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姜漓便将那下巴顶在他胳膊上,仰起头看着他道,“之前臣妾在浣衣局,听碧素姑姑说起过一桩事。”
  周恒垂目瞧向她,“何事?”
  姜漓半晌不语,唇角却是慢慢地晕出一丝笑意来,那一双眸子一瞬被衬得雪亮,“姑姑说,陛下心头有一位姑娘,经常梦见她,还说那姑娘会熏香,是不是真的?”
  周恒避开了她目光,回过头,良久才应了一声,“嗯。”
  姜漓来了劲,又往他跟前凑近了些,“那巧了,臣妾也会熏香。”
  周恒没理他。
  姜漓接着问,“那陛下那晚,是怎么认出臣妾的?”问完不见周恒回答,又追着问道,“在久财崖,陛下是不是趁机偷看过臣妾?”
  周恒喉头微微滚动,依旧没答话。
  姜漓的手又开始了不安分,那手指头如蚂蚁爬树般,指腹蹭着他胳膊上的薄薄衣衫,一点一点地往前游走,边移边偏着头柔声问道,“那陛下喜欢的那个姑娘,是不是臣妾?”
  周恒一咬牙,终是搁下手里的书,回过头,一双黑眸如火,灼灼地盯着她,低哑地反问,“骄傲?”
  姜漓及时撤回了手,直晃头,“没有。”
  周恒正欲擒人。
  姜漓身子一滑,躲到了他的背后,手指头轻轻地抚上他的脊梁骨,缓缓地地打着圈,想起那夜他同她说的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遍,“陛下不缺女人。”
  那声音又软又酥。
  周恒额前青筋明显。
  反手捞人,又被她躲开。
  周恒周身如火烧,终是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她,姜漓半坐在那地衣上,手撑着地,节节往后退,一面退一面看着周恒,继续说道,“陛下的女人有很多,不缺臣妾一人。”
  今日姜漓没穿盘扣短衫,里头一件梅红抹胸,外面罩了件的衫子。
  很是单薄。
  周恒起身,她往后退一步,周恒便往前走一步。
  直到缩去了那床沿边上,姜漓没有了退路,周恒才弯腰一把将她擒了起来,直扔进了帷帐内。
  红浪被里,声声莺鸣溢出,渐渐地呜咽不成声。
  动静比往日大了许多。
  高沾隐隐听到,赶紧退开。
  许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意外之余,念起陛下之前隐忍的这两年,倒也能想得通了。
  翌日辰时,周恒才醒来。
  离开了皇宫,在这南苑,难得放肆醉迷了一回。
  一垂目,姜漓正缩在他胳膊弯,双手相交蹭在他胸前,将自己蜷成了一团。
  露出的雪颈上,还有昨夜留下的痕迹。
  周恒细细瞧着那张脸。
  久财崖的时候,她就曾这般在他怀里睡过。
  夜里她怕凉,将他周身摸了个七七八八,才找着了胸前的那块热乎,一双手如冰梭子,猛地钻进来,激地周恒睡意全无,只能听她说话。
  “有狼叫声,你听到没?”她将头蹭在他颈项,往前缩了缩,“我给他们说后山有狼,他们都不信,可我为何回回都能听到。”
  周恒仔细听了。
  没有。
  “你去过长安吗,人多吗?热不热闹?”问完她又说,“听清师傅说,长安河两岸的杨柳没了,但多了不少铺子,有卖翡翠的,有卖胭脂的,有卖衣裳的,还有很多吃的,有肉,有面条,有包子......”
  他从她声音里听出了丝丝鼻音。
  过了良久,她起身,“我饿了。”
  后来她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坐在他身旁,啃起了骨头。
  肉香味入鼻。
  那晚,他头一回有了想睁眼的冲动。
  本以为她吭完了,半晌没见动静,却是突地听到几声咽哽,那声音似是从喉咙里奋力挤了出来,极为哽塞,“我想我娘了。”
  那肉含在嘴里,声音含糊不清。
  听上去,竟是无尽地悲凉。
  周恒听说过,林常青一生未娶,收过几个孤女,能留在药谷的人,必定也是没有爹娘。
  待那阵缓过来后,她又问他,“你有爹娘吗,你记不记得他们的样子?”
  片刻,那声音再次哽塞,“我记不住他们了,我快忘了他们的模样,可他们告诉我要好好地活着,我便活了......”
  他瞧不见她的面孔。
  但知道一定很悲伤。
  后来,他揭开了她面上的面纱,瞧见的却是一张干净,纯真的脸。
  如当下这般恬静。
  昨夜她瘫软地跌在他怀里,似是梦呓一般,挨在他耳畔,轻轻说了声,“谢谢陛下,长安很漂亮。”
  他听到了。
  周恒她往怀里带了带,坐了一阵才起身。
  周恒更衣后,找了王钊,“林常青当年身边收了个小哑巴,事发前,将人送出了药谷,你去查查,将人给朕带回来。”
  吩咐完,周恒哪里也没去,让高沾搬了把椅子,挪到了外屋,坐在那悠闲地翻着书饮茶。
  日头渐渐地升起,太阳的光线照在了他的一双金丝龙纹的筒靴上,屋前那条路上,终是来了人。
  高沾瞧了一眼,脸色不太好。
  当朝左相都来了。
  连慎刑司的人也在列。
  太上皇后身边的太监,将懿旨送到了皇上跟前。
  当着皇上的面宣读了懿旨,姜婕妤,私藏祸心,滥用禁药企图迷惑圣上,证据确凿,立即收押。
  高沾跪在地上,偷偷往周恒脸上看去。
  周恒神色没有半点意外,坐在那依旧没动。
  “陛下,姜婕妤善用迷|香,陛下可包庇不得啊,陛下自来睿智圣明,万不可被妖妃蒙蔽了心智。”左相劝道,慎刑司的主事跟着附议。
  周恒抬头瞧了一眼,淡淡地道,“朕登基两年,见得事不少,但还未经历过逼宫,今日你们也算是替朕添了桩阅历。”
  底下没人再敢吭声。
  周恒不再说话,坐在那也不挪地儿,慎刑司的人,哪里有那个胆子越过他去屋里捉人。
  屋内姜漓早已醒了,高沼没让其出来。
  这番僵持到午膳。
  高沾出去问周恒,“陛下,要传膳吗。”
  周恒头一仰,指着跟前的一堆人,“问朕没用,问他们,朕能不能用膳。”
  话毕底下跪成了一片。
  谁也担不起这个罪名,先是左相退后两步离去,后是慎刑司的主事,等到所有人都退尽了,周恒终于等到了太上皇后。
  “都退下。”
  太后遣散了门口的太监,又回头对高沼道,“去韩国公府,将韩国公、韩世子一并都带过来。”
  之后,太上皇后便坐在周恒的身旁。
  所有的人都被屏蔽,这一块只剩下了太上皇后,皇上,和王嬷嬷,太上皇后脸上的怒意才显露了出来,侧过头问周恒,“皇上如今连我也要蒙骗了吗?”
  周恒神色,没什么波动,“母后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太上皇后呵斥了一声,“皇上!”
  周恒不再说话。
  太上皇后盯了他一阵,一声冷嗤,“我就觉得奇怪了,大半夜兴师动众地寻人,不顾自己的贤名,也要为姜家洗脱罪名,力保姜漓,不惜夺人臣妻,原是早就认识。”太上皇后的声音陡然严厉,“皇上如此为自己留下后患,莫非是忘记了,你到底是谁!”
  周恒侧目,漆黑的眸子直直对上了太上皇后,问道,“那母后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太上皇后一时被那眸色怔住。
  胸口的气,到底是慢慢地平息了下来,半晌才道,“你父皇还在,三皇子文王还在,那朱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当年的事被揭穿,你我又当如何?”
  周恒不语。
  太上皇后望了一眼他身后的那屋子,咬牙道,“就为了那个女人?”
  周恒道,“她不一样。”
  太上皇后好不容易消散的火气,‘腾’地一下又窜了上来,“她有何不一样?”太上皇后悔恨地道,“当初倒是我错了,想着你难得有个知心的人,便纵使你至此,才会让你越陷越深,忘了自己的立场,如今既然知道了她是谁,皇上就算是恨我,这人我也必须得除,否则林常青的死,又有何意义?”
  周恒却是转过头,看着太后道,“林常青不至于死。”
  太上皇后突地沉默。
  良久那神色渐渐悲凉,声音极轻地道,“皇上可记得当年,你我母子俩是如何活过来的?秦家一灭,你父皇和朱皇后联手打压韩家,恨不得处死你我,皇上被太上皇关进道观六年,我也被软禁在这南苑六年,你知道那些日子,我是靠什么支撑过来的吗?”
  太上皇后接着道,“秦家几十口人命,一个不剩,当年我便发誓,只要活着一日,这笔账,迟早都要同他周坚和朱家算个明白,我要亲眼看到周坚死不瞑目的那一日,如今你我好不容易从那深渊了爬了出来,眼见就要熬过来了,皇上竟犯了如此糊涂,你以为林常青是我灭口的?”
  太上皇后眼眶渐渐湿润,“秦家老爷曾是林常青的恩师,林常青自愿以命相抵,只为求一事。”
  太上皇后看着周恒道,“为秦家洗冤,为秦家正名。”
  周恒脸色沉寂。
  “林常青一死,剩下药谷里的人,是我让王家动的手,我知你心里不痛快,是以,你去灭了王家,我只字未提,没质问过你半句,可如今,她留不得。”
  周恒抿了抿唇,“她并不知情。”
  太上皇后同他说了这半天,见他依旧油米不进,一时气愤,站起了身来,只死死地盯着他,“就算你想要放她一条生路,那你知道她是如何想的?她既已经认出了你,那林常青的死,她不知?不会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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