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如今的教皇——也就是病重的那位可怜的史蒂芬七世——出身于卡佩尔家族。他们封锁消息的原因想而可知,他们似乎希望掌控接下来的教皇选举。但这实在是痴心妄想……不论是教廷还是其他国家,都不会允许同一个家族连续出现两任教皇。
罗德里大主教曾经在教皇国待过一段时间,在成为枢机主教只差一步的时候,出人意料地放弃了那鲜红的枢机主教袍,返回罗兰帝国,接过十字架发誓然后成为了骑士团的一员。直至今日,仍有人觉得他愚蠢:
——罗兰帝国神殿骑士团团长哪里比得上尊贵的枢机主教呢?
“如果您当时披上那件红色祭衣,我们现在就可以考虑推选出一位罗兰人的教皇了。”阿黛尔轻快地说,带着几分调侃。
“然后为了贿赂一张选票而疲于奔命吗?”
罗德里大主教问。
“那还是让别人疲于奔命去吧,”女王干脆利落地回答,“我可没有那么多钱去填满那些主教的油肚肥肠。”
罗德里大主教的脸上也不由掠过了一丝厌恶的神色——是的,以“油肚肥肠”形容教廷的那群枢机主教和助教们,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圣职买卖,在今天几乎算得上一个公开且悠久的秘密。一顶主教的帽子能够卖出几万金罗币,枢机主教的帽子则更值钱了,既然花了这么多钱才买到那顶帽子,买的人肯定要从其他的地方捞回来——还有什么比教皇选举更适合回本的时候吗?
不,没有了。
曾有人做过计算,得出的结论是每一次教皇选举期间,被用于贿赂的金币,数额庞大得足以发动两场大规模东征——这还仅仅只是明面上的,不包含那些以地契和酒庄抵押的财产。
“等到道尔顿护送路维斯枢机顺利返回教皇国,我们就该帮其他人一把了。”女王握着一根编进金线和银线的细鞭,点着地图上的雅格王国和自由商业城市,“圣父都要归天了,教徒们怎能不为他恸哭?”
罗德里大主教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位女王,一位大主教,两人在书房中的谈话简直同被魔鬼附身的异教徒没什么两样,传出去足以令普通的教徒颤栗震怒。
他们对那戴着三重冠的“人间之王”毫无敬意,兴致勃勃地感叹于他的死亡。
但必须要说的是,教皇病重对如今的罗兰来说,实在是太及时了,太有帮助了。
罗兰帝国的两部港口条例刚刚颁布,这两部港口条例就像两枚被抛出去的惊雷,震得其他国家神色骤变。在女王同大臣们商议码头修复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国家多少商业城市正急匆匆地商讨着该对罗兰帝国的两部新条例采取什么措施。
教皇之死与新教皇的选举,将充当比这更惊人的晴天闷雷。
让新的教皇选举去掏空他们的腰包,耗尽他们的精力吧。
现在,对于罗兰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拖延正面争端爆发的时间更重要了。
………………
时间,时间,争分所秒的时间。
对于路维斯枢机来说,也没有什么比时间更重要了。他不惜伪装成商人的模样,选择罗兰帝国的秘密港口登陆,就是为了尽快地赶到圣城。要是能够在教皇死讯公布之前赶到,就再好不过。
当然,他也知道这只是最好的设想,现实却是他必须面对一等候在路上的卡佩尔家族刺客。
但是路维斯枢机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地遇到了第一波拦截,拦截他的人身份同样不在预想中。
刚刚离开风岩港不久,在风岩港通往罗兰帝国和教皇边境交界的大道上,他们的马车就被拦截了下来。栅栏横于道路中央,对方有备而来,等候已久。
“我们可以交出所有财产,希望诸位不要多加为难。”
路维斯枢机的脸色很难看,他被迫从马车上下来。
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逼近。每一名骑兵都配备着一把工艺精良的火枪,马鞍上插着备用枪。他们的脸庞每一张在火把下都显得格外漠然冰冷。这些骑兵是战场上人们最不想遇到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在不畏生死的同时也守口如瓶。
路维斯枢机隐约有些头疼。
他们不像是教皇的刺客,那他们是奉谁的命令而来?
他还抱着一丝最后的希望,希望这些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他隐隐察觉到,自己恐怕陷入到更大的漩涡里了。
“您好,路维斯枢机。”事与愿违,率领这支骑兵的人从人群中走出,一口道破了他的身份。那位大人在马背上微微俯身,语气听起来还算彬彬有礼,“我们奉命来护送您前往圣城。”
“护送我?”路维斯枢机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您是谁?”
身份被道破,枢机也就不再伪装,站直了身,与来人对峙。
来人直起身,火把的光让路维斯枢机看清了对方。
在幽暗的黑夜,一位黑发的军官先生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们这行人——尽管他没有佩戴任何表露身份的肩带,但他的气质无不彰显着那种战场上搏杀的人才有的残酷果决。与其他全副武装的骑兵不同,他穿着黑色的猎装,衣领和袖口带有精美的绣花。
他的目光就像鹰隼,看人时总带着审视猎物的锐利感。
路维斯枢机的几名护卫下意识地紧绷了浑身上下的肌肉,手随之按在武器上。
片刻,黑发军官懒洋洋地收回目光,唇边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
“罗伯特·道尔顿,女王陛下的骑士。”
第40章 她的猎犬
尽管对面前的这一支骑兵身份有所揣测, 但黑发军官的话仍令路维斯枢机露出惊讶的神色——他倒不是惊讶于罗兰帝国元帅竟然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而是惊讶于道尔顿对自己的介绍“女王陛下的骑士”。
罗兰帝国的“战争武器”路维斯枢机有所耳闻。
非要说的话,他甚至曾经同这位道尔顿先生间接地打过交道。
那是道尔顿负责可希米亚港防御的时候, 路维斯家族的武装商船曾同可希米亚港的商人起过冲突, 这位年轻的将军干脆利落地回敬了他们。
路维斯枢机以为像道尔顿这样年轻气盛野心勃勃的军人, 很难服从于他人的指挥,更甭论还是效力于一名女人了。但事实却是,他以“女王陛下的骑士”自命时语气轻快, 甚至称得上有点……骄傲?
不, 或许用“得意”来形容更为准确。
这就是个不太美妙的讯号了。
路维斯枢机想。
罗兰女王派她的猎犬——是的,在路维斯枢机看来, 携带火枪率骑兵将他们包围的道尔顿此人就宛若女王的猎犬, 一条以血腥和狠辣手段执行女主人意志兼具豺狼气质的猎犬——前来,这些人可以成为保护他的人, 也可以成为杀他的人。
“您的陛下想要什么?”
沉思了片刻后, 路维斯枢机谨慎地问。
“您的选择。”
道尔顿唇边的笑容微微加深了,他从猎装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
一位伪装成车夫的修士上前,接过那封信将它转交给了路维斯枢机。
路维斯枢机拆开信,借着火把的光起来,脸色随之忽晴忽阴。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拧着着眉毛,看着罗兰女王的那封信, 在心底飞速地盘算着上面提及的几点——他和鲁特王室之间的新仇旧恨,新的应当回归诸神怀抱的大陆,以及能够令路维斯家族从在教廷历史上大放光彩的机会……
道尔顿没有催促他, 只是漫不经心地握着马鞭。整个过程中,周围的火枪手没有人说一句话,没有人移动一下,都沉默如雕像,纪律性强得令人心惊。
一旁的图瓦大使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他无法控制自己地将这一支军队展现出来的素质与他知道的所有军队进行对比。然后格外惊骇地确定,至少在他知道的范围内,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哪个地区的雇佣兵能够比得上道尔顿掌控的这些人。
图瓦大使观察的时候,道尔顿也同样在观察这一行人。
要是路维斯枢机做出点不合时宜的选择,他一点都不介意亲手解决这家伙。
在道尔顿思考尸体要埋在哪里的时候,路维斯枢机及时地长长出了口气,将信折好郑重地收了起来。
“感谢女王陛下慷慨的援手,”他看向战马上的黑发军官,没有再废话什么,“接下来的路,就麻烦道尔顿将军了。”
道尔顿一打手势,立刻有士兵翻身下马,将路中间的栅栏移开。他朝路维斯枢机欠了欠身,一伸手:“请。”
路维斯枢机叹了口气,转身要回到马车上。
一旁从头到尾没能得到一个眼神的图瓦大使无可奈何地追随枢机的脚步。
要说心情的话,图瓦大使比路维斯枢机更加复杂也更加糟糕——原本图瓦王朝打的暗中支持路维斯枢机的主意,现在中途突然被迫地插进了一个盟友。这让人有种原本计划好的独属于自己的好处被分走了一半的憋屈感。
只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罗兰帝国虽然已经衰败了,但要比起挣扎在鲁特帝国和雅格王国之间的图瓦公国仍要强上许多许多……只能安慰自己,这下子路维斯枢机当上教皇的可能性更高了。
一名车夫过来帮助路维斯枢机登上马车,图瓦大使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在车夫抬手的时候,袖口在昏暗里闪现一点寒光。起初他以为那只是袖口或者其他什么小玩意在火光下反射出来的光,但是很快地一股寒意窜上了他的脊梁。
“刺客!”
他大喊起来。
路维斯枢机弯腰的那一刻,那名车夫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柄匕首,狠狠地朝他捅去。
砰——
图瓦大使的耳朵嗡嗡作响,伴随着一道火光,一颗子弹从他面颊前掠过,子弹带起的气流在他脸上刮出一道湿漉漉的,温热的伤口。
然后就是一声惨叫,车夫的手连同那把匕首一起被炸成了血雾。他痛苦地嚎叫着,凶悍地朝枢机主教继续扑去,疯狂得令人恐惧。
第二团血雾再次飞溅而起。
图瓦大使摸了一把溅到脸上红的白的粘稠液体,愣愣地看着被子弹掀起半个颅骨的尸体倒地,接着弯下腰去,大吐特吐,几乎要把整个胃呕出来。
外袍被割开一点,几乎能够感受到匕首寒气的路维斯枢机整张脸苍白得几乎找不出半点属于活人的迹象。他用一块手帕裹住,从血泊里捡起了那把锋利的匕首,上面蒙着淡淡的蓝光——淬了毒。
“一位间谍。”
道尔顿将转燧枪插回枪套中,猎装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被向上带起,露出一小节军人特有流畅有力的小臂。
“——兼职刺客。”
现在,路维斯枢机和图瓦大使都觉得接受罗兰帝国的保护是件非常非常有必要的事了。尤其是图瓦大使,因为……
那伪装成车夫的间谍,是他的手下。
……………………
“是间谍啊。”
阿黛尔读着道尔顿送回的信,露出了然的神色。
怪不得前世的路维斯枢机明明做了诸多准备,最后还是死了。
令女王更为在意的,是这名间谍的身份。
间谍死后,道尔顿亲自检查了一遍尸体,没有任何可以判断间谍身份的东西。是卡佩尔家族的人吗?
未必见得。
如果卡佩尔家族有那本事在路维斯枢机身边安插间谍,那么他应该死得更早一点。而前世路维斯枢机最后被刺杀的地点格外微妙——他死在罗兰帝国和教皇国的交界地带。失去了复兴机会的路维斯家族怀恨在心,几乎倾尽整个家族的力量报复罗兰。
一个教皇家族歇斯底里的报复,在罗兰帝国灭亡的过程中添了一把火。
“雅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