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见她说不出话来,赵佑楠轻哼了一声,这才继续和她说:“那日傍晚,我和你说过,如今朝中,每隔几年,便会选拔几个尤擅木工手艺之人入朝为官。而今年,秋冬时开始,新一轮选拔又开始了。娘子你尤擅木工,又有这等好手艺,难道就不想去试试?”
赵佑楠当然没指望过她去做官,只是知道这是她的心愿,也是她祖父的遗愿,所以,他只是想给她提供一个方便,助她完成心愿而已。
柳香想起来了!
“我记得。”说起具体事件来,柳香就彻底记起这件事来了,并且,还能记得那日傍晚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我还记得,我当时还问你,为何朝中这般看中木工手艺好的人,竟另辟一条为官的捷径供给他们,你还和我卖了个关子,当时不肯告诉我。”
柳香当时其实是很想知道的,只是当时和他并不太熟。他又卖关子不肯说完,她只能意兴阑珊的选择不追问。
现在再提起这事来,柳香就不准他再卖关子了。他挑起了她好奇心,她势必要磨到他答应完完全全把事情原委全部说给她知道为止。
当时和他不熟,当然有些话不好多问。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孩子给他生了,也做夫妻这么久了,又几乎是日日宿一间屋的。
虽说他们当时成亲时有契约在,日后彼此何去何从也还是未知数。但,多少这大半年的夫妻不是假的。有过朝夕相处,也有过亲密接触,更是同床共枕过……如今再磨他说这些,想来不过分吧?
反正柳香是觉得自己不过分的。
不过,赵佑楠却趁机拿乔起来。
他垂目望着人,黑眸攒笑道:“想知道?”
“嗯。”柳香表情非常认真和急切,扯他衣袖,“快告诉我吧?”
赵佑楠说:“告诉你是没什么的,不过,我总得得些好处。这样吧,你向我撒个娇,再叫几声‘好哥哥’求一求我,我便告诉你。”
柳香是不会撒娇的人,从前在家对父母时都不会,何况是他。
于是她就气鼓鼓说:“你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知道了。”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他知道的事祖母和大嫂肯定也知道,为何非得问他?
赵佑楠却堵了她的后路,说:“你别打别的心思了,你想知道这事,只能求我。不说大嫂年轻,她是否知道,就是她知道,我若叮嘱她不让她告诉你,你觉得她会说吗?还有祖母那儿,我如果和祖母说这是你我闺房中事,你在和我闹脾气,我才故意不告诉你的……那她老人家是会自己告诉你原委,还是劝你再来问我,以此好撮合你我和好呢?”
“你……”柳香又气又恨,随手捡枕头扔他身上,“我不想理你了。”
赵佑楠挥开枕头,却搂住人肩膀说:“既然不肯撒娇,那就简单一些,叫两声‘好哥哥’就行。”
柳香知道他是故意在逗自己,其实本来他就比自己岁数大,叫他声哥哥又不会折寿。只是,这会儿她心里有些气他了。
但又想了想,气什么呢?这倒也没什么的。平白无故生气,伤身子不说,别回头没气着他反而气得自己半死,多不值当啊。
叫哥哥就叫哥哥,一声“好哥哥”换来一个秘密听,她吃亏吗?
不亏啊。
柳香想通后,态度就变了许多。
她侧头看着人,笑意盈盈喊他道:“好哥哥。”然后又故意和他撒娇,“你就告诉人家嘛。告诉人家好不好?人家想知道。”
赵佑楠有些被她故意扭捏造作起来的姿态笑到了……
“好了好了。”他捉住她双手,开始正经起来,“够了够了。留着些,下次再使吧。”
柳香扭了扭身子,立马收。
赵佑楠这才敛去一些笑,认真说起来:“我生得晚,出生时,天下早不是当年那般动荡不安了。不过,我少时常常混在祖父祖母院里,祖父喜欢我,就常和我说一些他年轻时随先帝征伐天下的事。”
“好几十年前,前朝末代皇帝昏庸无能,且好歌舞声色,折腾得民不聊生。天下百姓不能有安生日子过,自然要造反。有几个早就居心不良的边疆大吏,趁机屠戮杀伐,为得天下,更是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一时之间,整个中原乌烟瘴气。”
“先帝当年是晋国公,世家子弟,也是皇亲国戚。先帝痛恨那些手段残忍割据为王的贼大王,便在众位门臣的簇拥下,打了勤王旗号,入攻帝都。”
“但是仗不好打,当时天下已经很乱了。几乎是每隔一个州府,便有一位自立为王的皇帝。就在先帝当时也不知前程,甚至自身难保之时,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尤擅木工奇术,擅打造各种带有机关之术的战车战马。因有这位年轻人在,所以,先帝才能在群雄逐鹿中脱颖而出,最终攻下西京,登上帝位。”
“之后,先帝能稳坐京都调兵遣将,派任各位军侯武将四处征讨,收复疆土,这位年轻人也是功不可没。可以说,大晋朝的江山之所以能打下来,当年的那位年轻人,立有半数功劳。”
“只是……”
“只是什么?”柳香听得津津有味,既惊叹那位年轻人的手艺之高,竟能为天下人谋天下事,同时也为自己和他拥有同门手艺而深感自豪。
所以,他才一略有停顿,她便立刻追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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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佑楠好笑于她的紧张和认真,倒也没再卖关子逗她,只继续说道:“只是,后来天下太平了,朝中便起了内斗。那位年轻人……是鲁国公,后来先帝论功行赏时,封了他为八公之一的鲁国公。鲁国公身怀奇才,又深得先帝信任和宠爱,朝中有人嫉妒,就说他和外贼勾结,意图谋反。”
“后来,他不到三十岁时,就死了。”
柳香小心脏跟着他说的故事起起伏伏的,正紧张着,突然这个故事戛然而止,没了。
“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旧事重提,赵佑楠难免也有些为功臣不平之意,所以,他双目中流露出了些嘲讽之意来,“后来,先帝将人斩杀后,又后悔了。但是故人已逝,再不能起死回生。先帝为了悼念鲁国公,就每隔几年选几个擅木工之人放进朝中,一来是有慰藉鲁国公在天亡魂之意,二来,也是想着朝中能否再出一个像鲁国公这样的奇才。”
“但奇才百年难遇,这些年过去了,朝廷也未能再觅得一个鲁公二号。好在这些年来,天下渐趋太平,战事也越来越少,倒也不在意这些了。”
“但先帝时的这个选拔制度,却一直留存了下来。先帝临终前,留有诏书,要萧氏王朝以后的皇帝,都务必保留住这个制度,不可废除。”
“自古素来都是上位者喜欢什么,下面便迎合什么。木匠的活,不似绣工书法,吃不了苦的,做不来。让那些大家闺秀成日浸在木头堆里,她们也不肯吃这些苦。所以,皇后娘娘便想出了一招。木雕和木工同根同源,皇后娘娘便让那些大家闺秀去学木雕,这也是为何,近几年来,京中刮起木雕之风的原因。”
听他这么一解释,柳香就全都明白了。当初云家特意送了帖子请她去府上做客,其实就是因为曹姨太看中了她的木雕手艺,想趁云家老太君大寿之便,顺便请她去府上教几位姑娘木雕技术。
原是挺好的一件事的。
只是那云芝心思不正,害她入了云家内斗中,这才有了后来的一些事。
听完整个故事后,柳香心里忽然有些沉重,不那么是滋味。但既有这样的机会,且二爷又愿意为她引荐,她还是愿意去试试的。
祖父的遗愿是将祖上手艺发扬光大、并传承下去,如果她能在这种选拔赛上露点风头。想来,对祖父的在天之灵,也是一种慰藉吧。
柳香有把丈夫的话听进去,所以,等晚上儿子半夜再哭闹时,她也没有继续心软喂奶给他。而是喊了外间歇着的乳娘进屋来,让她给儿子喂。
但可能是小胖子半夜吃惯了母亲的奶,也闻惯了母亲身上的味。所以,当乳母抱着他喂奶时,他就是不吃,只一个劲哭。
柳香也不知道小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直哭的,她见儿子哭得小肉脸涨得通红,泪水鼻涕一大把,哗啦啦往下流,她又于心不忍。乳母将他小嘴按着放她胸前,他可能觉得味道不对,就是不肯张嘴吮着吃。
越哭越凶,越哭越厉害,柳香看着他这个样子,真怕他哭背过气儿去,一时又犹豫起来。
赵佑楠就歇在窗边炕上,听到动静后,也坐了起来。
内卧的婚床离窗边的炕有些远,不过,妻子那犹疑不决一筹莫展的神色他是瞧在了眼里的。怕她心软,最后又得舍不下心,只能喊她过来:“香儿。”
见她朝自己望来,赵佑楠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柳香就过来了。
赵佑楠拿了件薄衣披在了她身上,说:“去外面院子里走走。今夜无风,想来无碍。”
七月中下旬,最是炎热的时候。院子里无风,柳香身上还披了件薄衣,她觉得很热。
但为了自己身子思虑,怕着凉坐下病根来,也就忍着了。
院子里偌大的一棵桂树下,摆有两张竹椅,赵佑楠先在一张竹椅上垫了块薄软的软垫子,扶着妻子先坐下后,他才在她身边的另外一张竹椅上落坐。
“怎么样,外面的空气,比屋里好吧?”他闲聊似的问。
柳香深深呼吸一口,虽说热,又无风,但闷在屋里这些日子来,的确贪恋外面的好风光。
“嗯。”柳香点点头。
看了妻子一眼,赵佑楠则说:“别舍不得,以后要是再舍不得时,就出来坐坐。那臭小子见没指望了,自然就屈服了。不信你听,他现在是不是不哭了。”
柳香静心去听,果然听不到儿子那杀猪般的嘶吼声了。
柳香笑起来:“还是你有办法。”
“是你的心太软了。”赵佑楠叹道,“这些日子来,你为儿子所做的一切,我都有看在眼里。怎么,怕以后不能对他好,所以想这会儿一口气把往后的好全给了他?”
被他猜中心思,柳香沉默着,一时没吭声。
赵佑楠本是慵懒靠在圈椅里的,见状,忽然身子前倾了些,凑近人问:“怎么?外面有喜欢的人,所以才刚刚生完儿子,就想立即离开我和儿子,要走了?”
赵佑楠当然知道她在外面是没有的,但也知道,她心里没自己。哪怕朝夕相处了这些日子,他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她似乎也只是有些感恩罢了。
回回念起这些来,不免有些意难平。
但他从不是强人所难之人,除非她心甘情愿愿意跟着自己,否则的话,他也做不到哪怕她不开心他也要囚她在身边的这种疯狂举动。
若她不开心,他留得住人,却留不住心,又有什么用?
柳香其实也没真想走,肯定是舍不得儿子的,也有一点点舍不得他。
不过,这样的话,她才不会说。
赵佑楠叹一声,又认真和她说起来:“这样吧。”
他说:“既然你没有心属之人,我也没有,又为何要再去顾及一年前的什么约定?约定可以立,自然也能破。就这样过下去,有何不好?”他着重加了一句,“儿子还小。”
柳香有些被他说的动摇了,迟疑问:“你说的是真的?”
“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柳香其实心里已经本能做有决定,不过她还是说:“你让我想想。”
她那点心思他能看出来,于是笑着点头:“好,那你就再好好想想。”
等夫妻二人谈完心回去后,乳娘也正好喂好奶了。墩哥儿还没睡,乳娘正抱着他在屋里来回晃着走动。
见爷和夫人回来了,乳娘则说:“小爷还没睡,精神似是不错,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睡。不如爷和夫人歇着,我抱小爷去我屋里睡。”
“不必了。”柳香还没说话,赵佑楠就拒绝了她,“你先出去吧,回头墩哥儿再哭时,你再进来。”
“是。”乳娘应一声就要把孩子递给赵佑楠抱,赵佑楠没接,只让她先递给妻子。乳娘如是做完后,退了出去。
柳香还是很心疼儿子的,抱着他在屋里晃来晃去。可能是墩哥儿闻到了母亲身上的味了,心也安了吧,没一会儿,眼皮眨巴几下,就阖上了。
再然后,就又呼呼大睡了过去。
“小东西。”赵佑楠隔着裹布轻轻拍了拍他屁股,“知道你娘心软,舍不得你,就知道用哭来吓唬。下次再想哭,冲你爹哭。”
柳香抱着儿子靠在他胸前,正好可以让他也看到儿子。
柳香说:“你别吓唬他,墩哥儿聪明,他什么都懂。”
赵佑楠难免要说一句:“慈母多败儿。”
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怎么回事,墩哥儿睡得好好的,忽然嘴角扯了一下,像是在笑一样。
说是这样说,但身为父亲,赵佑楠肯定也稀罕儿子。
“让我抱抱。”
自那天夜里谈过后,接下来几日,二人谁也没有再提要不要离开的事。彼此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暂时没有散伙这种说法了。
至于以后是不是有,以后再说。
墩哥儿的满月酒没有正好在满月的这日摆,整个七月里都没有好日子,老太太在征求了二房夫妻同意后,在八月初择了个吉利日。也正好,这个时候,柳香出月子了。
墩哥儿的满月酒排场很大,早早的,侯府里就开始热闹起来。等到了快用午饭时,府上更是热闹得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