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潘文珪负甲拔县关云长渡淮克城

  时至未时三刻,城中未乱,关羽所带的攻城主力先至。
  伏在城外的那个队率最先不是看到关羽等来至,而是最先看到城头上的守军士兵忽然大乱,有仓皇举矛的,有匆忙张弓的,并有掉头就往城下跑去的,紧接着不多时,又听见城中鼓声大作,又见城头上各色军旗一片乱舞,目睹这番情状,那队率心知断然不是城中内应能够掀起的,遂便回顾身后,这才看到了关羽所带之兵。
  他看到的那会儿,关羽带的兵马离城门尚远,所以他没有听到动静,但城头上的守军居高望远,却是可以看到。
  这队率心知,城中内应若是夺门,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因令部曲:“备战!”
  果如他所料,城头上刚乱了一会儿,城中的喧闹声就传出了城外。
  这队率按住跃跃欲试的部曲们,伏地瞻望,耐心等待,很快,就见城门打开。
  直到此时,这个队率才一跃而起,简短下令:“杀!”
  他们这三十来人在伏下掩藏后就脱去了用来在道上伪装的布衣,这时都是轻甲环刀,直扑洞开的南城门。
  因了久经沙场,老於战事的缘故,向南城门奔杀去的路上,这个队率还有余心想道:“阙宣果是下邳大豪,先是淮陵,今又是徐县,此两城之得,他功劳甚大!”
  要非是阙宣在这两县有极大的影响力,提早布下内应,便是以荀贞兵马之精,也是难以这么快就连克两城的,更别提关羽可以无声息地横渡淮水,——至於能不能打下徐县,却非这个队率之所疑,他既相信本部兵士的战斗力,更相信关羽的武勇万人敌。
  这队率与他麾下的那三十军、吏所埋伏之地,离城不远,疾奔之下,很快就到了护城河。
  没工夫等护城河上的吊桥放下,这队率二话不说,带头跳下,身上的暖意和汗水被冷水一激,顿消失无踪,化作了一股冰寒直冲脑门,却是寒意更助热血沸腾和杀意激昂。
  此时城门内有内应与守卒厮杀,城头上的兵士则大多还被关羽的部队吸引,没有反应过来,在他们游过护城河时,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支箭矢射来,完全没有威胁性。
  过了护城河,城门便近在咫尺。
  这队率当先,诸军吏紧随其后,杀入城门洞中。
  城门洞里与守卒厮杀的还有二三十人,这队率略略一看,认出许多熟脸,却都是阙宣庄中的剑客。——阙宣庄中的剑客们都是本地或来自外地的轻侠猛士,多习格斗之技,又身体壮健,相比城中各家凑出的百余内应和那数百水贼,他们的战斗力都是最高的,因为久被阙宣豢养,这些轻侠之徒本就尽皆思以“义”相报,这会儿接战,更是谁也不愿被别人小瞧,故而一个个轻死忘身,战斗的意志也是很强,所以,这次袭夺城门,便是以他们为中坚,至若城中各家的内应很多没有参与,而是在城中四处放火,以图引起骚乱,从而进一步地动摇守军军心。
  这些剑客和内应们虽是趁关羽军至、引起守卒慌乱的机会,突其不意,打开了城门,可等城门守卒反攻过来时,他们到底没学过军阵,又甚少带有箭矢强弩,只凭个人武勇,渐渐难以支应。那队率与军吏们适时地杀了进来,顿时扭转了城门洞内这块战场的局势。
  《司马法》里讲战阵兵器时,有一句话说的是:“太轻则锐,锐则易乱;太重则钝,钝则不济”。意思是,轻兵器多了,如果遭到敌人的猛烈进攻,就会容易使战阵混乱,而重兵器多了,则会在取得上风的时候影响逐北杀敌,扩大胜果。
  放在两支军队分列阵型以野战时,这句话一点没错,可放在眼下这场城门洞内的小规模接战,这句话却是不太合用了。
  因为如大戈、铁矛之类的重兵器,过长,在相对狭窄的空间内挥动不开,甚会误伤己军,明显是不适用的。最适用目下情形的只能是轻兵器,所以这队率及麾下军吏使用的都是环首刀。
  环首刀是轻兵器,堂堂之阵、两军对攻时,这等轻兵器大多数时只能用来自卫,然而此时,肉搏近战,却正可借了轻兵器的“锐”,只要突入敌阵,展开近战,便可击敌取胜。
  那队率这边都是环刀锐击,兵器整齐划一,而反观城门洞的守卒及仓促来援的其他守军,却是有用矛戈的,有用短兵的,兵器混乱,对敌那些没有经过战阵操练的剑客、内应时,他们能占据上风,可一旦与那队率及其麾下军吏对阵,便立刻进退无据,很快就溃败散逃。
  杀散守卒,这队率没有追击,而是第一时间命人放下了吊桥。
  吊桥放下时,关羽的大队人马正杀到护城河外。
  阙宣的庄中养有四五匹好马,出庄时,关羽自骑了一匹,余下的没有分给军官们,而是分给了最能战的几个军吏,这时他一马当先,带着那几个有马的勇士,直上吊桥,驰入城门。
  入了城门,马不停蹄,他拿矛在手,先是追杀散逃的城门守卒,继而待大部队进来,喝令那个曲军侯:“即往县寺,杀擒贼首,悬我军旗!”
  曲军侯接令,带部奔进,袭往县寺。
  关羽兜着坐骑原地半转,找到了个城中的内应,喝问道:“贼将何在?”
  那内应仰望马上关羽的威风,心中惊叹,口上答道:“在城北。”
  本朝元初三年,时任下邳相的张禹在蒲阳陂上开了三道水门,引水灌溉,后岁至垦田千余顷,邻郡的贫者很多都来此地落户,室庐相属,其下成市,却是徐县最为富饶繁华的所在,因而县中守将把他的军营设在了县北城中。
  关羽即按之前的安排,令两个队率带领本部的大部分人马为主力,又令水贼分出人马五百,由两个水贼头领带着为辅助,悉上城头,夺取城墙,又令剑客、内应们和余下的水贼分去县中各处,一来清剿各处的守卒,再则控制地方,分派完毕,他自引步骑十余人径奔城北。
  他这却是要深入敌营,袭杀敌将!
  但凡守城之军,多会把兵马主要布置在三个地方,一个是城头,这是直接担负守城任务的,
  一个是城中军营,这是轮值休息的后备队,所谓“守城先守野”,再一个就是当兵力充沛时,还会在城外布些人马,这是为了能使之与城中成犄角势,呼应相守。
  此外,还会在城中的仓库、诸里、街亭、路口和城中的高处等地也布置些人马,这是为了守卫物资,同时弹压城中百姓,维护城内治安,以防有人作乱。
  徐县的守将本是在城外设了一营的,但前些时,笮融调走了一部分他的兵马,一些改派去巡防淮水,另一些则改驻淮陵等淮南诸县,以图加强淮南的守御,所以,他手头上的兵力顿便有些不足,因就把城外的营给撤掉了。
  也就是说,他现下的兵马主要分布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城楼、城墙上,一个便是城北军营。
  他那军营中虽不知有多少兵马,但总归不会少於数百,关羽只带了十余步骑就要去冲营,立时使那些剑客、内应、水贼等等,无不惊诧,而被他点名要从他冲营的那十余步骑却皆面色如常,毫无吃惊,又或惧怕的样子,——这自是因他们知关羽之能,并本身亦是勇士之故。
  那些水贼们见果如关羽所料,虽是白天攻城,却也顺利入了城中,此时虽是惊诧,倒也不敢口出劝言,陶曼却是想劝说两句,毕竟而今城门既下,已有六成胜算在我,关羽身为主将,似无需冒险涉危,万一他因为“冒进”而战死,实在得不偿失。
  可是还没等他说出话来,关羽即已拍马而去。
  无奈之下,陶曼只得奉他军令,与剑客、内应们分杀去县中各处。
  其余的军吏、水贼也各按令行事。
  此刻县中已是混乱一团,火起多处,黑烟腾腾,到处是叫嚷哭喊之声,一些青壮百姓各持武器,守在各自的里门内,以求自卫,更多的百姓畏藏家中,心惊胆战地不敢露头。
  突上城头的军吏、水贼与城头守卒刀枪交战,往城中各处杀去的剑客、内应、水贼则与不时碰上的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的县中各地守卒接战,而那袭杀县寺的曲军侯则已到县寺外,与县寺的守卒、县吏们展开了厮杀。
  群民惶乱,战火处处。
  关羽扑向县北,却扑了个空。
  却原来是那城中守将在接到城中大乱后,立刻整队出营,往城南支援了。
  关羽不是本地人,走岔了路,和这守将失之交臂。
  从被守将留在城北营中的老卒口中问出守将的去向,关羽二话不说,打马转走,即又回头往城南去。这回他走对了路,循着那守将去的街路,走未及太远,遥遥就望见前方人头簇簇,喊杀声盈耳,远观旗号,乃是一支水贼与那城中守将碰上了。
  关羽驰马奔至近处,他骑在马上,视线能够越过前边的守卒队伍,看到两军接战的地方。
  见有一披重甲之将,冲杀在守卒的最前,徒步奔杀,呼喝不绝,左矛右刀,远则矛扫,近则刀斫,势极猛武,所向披靡,约百余人的水贼无一人可挡他一合。
  水贼中有人带弓矢的,从后方射箭,然那敌将身上的铠甲既厚且坚,却是大多的箭矢都不能射透,便纵有射透的,也只是箭镞稍入甲内,造不成杀伤。
  关羽心道:“闻那水寇头领说,徐县守将‘以勇知名’,想来这当先冲阵的敌将便是此人了。”见水贼已经不支,节节败退,大约很快就会溃败,遂吩咐左右,“且呼那敌将!”
  有从卒问道:“可是呼他来战么?”
  “观彼鼠辈,焉值我与战?叫他回首便是。”
  十余步骑便齐齐大呼:“前头敌将,可敢回头来看?”
  一边呼喊着,这十余步骑一边杀入前边守卒的后阵,他们是从后袭杀,又都是勇士,立刻便突进无前。守卒后阵一乱,前头的那个敌将便是没听见呼声,也不由停下脚步,回头观视。
  他刚一扭身回头,迎面就见一道黑影呼啸而至,还没反应过来,胸前便受到猛烈的冲击,紧接着,随着冲击之力,大步地踉跄后退,直退了十余步远,撞入水贼阵中,又接连撞到了七八个水贼,这才止住退势,他以矛支地,勉强站住,低头去看,看到胸前多了半截的矛身。
  这铁矛正是数十步外的关羽所掷,不但越过守卒的阵伍,击中了这个敌将的胸口,穿过前后两层甲,透体而出,并且还把这个敌将带得退了那么远,一掷之威,乃至於此!
  这个敌将这时才感到疼痛,抬头看向铁矛的来处,视野已然模糊,只隐约看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人影,随即便口喷出几大口鲜血,颓然倒地。
  这敌将一倒,那些守卒先是茫然片刻,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顿时尽皆胆颤,一个个魂飞魄散,有的呆立原地,不知所措,有的转身想逃,却前后有敌,无路可逃,遂丢下兵器,拜倒求饶。
  那百余水贼俱皆骇然,望着关羽凛然身形,许多人情不自禁地跟着那些拜倒求饶的守卒一起拜倒,只是他们却非求饶,而是高呼:“司马公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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