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殿下可看够了?
  秦王闻言挑眉,眼神静静落在那清透手指握着的白瓷雕花茶盏上,黑沉沉的瞳孔一眯,“本王府上的茶叶味道尚可,倘若有机会,大人可到本王府上一尝。”
  “殿下所为何事?”
  “为五十万两黄金而来。”
  赵嫣手指微不可察觉的抖了抖,秦王看在眼中,面上不露分毫,“说起来,这江南首富可真是财大气粗,五十万两黄金说拿就拿。”
  “毕竟是江南首富。”赵嫣轻轻抿了口茶。
  秦王忽然柔声道,“你知我来意。五十万两黄金并非出自沈府。”
  “那又如何?”
  秦王倒是有些佩服这人死不认账的胆气了。他对上那一双潋滟生波的眼睛,蓦然想起了那天夜里,隔着软轿,这人笼着一层月光,一张玉白面颊骤然于漆黑的夜中光华乍现。
  “五十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崔家来往的朋友中除了沈家,没有一家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钱,本王仔细想了想,大人的俸禄虽然拿不出来那么多钱,但是如果拿了不该拿的,还是能凑的起来的。所以,大人的黄金,是从哪里得来的?”
  赵嫣扬唇冷笑,“秦王殿下有了证据再来说话。”
  秦王便也跟着笑了,“账本在我手里,可惜搭进去一条人命。”
  赵嫣闭了闭眼睛,“殿下待如何?”
  秦王只看着赵嫣,定定道,“看来那五十万两黄金的来路,确实有问题。”
  那五十万两黄金怎么来的,是赵嫣一辈子都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赵嫣便不说话了。
  “本王只是想请大人过府一叙罢了。”秦王说话间尾音轻轻扬起,声音愉悦,显得过府一叙那四个字无端暧昧又轻慢。
  话至此处,秦王府便是龙潭虎穴也得走一趟了。
  赵嫣指着门外,牙关紧咬,竟是笑了,只那笑着的眼里流淌着寒冷的冰,“秦王慢走不送。”
  秦王朝赵嫣颔首,眉眼弯下来,恭候谢大人了。
  秦王走后,赵嫣便如同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重重砸在了椅上,咳了两声,阴沉着一张脸掀翻了刚刚秦王落座时候饮了一般的茶水。
  碎瓷洒了一地,泼落的茶水中影影绰绰倒映着赵嫣漂亮又青白的面容,赵嫣怔怔瞧着地上的影子,眼底覆上了一层困兽般的恨意,直到后来地上水迹渐干,什么都瞧不见了。
  赵东阳在门外听到了里面的响动,到秦王殿下那尊大佛走了才敢进来,便见里面一片狼藉,赵嫣站的笔直,见他进来也只面无表情的问了句,“赵茗去哪了?”
  赵东阳不敢再骗他,便实话实说,“跟着二爷的人看见,说进了醉红楼,没出来过。”
  赵嫣沉着脸道,“备轿。”
  荣颍陪着赵茗厮混了许多天。
  荣颍是荣家的幺子,荣颍的父亲荣昌是六部之首,母亲是皇家郡主,家世显赫,上头有三个同胞兄长,这最小的一个便是受尽宠爱长大,平日横行跋扈,真正的高门纨绔。
  荣颍的父亲视赵家为眼中钉,若非他父亲再三让他盯着赵茗,赵茗这种一无是处的蠢货素日里给他提鞋都不配。
  赵茗这些日子在醉红楼养了个清倌夜夜鬼混,这会醉的不醒人事,荣颍在隔壁间饮酒,女倌抱琴弹奏,销魂乐音靡靡入耳,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蔓延在空气中,帘幕轻垂,烛光摇曳,正是绫罗软枕,红袖招摇。
  荣家的公子出身显贵,生的一副锦绣皮相,衣襟半散,宽大的袍摆上绣着金玉云纹,便是端端正正的坐着,也比常人显得风流几分,更惶论如今纸醉金迷的样子。
  门被人一脚踹开的时候,荣颍没有起来,一双桃花眼只是淡淡看了外头,这才懒散的拢了拢衣衫,眼底多了五分冷意,“林妈妈生意不想做了?”
  “原来是荣家的三公子。”对面的声音略显得清淡,荣颍回头看过去,便见林妈妈毕恭毕敬的跟在一人身后,神情有些畏惧。这醉红楼的林妈妈何许人也,能在这京城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如鱼得水,如今竟是面如土色,显然吓的不轻。
  荣颍看清楚来人的面容,微微一怔,到底立起了身子,收起了几分肆意,恭敬拱手道,“见过大人。”
  赵嫣身后跟着赵东阳,方才的门便是赵东阳得了示意才踹开的。
  赵嫣盯着荣颍,一字一句道,“赵茗呢?”
  荣颍顺手一指,“隔壁呢。”
  赵茗大略还不知道他的酒肉朋友如此轻易便把他卖了。
  赵嫣转身没有多看荣颍一眼,临走前对荣颍忽然道,朝廷上的事荣家尽管冲着我来,若是动了赵茗,我必让荣家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那四个字赵嫣咬的极重,语气狠毒刻薄。
  荣颍默默咀嚼这四个字道,“大人多虑了。”
  待人走了,荣颍轻轻舔唇笑了,他本生的极俊,这般轻轻一笑,三分浪荡七分慵懒,直瞧的身边的伶人心跳如擂鼓。
  这赵大人身上,竟然像女人一样带着一股子清清淡淡的香味。
  第五章
  光天化日之下,竟连房门都没有锁。
  丢尽了赵家的脸。
  赵嫣沉着脸推开了门,女人的软红衣衫落了一地,糜烂的香气充盈床帷,竟也未曾听到外头进来了人。
  赵嫣从女人的被子中把赵茗扯了出来,气的手指发抖,袖中带着的马鞭便一鞭子抽了上去,到最后仍没舍得抽到赵茗,那鞭子便直接落到了那半裸着的清倌身上,十几岁的女孩儿惨叫一声,裹紧了自己的身子,瑟缩在了床边角落里。
  赵茗狼狈的从床上爬起来,咬牙切齿的瞪着赵嫣,“你倒是打啊,打死我就算了,反正你赵长宁没血没泪,不在乎什么血脉亲情。”
  赵嫣刚刚那一鞭已经用了全力,这时候力气跟不上了,身子便有些虚软,怔怔瞧着赵茗,强撑着站直了身子,冷声道,“回去。”
  赵茗梗着脖子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兄长。”
  赵嫣瞧了眼赵茗,额头一抽一抽的疼,忽而冷笑,“若是不回去,我现在就烧了这鬼地方。”
  赵茗跳了起来,“你敢!”
  赵嫣凉凉道,“我赵长宁没血没泪,有何不敢?”
  他常年混迹朝堂,素日里便是皱着眉头,身边的便大气不敢出一声,头次在赵茗跟前动了真格,拿官场的一套压人,一双凤眼冰冷的瞧着赵茗,像瞧着一件死物。
  竟是真吓住了赵茗。赵茗似乎是真害怕这兄长疯起来一把火烧了醉红楼,一时间不敢再多说一句,咬牙切齿的,又毫无办法。
  荣颍搂着几个女倌从隔壁出来的时候,便见赵嫣走在前面,脚步有些虚,脊背笔直,仿佛没有什么能压弯那高傲的背脊似的。这里出来鬼混的很少有人认出来赵嫣,只那一身的皮相引的周围的一些嫖客频频看过来,却看到了林妈妈抖如筛糠的模样,个个都是人精,便都不敢多言,少几个认出来的,更是恨不得剜了双眼,权且当做没瞧见。
  赵茗和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跟在后面,衣衫不整,一脸丧气。
  荣颍想到了一些关于赵嫣同先帝的传闻,颇有意味的笑了,想必是真的。
  若他是先帝一一
  荣家动不了赵嫣,动动赵嫣的命根子,也够让赵嫣疼上一阵了。
  血债血偿?
  荣颍伸手扯了扯自己拢好的衣襟,歪着头饮了一口酒,空气中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混杂着酒味,像是暧昧而缓慢流淌着的,沁入骨髓的春药。
  荣颍搂着身边的女人,手落在了女人滑腻的脖颈上,牙齿轻轻开合,女人痛呼出声。
  只有荣颍自己知道那一刻他脑海中那段白皙的脖颈,是什么人的。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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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茗被关进了后院,赵嫣在前厅都能听到他弟弟吵吵嚷嚷的声声音。
  赵嫣轻轻咳嗽了两声,手里的丝帕已经带了红。他冷冰冰的看着帕子上的颜色,就像是在看着别人的血泪。
  沉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隐匿在黑暗中秦王府的方向。
  秦王府这日来了一位访客。
  软轿停在一边,送的拜贴无名无姓,马车下来的人穿着白色氅衣。秦王府的人报了管家,管家报了秦王,得了许可,才放了人进来。
  第六章
  如今是冬日,外头草木凋零,秦王府却草木荫庇。
  已不知跟着走了多久,赵嫣鼻尖嗅到了一阵似有似无的香气,这香气愈走愈浓烈,潺潺流水之音入耳,眼前团团一片薄雾,原是进了一处温泉。
  引路之人是秦王府的管家,躬身道,“秦王便在此处,贵客您请自便。”
  引路人退下后,赵嫣这才细细打量起来。原来秦王府还有这样一处洞天,温泉引自山涧,雾气蒸腾,灼灼热气扑面而来,恍若仙人之境。
  赵嫣惧冷,来时的路上一双手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这时候行至池畔,不觉便半蹲下了身子,将手伸进了池水里暖了暖,登时一股暖意便从四肢百脉渗透开来,连素日惨白的脸色都被熏的润了些,甚至没有注意到带着的兜帽落在了一边,额头上的发丝散落了一缕,被池水浸湿。
  “赵大人,本王府邸的温泉可还满意?”
  秦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嫣回头看去,见这秦王身上披了一件微湿的外袍,腰带松松垮垮的系着,站姿笔直,脚踩着木屐,齐整的发丝披散至背后,有几缕垂落胸前,战场上杀伐过的人,一举一动都像带着刀锋,不像京城里的富贵闲人,举手投足都是柔软和奢华。
  即使是如今这样闲庭散步的样子,看起来仍然像收入宝鞘中的利剑。
  赵嫣猛地一站,竟然有些晕沉,他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子,同秦王相视,不卑不亢,开门见山,“殿下手里握着七寸,赵嫣安能不来。”
  楚钦忽然朗声笑起,“原来你赵大人的七寸如此好拿?”
  赵嫣忽然道,“可惜先皇后早逝,没有看到如今陛下登基的模样。陛下虽非先皇后所出……”
  楚钦的脸色忽然变了。
  赵嫣冷笑。
  先皇后生前无所出,从后宫不受宠的骊妃处抱来了还在襁褓中的楚钰,视为亲生,而骊妃,先帝临去前给了还在西北大营的秦王楚钦一道密旨,先帝去后,楚钦从西北回来,亲自执行了先帝的旨意赐死了可怜的女人。
  陛下如今尚不知他并非先皇后所出,若是日后知道了真相,必然要追究自己生母的下落,殿下准备如何给陛下交代,他的生母生前被人夺了孩子,打入了冷宫,死后被殿下抛尸乱葬岗中,为野狗啃食?”
  楚钦这时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赵嫣来,到底是西北回来的将军,一张俊朗的脸上除了一开始露出几分惊诧再无别的神色。
  “赵大人在威胁本王?”
  赵嫣笑了,“不是威胁,是求殿下,放我一马。”
  赵嫣从进来开始便觉得有几分不适,他本便身子不好,时常晕沉。
  楚钦挑眉,朝着赵嫣走了两步,蒸腾的水汽间,秦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忽而间靠的极近,呼吸间微微的热意灼上脸颊,“不知道,大人是如何知道这般皇家秘辛?”
  秦王便又笑了,莫不是,在先帝的床上?
  赵嫣手指轻轻颤了下,眼神冰冷下来,“殿下请自重!”
  秦王向前一步,赵嫣便被他逼至退无可退,“自重?赵大人,您这是把自己当成了被人轻薄的女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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