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皇宫戒备森严,他身手极好,竟不曾惊动守卫。
  刘燕卿跪在长阶下。
  龙椅上的少年天子眼睛好了有一些时日,眉宇间有肖似先帝的威仪。
  少年比他的父亲更年轻,更有侵略性,甚至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小周山一场大火仿佛烧去了庙堂之上的天子一身金尊玉贵的皮。
  少年天子沙沙的披着奏折,刘燕卿跪的累了,索性半只鞋蹬开,白色的汗袜露出来,御前极为失仪。
  楚钰仿佛什么都不曾看见似的。
  常平躬身侧立一旁。
  良久,少年从案前抬起头来,看了眼身后的常平,道,“常总管,给刘大人备些茶水来。”
  常平躬身退下。
  楚钰静静看着阶下的刘燕卿。
  真正刺杀他的人无非就是赵嫣,平原侯,宁王这三人之中。
  平原侯和宁王府被一网打尽,只剩下了赵嫣。而赵嫣显然也在自掘坟墓。
  宁王在民间的官声太好,宁王出事,赵嫣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楚钰坐享渔利,看卒子厮杀,好不快哉。
  如今民间甚至出现了万人血书。
  六部和辅政大臣趁着内阁如今民怨倾天的时机拉拢了不少内阁的势力,独这刘燕卿像一块顽石,钱财权力皆买卖不动,孑然一身,又无甚可威胁。听闻此人好渔色,荣家送上门的美人皆被扔出了门外。
  若是能策反刘燕卿,便是断了赵嫣的一条臂膀,架空内阁便指日可待。
  刘燕卿是赵嫣亲自提上来的人,赵嫣为了此人甚至狠狠的下了楚钰的脸。
  在任命文书盖上玉玺时候的屈辱心境,楚钰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刘燕卿,你要什么?”
  楚钰放下了折子,于长阶之上站了起来。
  刘燕卿细长的丹凤眼轻轻一眯,“陛下,臣脚麻了。”
  楚钰冷笑,“那便起来自己寻个地方坐下,好好考虑。若考虑不清楚,便一直在御书房坐着罢,明日也不必早朝了。”
  刘燕卿慢腾腾的站了起来,寻了个长脚凳正襟危坐。
  “臣没什么想要的,功名利禄于臣如浮云。”
  “既然如此,何必入仕?”
  “自然是为了混口官家饭吃。”
  楚钰冷声,“刘燕卿!”
  “臣在,陛下想必是漂亮话听的多了,反而听不惯真话。”
  “刘燕卿,你若觉得六部和辅政大臣均不够诚意,今日朕亲自见你,你有什么要求,朕无不应。”
  阶下的青年长袍广袖,神情懒散的模样,薄唇微微一勾,“什么要求都可以?”
  少年天子一本折子砸在了他头上。
  “君无戏言。”
  刘燕卿顺手接了折子,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陛下息怒,气坏了身子,臣万死不能弥补也。”
  “若事成,臣向陛下讨一个人。”
  楚钰奇道,“何人?”
  刘燕卿眯着眼睛摇头,“陛下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他日臣自会前来同陛下兑现。”
  楚钰扬唇,“刘卿也且记着,朕要你来做什么。”
  刘燕卿躬身拱手道,“自然记得。”
  这青年眉梢眼角皆是懒散之意,一双丹凤眼弯了弯,“陛下,微臣告退了。”
  楚钰摆了摆手。
  刘燕卿踢踢踏踏的出了御书房,到走的时候鞋边仍踩在脚下,露着半截雪白的袜。
  刘燕卿退下之后,少年天子盯着刘燕卿刚刚坐过的长凳,神色冷漠起来。
  房梁上传来了响动,楚钰耳尖一动,手中的短刀如箭射穿了房梁,一黑衣人遂从梁上一跃而下。
  手中是楚钰刚刚射出的短刀。
  “陛下,有要事禀。”
  少年天子的眼中寒气凛冽,“你是何人?”
  黑衣人并不禀上名姓。
  “方才听陛下同刘大人所言,想必在为内阁之事烦恼。”
  “不知这账本陛下可愿过目?”
  楚钰从黑衣人手中接过账本,仔细看了去,目光微震,“赵家的账本?!你是何处所得?”
  少年天子抬眼一看,那黑衣人竟已不在,仿佛他从未曾来过。
  只点燃的烛火随着风声明明灭灭。
  此人的功夫竟已至入臻化境之地。
  第五十四章
  秦王离京是在六月初五。
  朝廷改革军制的折子迟迟没有批下来。
  在内阁全盛时候尚且如此,如今经宁王一事,六部从内阁大揽了权力,士大夫有了底气,更难推行。
  这满朝文武都有见风使舵的本事。
  赵嫣称病,已经很多日子不曾上朝。
  他身子未好,断断续续的咳,罕见的珍贵药材一车一车的被悄悄拉进了赵家,也不见起色。
  “大人,秦王殿下,明日要回西北了。”赵东阳这日一边伺候着汤药,顺嘴一提。
  赵嫣怔了怔,“明日何时?”
  “明晨时。”
  楚钦回西北的时候,是少帝亲自送的人。
  帝王的御驾一直跟着到了京城边界。
  京城边界有座亭,上书“十里亭”。
  传闻百年前的大儒温庭在此送别至交,于荒亭上书十里亭,意为此地距京十里,送君十里,终有一别。
  后人常以此亭视为别离象征。
  军旗猎猎作响,圣驾在此,大楚有品级的官员遂皆至。
  秦王护驾有功,为陛下亲赐了并肩王的封号。
  由此秦王成为了楚国历史上唯一一位一人承袭两爵的王爷,又手握着西北的虎狼之兵,可谓权贵之极。
  “小皇叔此去西北山高水远,朕甚为牵挂。”
  少年天子明黄绣着五爪金龙的衣袍扬起,京城的风再大也不比塞外的风沙。
  “臣在此谢过陛下能让母妃跟着本王去西北颐养天年。”秦王道。
  他们都知道放周太皇太妃离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秦王自此对京城一一无所顾忌了。
  楚钰便笑,“小皇叔舍命救朕,朕所为不过是为偿还先帝对小皇叔的亏欠。”
  楚钦拱手,“郊外风大,陛下回宫吧。”
  西北王笔直的背脊弯了下来。
  他身后的副将和黑甲便都跟着弯腰致礼。
  少年天子笑了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并肩王珍重。”
  这一次他说的是并肩王。
  秦王躬身。
  待帝王的御驾和百官远去,秦王立起了身子。
  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上,在京城收敛的气势便无声无息的显露出来,锋芒出鞘。
  西北王对他身后的童章和林舒道,“一个时辰后,拔营,回西北!”
  童章眉眼带笑,摘下了军帽直接扔在了地上,“老子早就不想在这阴森森的鬼地方呆了!”
  林舒相貌生的像是儒生,手段却狠辣之至,常年同童章这些人混迹一处,也多些兵痞流氓之气,挑眉笑道,“童将军是想了西北的婆娘了吧。”
  身后传来了一众黑甲的笑声。
  “咱们回了西北,就再也不用受这些京城乱七八糟人的鸟气了。”
  “那是,咱们西北穷是穷了点,可人纯朴的很,哪那么多坏心眼。”
  “还是西北自由自在,俺在京城,老觉得呼吸都不畅快。”
  “呸呸,说什么呢。殿下听着呢,京城可是殿下的老家。”
  “为什么还要等一个时辰?”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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