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她下巴被捏得酸痛,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捏在手里的兔子,连蹬腿都不敢。正想着要不要念句“阿弥陀佛”吓吓这厉鬼,忽觉得他的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早晨?难不成这“鬼魂”是她早晨遇到的那个锦衣卫?
  “大、大人?”萧宝绥试探地唤了一声,见他没有否认,立刻喜出望外长长松了口气,娇糯糯地笑弯了眼睛。
  “你见到我还挺高兴?”楚悖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展开笑颜,摸了摸下巴:眼睛还是留着比较好,完整的脑袋瓜儿才好看。
  “自是高兴!”萧宝绥答得斩钉截铁: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起码比见鬼强!
  她打从心里高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娇媚可爱。
  她笑得太真,以至于楚悖不禁乐了一下,往常别人见了他,吓得屁滚尿流都是轻的,突然有个糯叽叽的小姑娘说见了他高兴,心里倒觉得有些新鲜。
  忽而也不想要她脑袋了,毕竟活的好像更有意思些。
  “我要挖你眼睛也觉得高兴?”楚悖盯着她,慢悠悠道。
  萧宝绥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恍然想起站在面前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自己还撞见了他杀人。
  何况此时夜黑风高,多么完美的杀人灭口之夜啊……
  她嘴唇嗡动半晌,忍着后脊的凉意笑得无比真诚:“大人,两个眼球儿光秃秃的又不好看,暂放在我这儿行吗?您瞧着活的也高兴不是?”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着,无辜的像是小鹿,纯良无害。
  没等到想象中的瑟缩大哭,楚悖一愣,松开了手,许久,低笑了一声喃喃道:“果然,一见我就高兴的不是什么正常人。”
  萧宝绥悄悄努了努嘴:你才不正常……
  她偷偷瞄了一眼楚悖那张俊逸出尘、画儿似的脸,不禁有些惋惜:这样好看的人,怎么就是个疯疯癫癫的?
  楚悖见她面上表情细微地变化了一下,方才还含着一丝笑意的眼睛忽地沉了下去:“不是说见我就高兴?”
  翻脸比翻书还快……
  萧宝绥腹诽,可为了一条小命也得哄着他。她想着,脸上笑得愈加灿烂,笑着笑着却又叹了口气,表情切换得自然真诚,毫无破绽:“可是以后不能常常见到大人呀!”
  话一出,萧宝绥立刻有些后悔,万一这个疯子一时兴起当了真,以后日日来怎么办?
  果然,下一刻她就见男人认真地凝眸考虑了一下,乐不可支地点点头:“也是,往后我日日都来,保证让你每天都能看见我。”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萧宝绥想了想,没敢说。
  皎洁月光照在他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你高兴了,这对眼珠儿肯定会养得更好。”
  萧宝绥:……还是惦记我眼睛……
  “住哪儿?”楚悖心情颇好,开口问了一句。
  “不用大人麻……”萧宝绥瞥见他狭长眼眸微眯,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立刻改了口,“尚服局后院东面罩房,麻烦大人了。”
  “宝儿真乖。”楚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瓜儿:唔……手感比刺头好一些。
  “宝儿?”萧宝绥一愣。
  “给你起的小名儿。”楚悖微低头俯视着她,一副给自己的东西起名时的慈祥。
  “我有小名儿的!叫瑟瑟。”萧宝绥首次抗议了一下,却也不敢把不满表露得更明显,就跟小猫儿似的轻轻抓挠了一下,不痛不痒的。
  楚悖嫌弃地皱了皱眉:“还是宝儿好听,宝儿,你说对不对?”
  萧宝绥:“……您说得都对。”
  “抓紧了,别掉下去摔坏了我的眼睛。”
  萧宝绥无语凝噎:明明是我的眼睛……
  楚悖伸手揪住了她的腰带,飞身一跃。
  萧宝绥眼睁睁地看着月亮放大了几倍,猛地意识到了自己被这个疯子拎到了半空中。
  两人之间仅悬了根腰带,萧宝绥隐隐觉得身子有下坠的趋势,惊慌之间手忙脚乱地死死环住了楚悖的腰。
  她贴着他的胸膛,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萧宝绥本能地屏住呼吸,脑子里不禁出现了早晨那具尸.体的惨状,胃里瞬间一阵翻腾。
  他大概需要一个香囊盖盖身上的血腥气……
  楚悖低头看了看那双紧抱着自己的小手,愉悦地扬了扬眉毛:“宝儿就这么喜欢与我待在一起?”
  萧宝绥:???
  她抿着唇,有理由相信,只要她敢摇头,这疯子绝对会把她丢下去。
  萧宝绥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看了一眼底下变得小小的树木宫墙,权衡利弊,轻轻点了点头。
  她本以为会消停个一时半刻,却忽然觉得冰凉呼吸掠在头上,像毒蛇吐着蛇信:“你犹豫了。”
  萧宝绥被折腾的欲哭无泪,无奈地睁大眼睛,迎着冷风,吹得眼睛发酸。待等到觉出眼眶有一丝湿润,才缓缓仰了头:“太冷了,反应有些迟钝……”
  楚悖看着那双卷着红晕的眼,只觉得自己身上好像哪儿被烫了一下。他抿了抿唇,面色有些古怪,伸手把披风胡乱地裹在她身上,顺手把她脑袋也给蒙得严严实实。
  楚悖偏头一瞥,看不见那双烫人的眼睛,终是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啧,别冻坏了我的眼睛……”
  萧宝绥:……
  *
  等萧宝绥落在地上的时候,低头看着自己与他被裹的像个连体婴,有些哭笑不得。
  楚悖收回披风,指了指跟前的四间房:“你住哪个?”
  “最右边的。”
  大晋朝以左为尊,宫人住处也是如此,左边的房间最好,最右侧的房间则最次。
  “宝儿想不想住最好的?”楚悖缓缓眯了眸子,伸手指了指最左边的屋子,“悄悄把她们都弄死,让你住进去好不好?”
  “你是我的眼睛罐子,理所当然的得放在个好地方。”
  “别!”萧宝绥打了个哆嗦,大着胆子按住楚悖蠢蠢欲动的手,“那可都是官家小姐,你、我……我不能让你冒险。”
  楚悖垂眸,看着按在自己手臂上那双白生生的小手,缓缓停了动作,若有所思地看着萧宝绥:“你说不冒险就不冒险罢,反正还有其他法子……”
  他声音渐低,更像是自言自语,萧宝绥只听见了前半句,没听清后半句。她看着屋内已经熄了灯,匆匆行了一礼:“我得进去了,再晚她们就不叫我进了。”
  说罢,见他也没反对,转身就往屋里走。萧宝绥压着步子里的喜悦,顶着那道如炬目光进了屋。
  “怎的才回来?抄得慢死了!下次再这么晚,就不给你留门了!”
  “你手脚轻些,好不容易才睡着。”
  “怎么跟这么个麻烦住在一起,烦死了……”
  屋内其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忘记了白日要萧宝绥帮她们代抄时说的“同屋情谊”了。
  “对不起了……”萧宝绥刚从虎口脱险心情不错。况且跟那人一比,同屋住着的这几个看起来可爱和顺多了。
  起码不会动不动就说要挖她眼睛!
  楚悖站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脸色越来越阴,他的眼睛罐子还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他沉着一张脸在门外站了许久,脑子里的一个念头愈加清晰:给宝儿弄个单间!最好的!
  第4章 紫檀
  天刚蒙蒙放了亮,萧宝绥揉了揉眼睛,披着被子坐了起来,盯着掉了漆的窗户微微发愣。
  昨夜几乎整晚没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脑子里立刻出现自己被挖了眼睛的惨状。
  两个眼眶变成血淋淋的窟窿,吓得萧宝绥不敢再闭上眼睛。
  她定定地看着窗子,角上的枝丫阴影缓慢地动了两下,萧宝绥忽然就有一种那个男人执着绣春刀劈窗而入的恐慌错觉。
  他不会真的日日来吧?
  “你发什么愣?去打些洗脸水来。”
  萧宝绥正害怕着,同屋的薛颂突然开口,吓得她打了个颤。
  死寂的屋子骤然有了声响,好像忽然活了起来似的,充满了生气。
  萧宝绥偏头看着伸懒腰的薛颂,生平第一次觉得和别人同住一个屋子也不是什么难以习惯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她心里害怕,可到底有活生生的三个人陪着,能安心不少。
  “快去啊?磨蹭什么?”薛颂见她半晌不动弹,声音拔高了几分。
  “大早上的叫嚷什么?”外头传来一个声音,下一瞬,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李嬷嬷。”萧宝绥和薛颂看清来人连忙下了床,伸手把另两个睡着的也叫了起来。
  李嬷嬷踱着步子,看了眼整整齐齐站在自己跟前的四个姑娘,最终停在了萧宝绥面前:“收拾东西吧,从今儿起,你就是女史了。”
  薛颂三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萧宝绥,表情从错愕逐渐过渡到不甘。
  “女史?”萧宝绥惊讶地看着李嬷嬷,眼睛瞪得溜圆。
  升位份这种事,怎么可能轮得到她?!
  “赵掌饰身边的女史生了恶疾,已经搬出了宫,现下有个缺,就由你补上了。”李嬷嬷声音淡淡,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这萧宝绥原是最不受待见的,怎的突然就升了位份?
  “行了,快些吧,掌饰那边还等着呢。”李嬷嬷想不出所以然,仍是没把萧宝绥放在眼里,见她磨蹭不禁催促了两句。
  “喏。”萧宝绥应声,转身麻利地收拾起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行李。
  *
  萧宝绥跟着李嬷嬷走出了尚服局,拐了两道弯到了尚服局后头不远处的一片小花园。
  再往里走,花园略偏的角落赫然出现一个小院子。
  “这就是你的新住处了。”李嬷嬷带着萧宝绥进了院门,指了指那棵槐树旁的屋子道,“你隔壁住着的是霍姑娘,那条石头路正对着的便是赵掌饰的屋子。”
  萧宝绥默默打量着这个简单干净的小院儿,心里有些欢喜。
  这院子不大,除去她们几人的住处,还有一小间厨房。空地三三两两地种着树木花草,整洁漂亮。在皇宫里能有这样一个小院子,简直能跟神仙比肩了!
  萧宝绥提着包袱跟着李嬷嬷推门走了进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桌子上剩下的半碗茶水。
  她抬头扫了一眼,见屋内还有不少零七八碎的小物件,诸如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之类。即便是生了恶疾搬出宫,也该让人收拾细软,这么一瞧,倒像是突然出了什么事没来得及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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