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前来求亲
大梁城内,王宫后殿摆着三个桌案。
范雎和信陵君分坐安釐王左右,但两旁的桌子转过九十度角,所以二人正好相对。
安釐王左顾右盼,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二位并非泛泛之交,老朋友相会,就不需要寡人再做介绍了吧?”
信陵君知道安釐王对自己援救范雎非常气愤,不由得瞪了范雎一眼,深含责备之意。
范雎却视而不见,笑嘻嘻地隔席拱手问候:
“公子别来无恙?
昔日若非公子,范某死无葬身之地,虽大恩不言报,却须臾不敢忘!”
言未尽,泪已流,似乎动了真情,政客变脸真快!
信陵君也一拱手,态度却很冷淡:
“范丞相言过了。能不以当年的误会而问罪敝邦便多蒙君赐。
果然认为无忌曾效微劳,则愿丞相忘之,无忌更是感恩不尽。”
做为魏国人,也应替本国隐瞒错处,所以信陵君把对范雎的迫害说成是“误会”。
但也只是他有资格这样隐晦而不至引起范雎的反感。
他的话中含有两层意思:
一是表明自己施恩不求报的原则,希望范雎别再把这个“恩”挂在嘴上;
当然也含有希望范雎忘掉过去的那段“恨”不报复之意。
范雎对这些含意都理解,却只在前一层意思上做文章:
“范某知公子侠义之风,所以不敢言谢,惟于暗室私祷公子能福如东海,以稍舒拳拳之心!”
信陵君的脸上仍是不喜不怒,毫无表情:
“无忌不求有福,但望无祸足矣!”
两个生死之交的朋友偏又处于敌对,彬彬有礼的客气中,却渗出阵阵寒意。
安釐王深恐惹怒范丞相,想让弟弟转变态度,可又不知如何措辞,又恨又急,后背上冷汗直流……
范雎岂能不察觉?然而还是一脸的笑:
“老子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福祸之间互相转化,白云苍狗瞬息而变,欲求反离,欲避却至。
古今多少圣贤尚在迷茫中,你我凡人,又怎能分清何为福?何为祸?”
信陵君笑了,是冷峻的笑:
“大丈夫生于世间既不求福,也不畏祸,任他倚伏,随遇而安,何必分得清楚?”
范雎的笑温暖得多,但其中却隐有一种令人惊悚的含意:
“公子虽欲想淡泊人生,可是人世却不让公子飘然于世外又有什么办法?”
信陵君仰面大笑:
“人世不容,不过一死。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人生如蝼蚁,朝生暮死,然得放一夕之光便不愧人生,又复何求?”
范雎突然收敛笑容,变得很严肃:
“公子诚乃真豪杰,范某衷心钦佩。
然臣奉秦王之命来见大王和公子,是想以敝国青鸾公主与公子结百年之好。
青鸾公主才貌双全,寡后立誓非英雄不嫁。
秦王遍视天下可称英雄者,惟有公子,所以令范某前来求亲。”
信陵君勃然大怒:
“你本是聪明人怎么又犯傻呢?
无忌早已娶妻生子,何劳丞相费心?”
范雎叹口气,口气又变为真诚:
“范某忝为公子至交,岂不知公子夫妻琴瑟相谐,如胶似膝?
将秦公主强加其间实在是不近人情。
但是替魏国考虑,若能与秦国联姻,从此秦、魏一家。
且不说公子保万世之富贵,魏也可免受战乱之苦,坐享征伐之利。
此事对于公子、对于魏国,是福是祸?还望三思。”
信陵君拍案而起,本想斥骂范雎,但顾虑到两国关系,出于礼貌,只是沉下脸来:
“秦王及丞相的错爱无忌受之有愧,还望见谅。”
他本在致力于抗秦事业,当然不能接受秦王的这一片“好心”,所以说“受之有愧”。
范雎自然懂得这是拒绝的措辞,怎奈老先生脸皮甚厚,还不肯就此画上句号,笑了笑:
“公子应该知道‘受之有愧’只是前半句,后半句则是‘却之不恭’。
这就可以理解成您为了‘恭敬’秦、魏友谊,就不再推却秦王的美意吧?
大王,你说臣理解的对吗?”
这简直是强词夺理,将自己的意思硬加于人!
但汉语言有一个特点,就是颠倒相同两词的顺序,可以表达相反的意思。
“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要表达的中心意思是虽然“却之”不礼貌。
但“受之”实在感到愧疚,为了减轻心理压力,只得拒绝。
倒换顺序位置变成“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时,其中心又转为后半:
虽然“受之”心中愧疚不安,但如果“拒绝”又是不礼貌,就必须接受。
范雎的目的在于促使对方“接受”所以便补上后半句。
魏安釐王本就热衷于“整治联姻”,对弟弟娶西门氏女甚为不满;能跟秦国攀“亲家”更是做梦都想不到。
从范雎一宣布这个消息,他的心中就“上穷碧落下黄泉”地翻腾。
既愿“秦魏一家”,又怕无忌有了“硬后台”更为不训,在“利害”上反复推敲不已。
范雎一问,又把他从惶惶中唤醒:
“却之不恭”——拒绝这门亲事,不就是对秦王的“不恭”!
他立即意识到,这才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便急忙探过身去轻声嘱咐弟弟:
“事关国家,切勿鲁莽。”
虽然只是轻声一句,对信陵君却无异于施加了千钧压力。
信陵君知道安釐王一贯唯秦命是从,涉及到对秦关系从不许“鲁莽”。
现在没有当场拍板,已是给自己留下回旋余地,自己也不能再硬顶下去造成僵局。
于是决定先退一步,便起身向安釐王行礼:
“此事非臣一人所决定,还容臣回家商量。”
以信陵君的性格,如果迫之过急,他不惜以死抗争,当场僵住。
大家都下不来台就更不好办,所以范雎也需要这个回旋余地。
安釐王的心中则是忐忑不安,他深知信陵君的政治立场,撇开西门夫人这一层,也不会同意做秦国的女婿。
当然,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动用国王的权利。
但如果无忌坚决抗旨,自己最大的权限也只不过是把他“满门抄斩”。
可是真把秦公主选中的对象杀了,后果又将如何?
在安釐王那左右为难的心中,突又激起一股怨愤:
如果、如果无忌是自己的亲弟兄,是个听话的弟弟,又怎会有眼前这些难题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