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容离靠在床头,紧握着手里的竹笔细细打量,方才我脖颈如被扼住,险些一命呜呼,所幸爹带着个和尚来了,那和尚只一挥手,我便见身上黑烟飞腾,风一吹,这烟便散尽了。
  她全然未提自己能瞧见鬼物一事。
  小芙瞠目结舌,当、当真有鬼?
  容离颔首,看来无需花上碎银打点,明日城中就全知容府大姑娘怨魂缠身一事了。
  老爷不是不让声张么。小芙讷讷道。
  嘴巴长在他人身上,哪是这么轻易能捂得住的。容离将笔抬至眼前,微微眯起眸子。
  前世她还未曾这么仔细打量过这杆笔,如今一寸寸摸着,竟觉得这并非寻常的竹子削成的。
  这般乌黑,嗅着竟还带着竹叶的清香,且还凉飕飕的,冻得她掌心有些发麻。
  她缓缓摩挲,指腹划过一道凹痕,这才发觉笔杆上竟刻了字。
  华夙。容离轻念道。
  话音方落,窗棂咚地响了一声,似是被风撞的。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8章
  窗棱咚的一声,吓得小芙着急回头,这风怎忽然这么吓人。
  容离还在摸索着竹笔,指腹从笔头的毛料上一刮而过,这毛料不算太柔软,甚至还有些粗糙刚硬。
  小芙听见窗外咯吱作响,似是什么东西在撬窗棂,缓步走了过去,一边道:这大冷天的,难不成还有什么虫儿在钻窗?
  风吹的。容离刮了一下笔头,摩挲起刻痕,又疑惑地念了一声:华夙?
  这话音方落,窗外寒风忽急,屋檐上的瓦似乎被掀起,随后嘭一声在屋外砸开了花。
  屋下明明生了地龙,可这处却冷得不得了,风好似从窗沿门缝钻了进来,直往容离的怀里灌。
  容离一个哆嗦,忙不迭揽紧了怀里的锦被,还以为小芙把窗打开了,可侧头一看,窗合得严严实实的。
  姑娘,怎忽地冷起来了,莫不是地龙熄了,若不我找人去瞧上一眼?小芙努了努嘴。
  容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这寒意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是在她念了这竹笔上的刻字后才来。
  小芙正朝门边走去,思及闹鬼的事后,不由得顿住了脚步,我让空青去瞧上一眼,我在这儿陪着姑娘。
  容离未应声,眼底只有这杆笔,这笔当真非同寻常,那二字就好似将她的心给蛊住了,一时间竟挪不开目光。
  她微微皱起眉头,心扑通狂跳着,撞得胸口发闷,呼吸也跟着不大爽畅。
  似是想印证什么,容离又将这二字念出了声
  华夙。
  话音方落,屋外风鸣越发喧嚣凄切,胜过百鬼齐涕。
  院子里的树好似被风吹折了腰,竟弯出了一道弧线来,那树影似在张牙舞爪着,仿若鬼物夜游。
  容离心一紧,当即觉得那和尚留给她的怕不是什么的救命的玩意儿,而是催命的东西。
  小芙自顾自说了好一阵,见自家姑娘不答,还以为姑娘乏了。
  屋外风声很急,在院子上空呼啸不已,好似野兽怒号,听着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小芙这会儿听清了容离在说什么,她回头一看,姑娘哪是疲乏,分明在眉头紧锁地盯着手中那杆笔。
  她愣了一瞬,朝自家姑娘走了过去,循着容离的眸光微微低头,这才看见了这笔杆上的刻字,正想念的时,那二字被姑娘的指腹盖了个完完全全。
  容离眉目间隐有疲乏,她面上不见惊慌,从容不迫地把这杆笔藏在了锦被下,让小芙彻底瞧不见笔上的刻字,省得这丫头一个嘴快就念了出来。
  姑娘,这笔莫非还有名字?小芙诧异道。
  许是原主的名。容离琢磨着道。
  你说那个和尚?小芙没见着那和尚,不解道:不应该呀,一个和尚怎会取这么、这么个华美花哨的名字。
  那和尚怕是从别处得来的笔。容离余下半句话未道出。
  多半是为了消灾,故而才借了个幌子将这笔丢来了容府。
  小芙喔了一声,不明所以,这才将方才说让空青去看地龙的话复述了一遍。
  不必。容离藏在锦被下的手微微一紧,弯着眼道:这地龙四通八达的,若是源头熄了,几位夫人应当有所察觉,夫人们都是受不得冻的,定会叫人去看。
  小芙点点头,那姑娘饿么,可要吃点什么,让空青去庖屋看看。
  容离哪来的胃口,如今手中多了个烫手的山芋,正愁得心口憋闷,摇头道:尚还不饿,不大想吃。
  可姑娘许久未进食了,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小芙忧心道。
  容离浅浅笑了一下,就你话多,我若是饿了,定会告诉你。去搬张脚凳回来,你就伏在这儿睡。
  小芙应了一声,将屋角的脚凳搬到了窗边,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容离松了一口气,这长夜漫漫,床底下爬出来的鬼物是被打散了,可谁知还会不会有新的鬼怪藏在床下。
  木桌上的油灯未熄,捻子上那一寸火光正微微曳动着。
  屋外的风仍咆哮得厉害,撞得窗棂嘎吱作响,门也晃个不停,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墙而入。
  小芙虽一心惦记着自家姑娘,可这两日下来累得不行,在床沿上伏了一会就睡着了。
  容离却仍是不敢闭目,手仍紧紧捏在那杆笔上,她心里寻思着,这笔如若是把刀那可就有意思了,兴许还能朝鬼怪捅上两刀,如今她手里握着的确实一杆笔,也不知能有什么用。
  她这念头刚起,手中的笔忽地又凉了几分。
  容离的手藏在锦被下,自个儿也瞧不见个究竟,正想捻一下笔头的毛料时,指腹倏然一痛,好似被什么尖锐的玩意划了一下。
  她身子弱,受不得痛,当即哆嗦了一下,周身都僵住了,手往回收时,一个不经意抹到了笔杆上的刻字。
  那不及尾指宽的刻字竟涌出热意,寒热交替着,险些将她的手给倒腾得没了知觉。
  容离双目微眯,一双眼氤氲着水光,痛得微微张着唇吸气,忙不迭把手伸了出来。
  借着这黯淡的火光,她瞧见了自己指腹上徐徐渗出的血,还有笔杆上沾着的血色。
  那华夙二字却分外干净,明明是被血蹭了一下的,其上却连丁点血迹也寻不着。
  容离疼得紧,将拇指含进嘴里,痛得浑身皆冒寒气。她缓缓转动手中的笔,试探般朝垂在床柱边上的纱账刺了过去,这一个不留神,便在纱账上戳出了个孔。
  她怔住了,更是连痛都忘了。
  只见笔上沾着的血好似在流动一般,徐徐朝那刻痕涌去,那两字登时充斥血光,绯红夺目,哪还余有半分干净?
  华夙二字赤红诡谲,血光流转,凶煞骇人。
  容离险些将这笔丢了出去,她执笔的手微微发颤,额角上一滴冷汗淌了下来。
  小芙伏在边上一动不动,好似什么也未曾察觉到。
  容离将含在嘴中的拇指拿出,指腹仍是疼得厉害,她用手背朝小芙的脸轻拍了两下,小芙。
  小芙却未见醒来,好似被魇住了。
  容离心下一惊,连忙捏住了锦被一角,朝这笔上的刻字擦去,企图擦去那血光,然而那赤红的光好似是从里边渗出来的,怎么擦都擦不去。
  刻字上流光熠熠,比之木桌上的油灯还要明亮。
  容离只好将其重新捂上,倏然听见有人叩窗,软绵绵地叩着,好似无甚气力。
  竹笔上那刻字的流光倏然黯淡,锦被的缝隙里已无红光泻出。
  容离陡然泄力,惊觉后背已是汗涔涔的,她捻了一下拇指的指腹,血还在往外冒着,这哪能是梦呢。
  她再小心翼翼朝笔上的毛料碰了碰,忽觉笔尖又变得分外柔软了,与方才划伤她手指的样子迥然不同。
  屋外仍旧有人在叩窗,然而窗棱上未曾映出一个人影。
  空青,白柳?容离扬声喊道。
  屋外无人回应,那叩窗声愈发急促。
  容离坐在床上,握紧了手中的竹笔,细瘦的手臂一抬,笔尖对向了被扣响的窗。
  小芙仍旧一动不动。
  容离气息骤急,这一慌乱起来便觉头晕目眩的,不得不使了点儿力气推了小芙的肩。
  然而小芙还是静静伏着,就跟被下了迷魂汤一样,睡得醒不过来了。
  容离干脆掀了锦被,赤着的双足踩到了地面,握着笔朝那切切疾响的木窗走去。她身子虚,且又久不下床,站起身时不由得晃悠了一下,险些跌到地上。
  这一步步的,就跟在悬崖边上走着,一个不留神便是尸骨无存。
  她是怕的,好不容易重活一遭,若就这么没了命,多少有些不甘。
  走得越近,那叩窗的声响就是清晰,一声声就跟敲在她的心头,敲得她心弦紧绷,好似就只余下这么一口气将她吊着。
  在她走到窗边的时候,那叩窗的声响不知怎的竟没了。
  容离站了一阵,墨黑的发披在肩头,身上穿得单薄,那从窗缝钻进来的风一卷,便冻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蓦地推开了窗,肩头的发倏然荡起,好似飞散的烟雾。
  月上蟾光洒落,将她本就苍白的脸照得皎皎如雪,幸而眉目足够绮丽,不至于太过凄清。
  窗支了起来,外边空无一人,连虫鸟也未有一只。
  容离握笔的手中冷汗直冒,提至嗓子眼的心略微沉了点儿,颤着指尖将这窗合了起。她转过身,余光斜见了桌边的鼓凳上似有个黑影。
  那一瞬,她脚步骤顿。
  鼓凳上确实坐了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物什,看背影约莫是个周身裹着黑绸布的女子,就连头发也被裹在其中,看不见面容。
  女子转着茶杯,杯中是放凉的茶,执着茶杯的五指细细长长,单这么一只手已是分外好看。
  容离垂在身侧手缓缓攥紧,心知方才窗外的动静便是这鬼物闹出来的。
  递来。坐在桌边的女子放下茶盏,将手抬了起来,细长的食指勾了勾,似在催促。
  然而她话音冷淡,语调也平静如水,好似不甚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3=
  华夙来了
  第9章
  递什么,这杆笔么?
  容离没有靠近,任谁屋里无端端多出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都不大能笑得出来。
  这笔是谁给你的?背对着她的女子淡声问道,那从容的模样活像是这儿当家做主的。
  你既能找来,又怎会不知此笔是谁给我的?容离不答反问。
  女子坐得端正,未回头看她一眼,胜似后脑勺长了眼睛,细想还有些诡谲。她垂下手,撘在桌上叩了叩,你就不问问我是谁?
  鬼。
  容离心道。
  你倒是不怕。女子不咸不淡开口。她略微侧头,露出小半张素白的脸,眼皮半睁着,眸光晦暗不明。
  就这么半张脸还被绸布挡了许多,也看不清究竟是美是丑。
  怕,怎会不怕。
  容离好不容易重回一世,此生仍是半截入土,比之前世还要惨上不少,至少前世只是体弱,但不至于撞鬼。
  起先她本应只是被蒙芫害死,再不济便是早早病死,如今却无端端多了许多死法,全是怨魂缠身,当是不得好死的。
  许这就是逆天的恶果,天要她重活一遭,自然不能让她太好过。
  女子等了片刻未等到回应,竟也未恼,平静道:你命火稀薄,时日无多,你允我三件事,我为你续命。
  听着倒是个厉害的,竟还能给人续命?
  容离是不信的,她站得有些乏了,见那女子坐立不动,那点儿忌惮惶恐莫名少了几分。她捏紧了手里的笔,朝床柱走了过去,在肩抵到了床柱时,才张着嘴疲乏地喘起气。
  她心底悸悸,却摇头道:总归是要死,还能续到地老天荒不成?
  凡人濒死前常奢望能多活一两载,好能成全一些念想。女子语气淡淡。
  你果真不是人。容离道。
  我岂会是人。女子不笑不怒,食指闲叩,木桌轻响。
  伏在床沿的小芙还是没有醒,沉沉睡着,一动不动。
  容离不盼这丫头能醒来,醒来也无济于事。
  你想要这笔,何不亲自来拿。容离抵着床柱,捂着心口虚弱地喘着气,眸光不甚柔软,反倒锐利得就跟刀子一样,我身子弱,走过去很是费劲。
  话音方落,那女子还真的站起了身,那披身的黑绸布曳着地,将她的踝骨和鞋也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裹身的绸布黑如墨汁倾洒,女子甚是高挑,乍一看像极索命的无常。
  容离气息微滞,握着笔的手又冒出冷汗,她心想,若不,把这无甚重要的竹笔交出去算了。
  可这鬼物若当真心狠手辣,得了竹笔又怎能善罢甘休,不得除她而后快?
  容离抬起手,那杆笔横在掌心,笔杆漆黑如墨,掌心倒是素白胜雪。
  女子转过身,背着光,周身只半张脸露着,可惜夜里太黑,这油灯又太过黯淡,始终看不清她的模样。
  若是按着市井里的话本来,鬼物应当是见不得光的,可这女子似乎比先前的吊死鬼和床下钻出来的鬼物还要畏光,这样的鬼,却口口声声说能为她续命,实在可笑。
  来拿。容离弱声弱气地说,心里已在思索,一会要将这笔抛去哪儿好些。
  女子刚迈开一步,蓦地一顿。
  容离本已想好要将紫檀梳妆匣里的三角符取出来了,那符是二夫人还在时为她求来的,听说能消灾辟邪,只是她未曾贴身带过。
  还没等这浑身裹着黑绸布的女鬼走近,屋外狂风四起,风声更似鬼哭狼嚎,头顶上的屋瓦响个不停,好似有手在拨弄着。
  窗棂的糊纸上忽地映上了一个瘦长的影子,那影子抬起手来,将手指抵在了纸上
  纸破了,一根森白的手指捅了进来。
  容离浑身僵了,这大晚上的,怎来了这么多鬼物,这裹着黑布的女鬼还未应付完,竟又来了一只,她这儿是阴气太重还是怎么的,竟这般招鬼。
  还是说,这屋外的鬼也是为了这杆笔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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