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 第90节

  总之整整一天荣婆子都奔赴在齐家和董家之间,最后这件事才算谈妥了。
  必须是董春娥先进门,必须写纳妾文书,必须是贵妾良妾,而且必须按照全套规矩走完,不得敷衍了事。甚至连纳妾后,先跟谁圆房,宋淑月都锱铢必较,把宋氏闹得是精疲力尽。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才解决了妹妹,来跟儿子说,儿子竟又给自己出这么大难题。
  “你姨妈对春娥为妾,多少还是有些怨言,如今你要两妾并行,不是给你姨妈添堵,春娥的颜面又放在哪儿?”
  齐永宁笑了笑道:“姨妈要是觉得没颜面,此事作罢也可。”
  宋氏没想到儿子会这么说,惊讶道:“永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可是亲表姐,亲姨妈!”
  齐永宁还是笑着:“那娘觉得我应该怎样?我的亲姨妈亲表姐毁了我的婚事,三番二次这么算计我,按照娘的意思,我就该对她们予取予求?”
  哪怕是当初事情发生之时,齐永宁也没表现这么大的怨气,宋氏没料到儿子竟然心怀这么大的怨气,一时竟然失了声。
  齐永宁站了起来,“总之,要办就这么办,不办那就不办了。”
  宋氏惶惶道:“那如果不办,那顾家二姑娘怎么办?”
  “她?”齐永宁垂目似乎思索了下,“我既然答应了她,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而且她的事和表姐的事中间似乎没有什么关联吧?”
  宋氏竟嗅出几分儿子看重那顾家二姑娘,比自己亲表姐还看重的味道,她的心一片冰凉,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可不说什么却又觉得必须该说。
  “永宁要不你看这样,先办你表姐的纳妾礼,等过两日再办那顾家二姑娘的,总不能两个一起办,家里也忙不过来。”宋氏惶惶道。
  齐永宁看了她一眼,微微地叹了口气:“既然娘觉得这么好,那就这么办吧。”
  .
  齐家发生的事,顾玉汝并不知道。
  薄春山既然动了心思想动用那批财宝,顾晨也是时候回明州了,本来他也该走了,耽误了不少日子,他还需要回去复命。
  另一边薄春山说干就干,也没拖延,第二天就去了壮班挑人。
  壮班是三班衙役中人数最多的,常备的就有一百多人,不过他们差事范围也是最广的,像看守城门、钱库、常平仓,以及巡逻、巡夜、防火、押送等等,这些又苦又累又没有油水的差事,几乎都是他们在干。
  也因此壮班里的‘世传’是最少的,少量是从外面招募而来,多数都是服役的民壮。
  既然是县太爷下命组建民兵团,壮班肯定是支持的,可挑来挑去,其实是空闲之身的几乎没几个人,都有各自的差事。勉勉强强给薄春山凑了二十人,剩下的八十人只能从下面乡镇上招募征调。
  告示贴出去,应征之人寥寥无几。
  薄春山急了,只能带着人下乡去各乡各村征人。
  他这些天就在忙这事,成天不见人影,顾玉汝自然闲了下来。
  她很久没这么闲过了,打从有了那些记忆开始,先是替爹洗清冤屈,紧接着又是退亲、她的婚事,倭寇、纂风镇,中间还夹杂着去顾大伯家帮忙,齐永宁以及顾玉芳的一些事等等。
  就感觉人一直在连轴转,如今终于能松一口。
  人闲下来,不免能看到的就多。
  她看见邱氏在给儿子做过冬棉衣,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没给薄春山做过衣裳。
  本来按理说,女子出嫁之前,除了要缝自己的嫁衣外,还要给未来的丈夫和婆婆做几身衣裳,还有鞋,以展示自己女工,可因为时间太赶,她就没做。
  此时见婆婆不声不响在给薄春山做棉衣,她这个做妻子做儿媳的不免有些羞愧。
  想了想,她从屋里翻了几匹布料出来,择了几个她觉得不错的颜色,拿给邱氏让她帮自己参谋。
  “这玄青色不错,宝蓝也可以,这小子从小穿衣裳就费,一身衣裳也就穿一季,就破了不能穿了,我每年都要给他做不少衣裳不少鞋,不够他糟的。”邱氏一边看着布料,一边对顾玉汝道。
  “那娘你觉得这两个颜色怎样,我倒觉得这两个颜色挺适合您的。”顾玉汝把邱氏撇在一边的枣红和紫棠色拿过来,给她看。
  邱氏讶然道:“我还以为这是给春山选的,没想到是给我选的?”
  顾玉汝赧然道:“本来这衣裳早就该给您补上,可我这一直没找到空闲,多亏娘不怪我。我就想着反正我最近比较闲,就想趁着给春山做衣裳的空,给娘也做两身,也免得人家说我这个做儿媳妇的当得不孝顺。”
  邱氏听完笑了,心里又觉得暖心,又觉得这孩子是个实诚的。
  换做稍微有点小聪明的人,就算明白里面的理,也不一定会说得这么坦白,哪个儿媳妇在婆婆面前不要脸面?尤其顾家的家世比薄家好,顾玉汝算是薄家母子俩求娶下嫁来的。
  可她这儿媳倒好,一股脑都倒出来了。
  “我都一把岁数了,还要什么新衣裳?你紧着春山做就行了。”
  “还是要给您做的,不然春山知道了都不会依我,反正我最近没事,几天就能做一件。娘,您看你喜欢哪个颜色,要不枣红的给您做夹袄,紫棠的给您做棉衣,里头胎一层兔毛,等再冷点穿起来又暖和又好看。”
  “我都多大岁数了,还要好看做什么,暖和就行了。”邱氏嘴里说着不要,脸上却笑开了。
  “娘,您可是咱巷子里最好看的妇人,我打小就知道。”
  说到这里,顾玉汝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收又收不回来,只能有些紧张地看了邱氏一眼。
  谁知邱氏仿佛没察觉到,笑着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不行了,老了。”
  婆媳之间又说了一会儿话,顾玉汝便拿着布料回到东厢。
  回想之前自己说错话那会儿,也幸亏婆婆是个敞亮的,人情世故也通,倒是没对她发难。
  殊不知,邱氏这会儿也在心里琢磨这事,感觉是又高兴,又松了一口气。
  她表面上没事,没人知道其实儿媳妇刚嫁过来时,她心里是紧张的。虽然是个婆婆,却是有个污名的婆婆,又哪里在儿媳妇面前挺得直腰杆?
  儿媳妇会不会表面和顺,其实是个厉害的?又或是为了压婆婆一头,故意在后面撺掇儿子闹事?
  这些年来,邱氏也没少看那些婆媳之间打仗,什么样的事都有,什么样的人都不罕见。
  还有她承诺过等儿媳妇过门就改嫁,儿媳会不会当着面提这件?
  这都是邱氏内心担忧的。
  幸亏这儿媳妇会做人,从没在她面前小心翼翼过,也从没刻意地讨好过她,反倒让邱氏自在了不少,知道这个儿媳妇是个事少的。
  今天这一出,又看出这孩子是个知冷知热的,你对她好,她自然知道回报。
  这么一个识大体懂世故的女子,邱氏算是对小两口以后的日子又放心了一些,只要都是明理人,就算有什么矛盾也不怕,总能说开。
  她现在就想着什么时候有个孙子就好了
  不过邱氏也知道日子尚短,这事急不得。
  .
  此时的顾玉汝自然不知道邱氏在想孙子的事,她正在裁剪布料。
  尺寸是方才邱氏给她的,她用木炭比着画好线,就开始裁。等把布裁成一块块后,看着布块,她又在想,自己是不是裁错了,怎么这么大?
  她觉得自己是手生了,到底是很久没做衣裳了,可把薄春山衣裳找出来比了比,似乎又不大,正正好。
  她就一边寻思这事,一边开始缝袖子。
  等把一个袖筒缝起来,她往自己胳膊上比了比,又套了下。其实不是尺寸错了,只是她从来没做过这么大尺寸的衣裳,薄春山胳膊长腿也长,是南方人里少有的大高个。
  等把两个袖子缝完,天也黑了,她这才反应过来。
  正打算出去,一个人影从外面撞进来,正是风尘仆仆的薄春山。
  “你做什么去了,怎么头发上全是灰?”顾玉汝见他灰突突的样子,不禁诧异道。
  “我能去做什么,还不是下乡,马一跑起来,土路上尘土飞扬,人怎么可能干净得了。”
  说着,他又对外面道:“娘,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我先洗一洗。”
  顾玉汝这才知道连晚饭都做好了。
  邱氏在外面道:“玉汝要是饿了就先吃,要是不饿我们就一起等你。”
  顾玉汝走到门边,道:“娘,我不饿,我一天都没怎么动,就在屋里缝衣裳,还是等着一起吧。”
  “那行,我迟迟再端饭菜。”
  薄春山主动地去给自己烧水洗澡。
  顾玉汝发现他这点还好,很少去命别人干什么,也不会理所当然等着你侍候,能自己动手绝不让别人动手。
  其实也是她能做的少,家务和做饭有田丫和婆婆,平时打水洗漱什么的,薄春山嫌她腿细胳膊也细,几乎都是他代劳。
  有时甚至是顾玉汝的洗脸水,都是他主动打了来。
  还知道捡热水打,她洗完了,他再就着水洗洗。顾玉汝嘴里嫌弃他不止一回了,可他就是不改。
  可能是出于知道自己自打嫁过来,几乎没干过什么事,见薄春山拎着两大桶水进了澡间,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洗头发吗?”
  说实话,两人成亲这么久,顾玉汝还没见过薄春山洗头发。
  当然不是他不洗,而是每次都是他洗完她才看见,只是平时她的头发很难洗,如果她娘不帮忙,她自己一个人要洗很久,她下意识就觉得他洗头发要不要让人帮忙。
  薄春山本来也没动什么歪心思,看见媳妇站在澡间外头,穿着一身藕荷色掐腰的夹衣,下面是墨绿色滚金边的褶裙。
  腰身细细的,一头乌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上头只插了一根样式简单的金簪,衬得脸白,颈子也白,嘴唇红润润的,让他忙了一天的心,顿时躁动起来。
  “你要给我洗头?”
  “你要我帮忙?”
  他眼一眯,咧嘴笑:“当然要!”
  可顾玉汝还没给男人洗过头,她就给她娘洗过。
  平时她娘给她洗,就是让她躺在浴桶里,外面放一个凳子,再放一个水盆,差不多和浴桶边缘平齐的高度。
  薄家似乎没这样的凳子,顾玉汝看了看浴桶的高度,四处瞅了瞅,才寻了个凳子,再加一个小杌子,凑起来勉勉强强正好。
  她去把脸盆拿来,又去把自己平时梳发的木梳子找来,见平时拿来擦脸洗脸的帕子太小,又把自己洗头用的两块帕子拿来。
  一切准备完毕,她让薄春山先进浴桶,等进去了她再进来。
  薄春山本来就打算冲洗一下,男人洗澡哪用得着泡,可媳妇都这么说了,他也就耐着性子给浴桶里注了半桶水,脱了衫子进去后,才说了一句‘我好了’。
  顾玉汝这才进来,见他宽厚的脊背,她还是有点不敢直视,就垂着眼凑到近处,一直到把他头发拆开,漆黑乌亮的长发掩了后背,她才松了口气。
  “你就这么躺着别动,我给你洗。”
  她匀了大半盆热水,将他的头发放进盆中。
  薄春山的头发比她短,却比她浓密,也比她粗硬。她的头发摸起来是柔软的顺滑的,他的头发摸起来也顺,却是顺中带着硬,就像马的鬃毛。
  她嫌弃薄春山平时用来搓身上的胰子不好用,便拿来自己的香胰子,先把头发打湿,然后细细密密地搓出泡沫。
  就这么一点点搓,从发尾开始搓起,一直往上搓。
  开始,薄春山还时不时动下,总觉得顾玉汝是不是在偷懒。因为他没什么感觉。而且他平时洗头也不是这种洗法,都是水一冲,随便搓点沫完事,他平时最不耐烦的就是洗头。
  等她搓到上面时,他感觉到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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