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李斯沉默片刻,道:“我五者皆不如他,但是,你何必如此苛求我呢?”
  赵高继续陈明利害,一是扶苏上位必定重用蒙恬;二是秦国被罢免的丞相和功臣没有一个能萌及子孙,皆被诛亡;三是言胡亥慈仁笃厚,宜为皇帝。
  李斯依旧不为所动,“某只知奉主之诏,听天由命。”
  赵高所言利弊安危确实是攻心之言,李斯亦有触动,只是,“我原本只是上蔡闾巷一布衣,有幸被陛下提拔为丞相,岂能辜负先皇所托。”
  安危利弊之前,他也惦念始皇对他的恩义。
  只是李斯若果真如此恪守臣节,也就没有后续的故事了。
  能不能说服李斯,事关赵高的性命,李斯不从,赵高便不走,威逼利诱、软硬皆施。
  赵高又言如今大势,胡亥名正言顺,旁人若不服便是造反,又言从他可长保富贵,不从则祸及子孙。
  所以,不久,周宁又听到了系统的大哭声,【为什么?为什么又扣统的工资!】
  周宁笑了笑,解释道,【应是公子扶苏自尽了吧,他若登基最起码是个仁义之君,只是可惜了。】
  可惜他太过仁义。
  周宁望向天边落日,末了,她浅浅一笑收回目光,从来恩义感情大不过安危利弊,人情就是如此淡薄,人性最是不能考验。
  系统听了解释,还是大哭,并且大委屈,【为什么呀!扶苏离我们也那么远,我们能做什么呀!】
  周宁浅浅勾笑,她方才所言并没有鄙夷谴责的意思,因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完全能理解,并且也是这样做的。
  沙丘,在发出令扶苏和蒙恬自尽的旨意后,始皇的仪仗再次启程,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巡游的队伍并未直接奔回咸阳,而是快速的按照始皇生前既定的路线行进。
  每日宦官正常往始皇的车内奉上膳食,百官也正常的递送奏折,膳食自有赵高安排的亲信享用,而奏折也是先经过李斯之手处理的,故车里的“始皇”只需要用印即可。
  周宁奉命编写的《检验捷录》也经此程序,由李斯批示、“始皇”盖印,令博士抄录,传与各郡县。
  此时的李斯和赵高一心只想着如何瞒过随行百官,顺利回到咸阳,可没有闲心关注周宁的才能,给予她破格的、会引人注意的提拔。
  至于公子胡亥,“始皇”既然还在世,自然没有他插手政务的道理。
  周宁的想要的时机恰如她所愿。
  而赵高和李斯这边,因为天气炎热,哪怕密封起来的辒辌车再凉爽,始皇的尸身也慢慢开始发臭了。
  所以为了掩盖臭气,李斯在始皇前后的车上装满了鲍鱼,正所谓久在鲍室不闻其臭,如此,哪怕仪仗前行带起一股股腥臭的风,随行的朝臣将领也只奇怪装鱼之举,未能察觉其中异味。
  如此算来,胡亥、赵高、李斯三人到目前为止也一切顺利,只是可叹,一代帝王,死后竟身同鱼臭。
  而后扶苏果真听令自杀,叫蒙恬孤掌难鸣,虽蒙恬坚持要请示始皇,不肯自裁,可如今哪里有始皇可以让他请示,所以最后,他被囚禁于阳周,兵权移交给副将王离。
  至此,胡亥登基的最大障碍终于消除了,胡亥、赵高、李斯皆喜不自胜,在他们疾速返回咸阳后,始皇驾崩之事终于昭告天下。
  帝王驾崩,举国上下皆要哀悼服丧。
  吴中县县衙内,殷通表情沉痛的告知了众吏始皇的死讯。
  站在后方的盼、黑、高三人闻言,不约而同,皆惊而望向周宁,这就是大变?
  这真是惊天动地的大变了!
  只见作为法吏站在前方的周宁,已收敛了惯常的笑容,她沉默又哀伤的垂首肃立。
  三人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反应实在太过奇怪,还好他们站得靠后,众吏又被此消息震撼了心神,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常。
  三人迅速的收回视线,哀痛的垂首,只心头是如何的惊涛骇浪只得他们自己体会、平息了。
  消息公布后,诸吏皆迅速返家换了孝服,再聚于县衙时,便忙碌着通告会稽郡下属县、乡、亭,以及县内百姓服国丧。
  慌乱的一天结束,周宁起身,下值回家,盼看见了,急忙起身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同出了县衙大门,却见黑和高正候在门外,朝他们这处张望,显然是在等着他们。
  周宁神色平静的走过去,“先上车吧。”
  三人按捺下满心的惊慌,维持着平静的模样跟着周宁上车,但也就到上车为止了,一上车,黑便又慌又急的问道:“怎么会这么突然?这就是您说的大变吗?”
  周宁点了点头,黑神色越发激动,还想在问,周宁微微蹙眉,高迅速伸手捂住了黑的嘴,小声道:“到周法吏家后再说。”
  车壁轻薄,路上行人虽不算多,但因服丧之故都很是安静,他如此大喊大叫,若一不小心被谁听了去,那他们就都得完蛋了。
  终于,到了周宁家,几人沉默的到了堂屋坐定,韩信听闻车上动静,知他们所言不能叫旁人听见,便嘱咐了哑妪坐在院中看着,而他则亲自守在门外。
  屋内,周宁并未着急多言,而是起身冲泡茶水,黑着急的想说话,高拉了拉他,摇了摇头,三人便难熬的强迫自己安静着,等周宁将茶泡好倒好分与他们。
  周宁坐定,见黑眉头紧蹙,盼慌张不定,高面无表情,三双眼睛皆紧紧的盯着自己,开口,给与他们肯定答案,“这就是我说的大变,不过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
  第55章 血雨
  开始?
  三人不解, “这是何意?”
  黑惊愕道:“难道继任的皇帝会暴毙?!”
  高瞪他一眼,简直想给他扔出去。
  这话是能乱说的?他听着都害怕!
  周宁垂眸,声音平淡的说道:“新皇, 我有幸在面圣之时见过一面, 他年纪与我相仿, 是始皇幼子,颇受宠爱,是故性情……”
  三人都悬着心,凝神听周宁说新皇如何。
  周宁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而是换了话题问道:“可是前些日子未能说服家人?”
  盼连连点头, 好不容易考上的官吏, 又混到了长吏的地位, 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就轻易舍弃呢。
  黑和高叹了口气, 也点头, 高问道:“周法吏如何得知会有大变的?”
  黑没好气的说道:“刚不说了吗,周兄弟面圣了,这将死之人,总能从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周兄弟那么心细,又惯常看尸体的,书都编好了几卷,还看不了这个?”
  这一溜话语速越来越快, 音调急速拔高,他这是把心中的恐慌紧张借此发泄了出来,觉得高无聊的问题浪费了时间。
  黑的语气很不好, 不过高并没有在意, 他与他共事多年, 很了解彼此的性情,他就是嘴快嘴坏,但没什么坏心思,他只是心慌。
  盼将话题引回了正轨,他问道:“老师,那我们要怎么办?”
  黑也道:“对对对,新皇脾气很不好吗?还是要求很高很严,会严重影响到官吏,还是怎么样?”
  周宁抬眸看向他三人,“没关系,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们叫他们都留神注意着咸阳的消息,他们便能知晓为何了。”
  黑紧张的问道:“一个多月后会如何?”
  周宁敛眸,淡声道:“一个多月后,新皇会东巡。”
  自来小道消息总比官方消息的要快得多,秦重视法律,以吏为师,吏与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三人发动自己的亲戚人脉,又格外上心留意、主动打听,故咸阳的消息,他们比郡守殷通还要知道的更早更全。
  先是九月,始皇下葬,二世下令将宫中未生育的宫妃活埋为始皇陪葬。
  这涉及的人数可不少,因为始皇每灭一国,便依照其国都宫殿样式在咸阳另建一座,将各国贵女收入其中,所以,此事涉及的人数,远都不止三千佳丽。
  而后,二世又将修建始皇陵的数以万计的工匠活埋在陵墓中。
  还是九月,二世的手伸向了世代忠良的大臣,先是替始皇祭祀名山的上卿蒙毅被下令赐死,随后,大将军蒙恬也被赐死于牢中,还有朝内大大小小的别的官员。
  可以说始皇的丧事是在一片血色中落幕的。
  随着始皇的丧事结束,二世顺利登基为帝,二世的杀戮暂时止住,又开始征发劳役,大兴土木。
  始皇虽然已经下葬,但是骊山皇陵其实并没有修建完毕,再有阿房宫也在建造中,所以二世下令从全国征发百姓服役,又调了五万精兵护卫咸阳宫,同时让各地向咸阳供给粮草,最狠的是,他禁止运送粮草之人吃咸阳周围三百里以内的粮食,服役者必须自带粮食。
  如此残暴和苛刻可见一斑。
  而与周宁等官吏息息相关的是,二世登基后颁布的法令,他竟以官吏收税和杀人的数量作为官吏尽职与否的评定标准,而后又有丞相李斯献上《行督责之术》,更是将二世酷法治民的方针落到了实处。
  而现在,这么一个残忍昏庸的皇帝要东巡,会巡游至会稽!
  原本盼及他们的亲属只是担心、紧张,还抱着只要自己好好做就没事的侥幸心理,不想二世东巡这一路,竟是杀过来的!
  但凡应答不对,或二世兴起,便是身首异处。
  整个大秦上下都被笼罩在二世嗜杀的恐怖中。
  “老、老、老师,要不我们辞职吧。”盼快被吓哭了,这哪里是巡游的皇帝呀,这是行走的镰刀啊!
  周宁把手里的竹简卷好放到一边,淡声问道:“然后呢,去服役吗?”
  盼打了个寒噤,那也是个死,还是累死饿死打死。
  “要不我们请休?”
  周宁头也不抬,淡淡的回道:“郡守若准了一个,只怕一县衙的人都走了。”
  盼将头磕在案几上,哀呼道:“这可怎么办啊!”
  他们吴中县可是在东巡路线上的。
  周宁抬头看了看他,又看向院中,别的长吏虽然不如他们知晓的消息全,但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二世东巡路上的杀戮,此时皆愁眉苦脸,满面担忧惊惶,连往常总是笑脸迎人乐乐呵呵的翘,也皱起了一张笑面,轻易不与人言谈,送来的文书也总得细细看过三遍才放心。
  还能怎么办?周宁敛眸回道:“不要害怕他,打从心里把他当做好皇帝,他说什么都不要辩驳,然后正常当值就是。”
  总之,一是顺从,二是不要特殊。
  “唉。”盼还是很愁,这说得容易,做到却难呐。
  周宁又道:“去和黑、高说,宁可不要功绩,也不要滥杀百姓、滥抢民财。”
  一因一果,一饮一啄,陈胜吴广起义后,天下百姓皆斩当地长吏县令以应义军,很大的前因,便在于此了。
  “是。”盼应下,往偏院去了。
  偏院里,高皱眉不语,黑也是唉声叹气,两人听了盼传的话,谢过之后,黑继续唉声叹气。
  高叹气道:“咱们已经比旁人好多了。”
  至少,他们为吏的家人已有部分已经脱身。
  黑小声的回道:“可我,我还是怕呀。”
  高看着盼转了话题,郑重的说道:“请你代为转告周法吏,多谢他提点救命之恩,往后高万事只听周法吏调遣。”
  黑眼眸一转,急忙点头道:“我也是,我也是,周法吏若有妙计千万别忘了我两啊。”
  盼看了高一眼,不明他为何如此郑重,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盼走后,黑拉了拉高,小声道:“周兄弟和咱们关系好才护着咱们,你怎么对他如此慎重生疏呢?”
  高用手扫了扫黑拉皱的衣袖,回道:“慎重是有,但我可没有生疏,我这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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