、半融化的爱意,可以轻易抚平一切伤痕。
谢长明半垂着眼,看到小长明鸟的金色眼瞳,有一瞬的发怔。
与在人间不同,小长明鸟的眼睛是黯淡的,像是被魔气吞没,是纯粹的金色,冷冷地映着眼前的人或物,却不会显现出任何的光彩。
谢长明曾见过这双眼睛。
他忘记了。
在第二世的最后,他将死之时。
有个人秉烛夜来,谢长明记得很清楚,那人点了一盏琉璃灯,里面放着的是夜明珠,昏黄的灯火照不亮地牢,谢长明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人问谢长明的心愿是什么。
谢长明说是那只丢掉的鸟。
那人答应了。他的身形很瘦,面容模糊,隐约能看得出极美。
谢长明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只是旁边的侍卫跪了大半,他们称呼他为殿下。
直到最后,谢长明看到他落下的那滴眼泪。
他是,是十年后的小长明鸟的模样。
那时谢长明还不明白,一切都刻意地被抹去、被遗忘,直至此时才重新记起。
而那时的小长明鸟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是一瞬的交集,命运也不可违抗,盛流玉会在见谢长明最后一面时没有缘由的流泪。
谢长明有些失神。
盛流玉软软地哼了一声,像是在问怎么了。
他的呼吸温和,扑在谢长明的脸上,如同涌动的水波,将谢长明完全包裹着,往最安全、最不会受伤的方向推去。谢长明从不会表达疼痛,并不是因为他感觉不到,修为越高的修士,对外界的感知越敏锐,连一阵风都能抓住,更何况是肉体上的疼痛。谢长明只是很会忍耐。
而此时此刻,在不断涌动、保护着他的水波中,谢长明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他完全沉溺在爱意中。
谢长明是漂泊的孤舟,盛流玉让他活着。
眼泪和吻是一起停止的。
盛流玉靠在谢长明的怀里,搂着他的后背,抱怨似的:“你好用力。”
明明方才没有任何抵抗,现在却很理直气壮。
谢长明很好脾气地接受了小长明鸟的指责,重新背起他,继续往下走。
下楼的路很长,台阶多到没有尽头。
盛流玉问:“你是怎么来的?”
谢长明答道:“收到书院的来信,说是长明鸟被掳走,我便赶回来了。”
又添了一句:“多谢你的任意符。”
盛流玉:“嗯哼。”
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盛流玉又问:“你是一个人来的?”
谢长明道:“还有一个,丛元,他说要带路。”
盛流玉道:“也是,他是个半魔。”
在谢长明面前,小长明鸟的话总是很多,他有许多问题,每一个都要问清楚:“我们怎么回去?魔界这么大,出口在哪里?”
谢长明道:“魔界没有出口,是一个圆的球。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到时候再说。”
反正,无论如何,鸟已经在他怀里了,别的事都可暂缓,总有办法。
鸟被骗过了,不太相信:“你又在骗我。”
谢长明笑了笑:“没有骗你。地阎罗为了逃跑,直接打乱了魔界的方位,寻常的阵法在短时间内可能用不了,需要再调整。”
小鸟勉强信了。
其实是真的。
第一次尾巴被折断的时候,地阎罗大约觉得是阴沟里翻船,下次小心即可,并不太上心,才有第二次的偷袭,却直接被谢长明的血融化。它才察觉到谢长明真正可怕之处,而魔界本来就是它手中的玩具,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于是连忙打乱方位,不想被谢长明找到它的踪迹,到时候剩下来的几条尾巴都保不住。
毕竟是九尾猫,一条尾巴就是一条命。从未打开的第一魔天,也不知道里面藏了几条尾巴。
他们一路往下,走到第五魔天,谢长明才停了下来,轻轻抬脚,踢开大门。
门内是一片奢华繁荣的景象,与外面不同,绫罗绸缎,薄纱轻拂,与人间富贵人家的房子并无差别,只是大了不知多少倍。不过墙壁顶梁上被花藤紧紧纠缠,无数朵繁花盛放,看起来很鲜艳美丽,仔细看几眼,才发现每一朵花的花心都是一只鲜红的眼睛,闻声滴溜溜的打转。
而里面则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最前面的软榻上摆了个人,被藤蔓紧紧缠住,困在上头,隐约传来几声呜咽。
谢长明走过去,发现是丛元。
他踩住花藤的根茎,花骨朵凄惨地叫了一声,骤然松开,丛元才终于重获自由。
丛元红着眼,看着谢长明,还有身后背着的盛流玉:“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谢长明点了下头。
丛元大约是方才被堵了嘴,现在难受得厉害,非要说些什么才行,他松了松手脚,琐碎道:“你走了后,我娘才告诉我,放你走是想让我留下来,不要陪你一起去送死。第一魔天的那位,千千万万年来,没有人能打得过。更何况是现在修仙界如此凋敝,没有成气候,出色的修士,更是绝无可能。去了只能是送死。”
丛元看了谢长明的一路神勇,自然是大喊绝不可能。
然后,然后他就被自己亲娘捆了,撂在这里了。
丛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其实她那么说,我也不敢去第一魔天,我去了,大约也没什么用途,只能是拖后腿。不过在外面接应你们,我还是能做到的。”
奢花夫人,实在太过高估自己的儿子,并不了解丛元生性本怂,最为怕死。
谢长明微微皱眉,他问:“奢花夫人呢?”
丛元惊道:“你找我娘作什么?”
谢长明道:“问问她,现在怎么出去。”
丛元拍了下脑袋,如梦初醒道:“差点忘了,她捆了我大半天,又忽然给我扔了张地图,告诉我出去的阵法在哪里。但是由于方位改变,落在人间的地点可能改变。”
其实他娘的原话是,看来你那个同学真的是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老怪物,既然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好叫谢长明对丛元照料一些,生死关头,能救他一命也不错。
丛元偷偷摸摸地打量了谢长明好几眼,总觉得这个认识已久的室友与老怪物这个词不太相关,而且长明鸟是神鸟,对人的感应最为敏锐,如果谢长明真的是个魔头,怎么能相处得这样好?
但,如果不是这样,难道谢长明真的天赋异禀,二十岁便能有此修为。
无论怎么解释都很奇怪,但丛元可以确定一点,就是谢长明即使是个老怪物,对杀人的兴趣也不大,平日里很是温和,也不需有什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