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不过有什么事麻烦快点,她还没吃晚饭。”周延礼又说。
  这个她没有明说,但是他们双方都知道指的是谁。
  萧煜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没捕捉到,只好赶紧把思绪放在案子上。他从公文包里拿出自己的证件,依照流程给周延礼看了下才说:“我这边主要是想向您了解一下余简的情况。”
  周延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眸间视线扫过不远处的陈佳肴,与她试探性看过来的目光相撞。小姑娘心虚,匆匆扭开,假意看窗外的风景,时不时还拿窗户当镜子,捋一下自己的头发。
  演技拙劣。
  但可爱得让人心痒。
  周延礼眼底再次闪过笑意,抵着水杯的唇也翘着笑。片刻,他放下水杯,唇边笑意敛去,眸中也如杯中水一般波澜不惊。他看向萧煜,淡淡说:“抱歉,单说名字,我还真记不起来。”
  萧煜非常体贴地递上了余简的资料,资料表格右上角还放着一张红底二寸免冠照,以及几张私人照。
  学校学生其实不多,尤其是周延礼这种级别的教授,带的学生就更不多了,单单这些信息,并不能勾起他什么记忆。本来周延礼想开口说“没印象”,但在收回目光时,掠过其中一张私人照,他动作停顿一瞬。萧煜敏锐地捕捉到,立马拿起那张私人照问:“这张怎么了?”
  周延礼看到照片上女生耳朵上那颗有些明显的痣,轻微点头,“见过她。”
  可太离谱了。
  一个任课教授,见到自己的学生,居然只说“见过”,萧煜一时说不上来是余简存在感太弱,还是面前这位教授记忆力太差。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生怕多过一秒时间周教授就会忘记一些什么重要信息,忙不迭追问:“您对她有什么印象吗?”
  周延礼摇头。
  他对学生的印象只有两个:优秀生,常规生。
  这个余简显然属于后者。
  学校每年学生无数,他没有那个精力对后者有印象。
  “一点都没有吗?”萧煜又问,“周教授,您仔细想想,她有没有什么……特别尊敬的老师?”
  周延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前段时间,学校里闹过一件学生跳楼事件,那个学生,好像就叫余简。那天他不在学校,对这件事也只是听说,并没有在现场,之后学校尽可能地封锁相关消息,他也没有询问,只是隐约听别人议论是有关于某个老师。
  至此,周延礼大概了解了萧煜的目的,他说:“这件事情具体我不是特别了解,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问问她的辅导员。”
  萧煜摇头,“我不是要询问这一件事,这件事情没什么可问的,我想问的是……”
  萧煜说着又拿出一张照片,照片是一张日记图,其他内容全部打码,只留了一句清晰的:可是周教授见过。
  “我查过,她的关系网里,只有你姓周,也只有你是教授。”
  周延礼:“所以?”
  “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见过她什么特殊的举动,画面或者别的什么?”
  周延礼不是不配合,只是他常年在校独来独往,对学生的课程都不算特别上心,又怎么会注意到学生的私生活。穿过萧煜,他看到不远处的陈佳肴已经眉染疲倦,她迟缓地打着呵欠,困意明显。
  周延礼顿时没什么耐心,他起身,启声说句“抱歉”,忽然窗外一对男女相拥,周延礼余光瞥见,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那个有些熟悉的痣也顿时清晰起来。他收了声,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照片上,眼睛微眯,轻声道:“是她?”
  “谁?”萧煜有些激动。
  那天是个雨天,平城的雨天冷起来也是一片寒,周延礼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没回办公室,直接下楼准备去停车场开车回家,走到停车场时,他收了手中的黑伞,不远处的角落里,一对人相拥。
  那男人周延礼认识,法语系新任的教师,很年轻,学历不错,性格好像也不错,在学生里很受欢迎。至于他怀里那个女生,应该是女友,半个身子都被他裹进了怀里,只有偏头时,露出了耳上的痣。
  在这种隐蔽的停车场角落相拥,大概是不想被人发现,于是周延礼非常体贴地没有打招呼,而是目不斜视地走了。之后有几次他跟这位男老师遇到,男老师都欲言又止。周延礼面上好似没察觉半分不对,心中却觉得可笑。谈恋爱而已,有什么可躲躲藏藏的?
  但在这一秒,他好像明白了。
  周延礼皱着眉,表情不算好看。陈佳肴早在周延礼起身的时候就清醒了,她本以为事情结束了,却不想周延礼定在了那,还那样一副表情,陈佳肴心里打鼓,想问又犹豫,直到周延礼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他目光转瞬归于平静,脸上表情也如常,可陈佳肴却莫名读出几分安抚。她心上仿佛经历了一记温软的抚摸,整个人都要跌坠进云里。
  有些人,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更何况,陈佳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躲。
  周延礼再次坐下的同时,陈佳肴手机亮起,收到周延礼发来的两个字:很快。
  陈佳肴单手捧着脸,唇角浮起笑意,她回复:不急。
  反正她永远都会等他。
  周延礼把那天的情况简单跟萧煜说了下,萧煜反复询问:“你确定是余简吗?”
  周延礼提供了那天的时间和余简的穿着,“我建议你们去调监控。”
  萧煜点点头。
  之后又聊了一会儿,萧煜才长松了口气站起来跟周延礼握手,“感谢。”
  周延礼淡淡说:“应该的。”
  几人离开咖啡厅,各自上车,周延礼刚扣上安全带,车窗被萧煜敲响,他问:“周教授,不好意思我这边再问一个问题,你们学校有明文禁止学生老师恋爱吗?”
  周延礼轻笑一声,似是觉得可笑,“为什么要禁止成年人谈恋爱?”
  萧煜一愣,点头笑笑,“好的,我知道了。”
  萧煜转身又折回了公司大楼,陈佳肴看着他进入电梯,才慢吞吞收回目光。车里车窗紧闭,暖气渐渐给车窗和挡风玻璃都蒙了一层白雾,周延礼抽出纸巾擦拭了眼前的可视范围,动作间手臂轻摆,手背血管清晰可见。
  陈佳肴盯着,想起他的流感,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今晚好像没怎么咳嗽了,于是主动问:“感冒好点了!”
  “嗯。”周延礼把纸巾团成一团装进口袋里,驱车离开,他不太想提身体的事情,看了眼时间,问陈佳肴,“晚饭想吃什么?”
  陈佳肴其实不太饿了,好像已经饿过了,她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反问他:“你晚上吃饭了吗?”
  周延礼说:“没有。”
  “饿吗?”
  周延礼扭头看陈佳肴,表情没什么变化,口吻却暗藏几分不同于往日沉稳的气质,“怎么?听我的?”
  陈佳肴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气质转变惊到,反而淡淡笑了下,说:“我不是一直都听的你吗?”
  周延礼不知想起了什么,目视前方淡淡一句:“说得也是。”
  车厢陷入诡异的沉默。
  陈佳肴觉得不适,却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主动打破僵局,她佯装无所察觉,低头安安静静玩手机。
  “废物群”里自从她回来那晚就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几乎每天都消息不断,陈佳肴虽然大多数都因为忙不能说几句话,但却没有错过每一条消息。这会儿她也尽量让自己投入到群消息里,但是没有在里面说话。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面馆,这个点人已经不多了,只有几个看似刚下晚自习的学生和陪同家长,陈佳肴看周延礼解安全带,自己也要解,却听到周延礼说:“打包带回去吃。”
  陈佳肴觉得面带回去就不好吃了,就问:“为什么啊?”
  周延礼说:“我感冒,不方便。”
  陈佳肴这才想起来,她差点因为周延礼的不咳嗽就忘了这回事,于是连忙说:“那别买了,带回去也不好吃了,我们自己做吧。”
  周延礼看她一眼,“你会做?”
  陈佳肴有些强调口吻说:“我一直都会做好吗!”
  周延礼挑了挑眉,重新扣上安全带,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哦,是吗,对不起,小瞧你了。现在又能挣钱又能生活。”
  “……”
  陈佳肴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弹回来的力量重重碾在她心上,酥酥麻麻,很久都没消散退去。
  而周延礼也在目视前方时敛去了唇角和眼里的轻柔,他想起萧煜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手背青筋血管痕迹明显,纹路盘缠复杂,如心头思绪。
  回到家,从天而降又一场大雪,雪花绵密铺盖在白日里大家走过的痕迹上,很快归于宁静。风也更甚,陈佳肴关了厨房的半扇窗,转身站在锅前,一把细面放进滚滚沸水里瞬间被烫软,筷子轻搅,沸泡消失,水面平静如初,陈佳肴盖上了锅盖。她还在站在远处,看着锅盖渐渐被热气朦胧,有那么一瞬仿佛回到了在国外的日子,她居在一间小宿舍里,因为不习惯国外饮食又没时间做太丰盛的饭,只能一次又一次敷衍的吃面。
  一个人的时候一碗面只是用来填饱肚子,做给周延礼的时候却好像把无数情绪都放进了面里和汤里。
  陈佳肴又想起萧煜离开前问的那句话和下午在公司透露给她的案子信息,眼前视线清醒了又模糊,思绪飘远了又回来。
  旁边手机亮了好几次,陈佳肴才把注意力转到手机上,是沈烟发来的微信,几条语音,陈佳肴正打算听,锅里突然沸了起来。陈佳肴忙不迭回神,把锅盖拿开,扔了些许青菜进去,最后又卧了一颗鸡蛋,等水再次沸腾才撑出来。
  她不是特别饿,没做自己的,准备一会儿喝个酸奶算了。面端出去,周延礼不在餐厅,也不在客厅,倒是喝喝闻着味蹭了过来,陈佳肴笑着弯腰跟它玩,不一会儿视野里走过来一道身影,她微微仰头,看到周延礼已经换了居家服,他每次穿居家服都柔软很多。
  周延礼看到桌子上就放着一碗孤零零的面,问:“你不吃?”
  陈佳肴一手抱着自己的双腿,一手勾弄喝喝的下巴,随口应一句:“我不饿。”
  “晚上不是没吃?”周延礼又问。
  “嗯。”陈佳肴还是说,“我不饿。”
  比起从前她重视周延礼的态度和对她的想法,她现在更注重表达她的立场和态度。
  周延礼闻声低眸看了眼蹲在一旁跟猫玩的小姑娘,抬脚进了厨房,进去前说一句:“去洗手,吃饭。”
  陈佳肴揉弄喝喝脑袋的手一顿,眉眼低垂,没说一句话。她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再多反应。但是喝喝却敏感地拿脑袋主动蹭了蹭她的掌心,意在讨好和安抚。
  连猫都懂。
  陈佳肴冷下脸上细微的表情,站起身,随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这是周延礼拿着两个小碗从厨房走出来,他把其中一个放在桌子上,正要从大碗里挑出一半,陈佳肴只扫了一眼,没什么语调地说:“我不饿,你如果吃不完就放在那好了。”
  说完,陈佳肴转身走了。前后几秒钟,侧卧的门开了又关。声音绝于耳,周延礼眼眸情绪被面的热气遮过,片刻,他轻轻放下了手里的小碗,抬手把大碗拢到了自己面前。
  陈佳肴没觉得自己发脾气,也没觉得自己生气,她回到房间面色平静地打开行李箱,找出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服,不躲不避地打开门走去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开了又关,随着清脆的声响,周延礼筷子横架在了碗沿上,碗里只剩清汤。喝喝一跃而起踩着椅子跳到桌子上,它凑上碗吸了吸鼻子,被周延礼单手扼住脖子,他没用力,但喝喝也挣脱不开,喉咙里细细一声“喵~”,周延礼迫使喝喝抬头看着自己,半晌唇角掀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松开了手。
  喝喝没了桎梏也没逃走,而是细长的尾巴勾上了周延礼的手腕,蹲卧在碗旁边,它眯着眼舔爪子,没事还拿爪子洗脸,周延礼看着它做完一切,也听到卫生间的水龙头关上。
  周延礼修长手指轻轻勾了下喝喝的下巴,不明不白地说了句:“报恩的时候到了。”
  喝喝一歪脑袋:“喵?”
  陈佳肴刚把水龙头关上,脸上的水还没擦,就听到门外一声“啪”脆响,是玻璃碎地的声音。她一顿,没来得及擦脸,抬手打开门就走了出去,快步走到餐厅,就看到餐桌淌了一片汤水,地上也是,椅子旁边几片碎玻璃,周延礼正抿着唇拿纸巾裹住手指,纸巾一角滴着鲜红。
  陈佳肴眼眸一紧,当即顾不上所有,立刻走到周延礼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怎么回事?”
  周延礼非常自然地把手给了陈佳肴,他看了眼一旁的喝喝,口吻有些无奈说:“它不小心打碎了碗。”
  “它打碎了碗和你手受伤有什么关系?”陈佳肴反问。
  周延礼说:“没什么关系,只是这碗是你端出来的,怕你一会儿找我要。”
  “……不要扯歪理。”
  周延礼“嗯”一声,“捡碗片的时候不小心割的。”
  陈佳肴当然知道,她也疑惑自己刚刚在跟周延礼“拧”什么,好像就是忍不住想要反驳他两句,以此来证明她其实已经是一个和他地位相当、话语权相当的大人。可是这想法实在太过于彰显她心虚的内心,于是她欲盖弥彰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以前也没见你那么多歪理。”
  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到以前。
  周延礼仗着身高优势,低眸肆意打量攥着自己手指的陈佳肴,他看着她,眸中深意磅礴,开口道:“我拿歪理教你长大?”
  “认识你的时候本来就已经长大了。”陈佳肴嘴上那么说,却不敢抬头看周延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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