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大冬瓜
曹玉凤首先想到的是去跟爷爷商量下,之后就否定了,如果有办法,爷爷也不会躺在床上了,然后她想到了秦少川,或许可以通过他,向秦建设打听出父亲的下落。
决定好后,曹玉凤安慰母亲,光是哭也无济于事,身体搞垮了,父亲更救不回来,我们慢慢想办法。
尹招娣也觉得当着孩子的面哭显得自己特别没出息,还要女儿反翻过来安慰自己,很是羞赧,擦干眼泪把剩下的一点饭吃完——在粮食紧缺的年代,浪费是最大的罪恶,即使食不下咽,也要把饭吃完。
尹招娣没忘督促尹招娣看书,这是她认为唯一能替丈夫做的事情。
曹玉凤也养成了每晚看书的习惯,不看书总觉得缺少点什么,直看到八点钟,两母女才吹灭灯睡觉。
隔天,曹玉凤起了个大早,到院里的凉棚下搬柴准备做饭,看到大门洞里放着一封信,她迟疑地走过去,牛皮纸的信封上什么都没写,打开门朝外面看了看,胡同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很纳闷,谁给他们写信呢。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是一张16开的横线纸,写着:曹明耀在乡革委会。字迹带着稚气。
曹玉凤盯着那字看了半天,认出了这是谁写的,不禁笑起来,她正打算从他那里侧面突围呢,他就送过来了。
拿着信进屋给尹招娣看,尹招娣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知道曹明耀在哪儿了,忧的是乡上不认识人,怎么才能见曹明耀一面呢。
曹玉凤说:“明天星期六不上学,我们去下乡上,万一让我们见爸爸呢。”
尹招娣想想也对,什么事不是人做出来的,若只是在家里胡思乱想,什么都办不成。
有了曹明耀的消息,两母女的心情好了许多。尹招娣洗了四颗土豆放在蒸锅里,想想家里还有鸡蛋,也放进去一颗。
曹玉凤不让,“鸡蛋都煮好了给爸爸带过去,他在那边一定吃的不好。”
“剩下还有,不差这一个。”
曹玉凤也只好作罢,她这身体长得瘦弱,将来个头又矮,多吃点鸡蛋,有利于长个。
都蒸好后,尹招娣把鸡蛋放在凉水里两三分钟,再拿出来,温度正好,她给了曹玉凤,自己去吃蒸土豆。
曹玉凤吃好鸡蛋,又吃了一颗蒸土豆,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尹招娣没有立刻出工,发了一盆面,才背着铁锹走了。
曹玉凤第一个到教室,她看了眼秦少川的位置,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上:谢谢,曹玉凤。折好后,放到了他的课桌抽屉里。
之后拿出语文书,一篇一篇的看,因着看的遍数多,有的已经能背诵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的来了,教室里逐渐嘈杂起来。
秦少川也来了,曹玉凤竖起课本,趴在桌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盯住秦少川。她看到秦少川坐下后,把书放放在课桌上,掏出语文和数学书,再把书包塞进课桌抽屉,根本没有发现里面有纸条。
曹玉凤气馁地垂下脑袋,重重叹气,秦少川你个大冬瓜!
突然有人敲桌子,曹玉凤抬起脑袋,秦少川站在她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们还是朋友吧?”
你个大冬瓜,当然是啊。
曹玉凤翻白眼,秦少川笑眯眯地在她眼前挥了挥纸条,曹玉凤猛然瞪大眼睛,他看到了!
秦少川郑重地道:“我替我爸爸向你道歉,对不起,如果你们打算去乡上的话能不能带上我,我想当面跟曹老师道歉。”
曹玉凤叹气,“我怕我们去了也见不到我爸爸。”
“或许他们会看在我是我爸的儿子面上让你们见曹老师。”这话说的有点拗口,也有点仗着秦建设手上有特权的意思,秦少川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曹玉凤摇头,“应该不会,毕竟是你爸爸……算了,我们先去打探一下再说,你也别内疚了,又不是你的错,你的心意我会带到的。”
目前也只能这么办了。
秦少川无奈地回去了,坐在凳子上发呆。
白凤吟碰了他一下,“你怎么又去跟曹玉凤说话了?她身上有虱子小心传上你。”
秦少川笑了笑,“她是骗二喜的,她没长虱子。”
也因为看穿了曹玉凤的想法,他才主动说不跟王二喜同桌。
曹玉凤很注意个人卫生,入冬后,坚持每个星期擦洗两次身上,尽管每次都冻得直打哆嗦,还是坚持了下来,头发也一周洗两次,衣服勤换,因此她的身上总有一股皂角味。
若说她会长虱子,秦少川是不会信的。
秦少川大概是这些孩子中心智发展的最快的,他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点,想必是遗传了秦建设,秦建设是村里心眼多的代表。
白凤吟瞪大眼睛,很是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看书吧。”
白凤吟张了张嘴,你确定你猜的准?她回过头去看曹玉凤,曹玉凤趴在桌子上,双眼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她是不信,嘀咕了一声,“还是离她远点好。”
这一天过的跟平常那些天一样,上课,下课,课间跟着彭俊贤学打篮球,除了早上和秦少川说过话,一整天没有再和他说话。
放学后,烧饭,写作业,看书,做绣活,睡觉,曹玉凤和尹招娣两人虽都没有说,都在心里盼着周六的到来。
尹招娣一晚上没睡好,早早起来,曹玉凤听到动静也起来了,两母女吃过早饭,把昨天蒸好的馒头装在干净的布袋里,用线缝好口子,又把家里的鸡蛋煮好后,也用布袋子装好,一人背着馒头一人背着鸡蛋,到村外的路上,等待去乡上的汽车。
路上会有跑运输的汽车,去乡上大多坐顺风车,或者骑自行车,公共汽车还没有开通。
等待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两母女坐上了一辆跑乡上的运输车。
尹招娣为了表示感谢,给了司机两个馒头。馒头里只放了很少一点玉米面,乍看起来像纯白面的,司机很高兴,直接送两母女到乡革委会的门口。
门口也没个人,两母女背着东西往里走,没几步,就被人喊住了,“干什么的?”
两母女赶紧止步,朝左右看看,不一会儿跑过来一个人,凶巴巴地问:“你们干什么的?!”
尹招娣立刻说:“我男人被关在这里,我们想看看他。”
那人上下打量她们,两母女特意换上一身还不错的衣服,不过看起来还是像农村人,“你男人叫什么?这里是革委会,闲杂人员禁止入内。”
“他叫曹明耀,四天前被抓过来的。”
那人嗤笑一声,“犯了错误的,都被带到后山搬石头去了,你们去那找吧。”
“后山在哪儿?”
“出门右拐,走到头,再往左就到了。”
两人谢过,按照那人的指点走,往右再往左后,没有找到山,只好跟人打听,原来还远着,走路得好几个小时。两母女为了见曹明耀一面,只好步行,尹招娣见丈夫心切,没敢停留,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看到了所谓的后山。
后山是座石头山,二十多个人在抬石头,监工的不断催促,谩骂。
尹招娣的眼眶立刻湿了,到处找曹明耀,可是没有找到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难道他没在这儿?
尹招娣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去问监工,监工凶巴巴地说:“在棚里记账。”
尹招娣这才放下心,拉着曹玉凤快些朝棚里走去。
曹明耀穿一身灰色工装,坐的笔挺,正在写着什么,尹招娣失声叫了出来,“明耀。”
曹明耀以为幻听,抬起来,茫然地看着妻子和女儿。
曹玉凤也有些激动,叫了声爸爸。
曹明耀立刻站起来,朝她们走来,笑的双眼弯了起来,看得出来他也很高兴,“你们怎么来了?”
“我和妈很担心你。”
曹明耀摸了摸女儿的脸,又重重捏了下尹招娣的肩膀,尹招娣的眼泪瞬间决堤。
曹明耀的眼眶也红了,“别哭,我很好,没有受什么苦。”
“爸爸,你一直在这儿吗?”
“唉,原来也在背石头,是白世伟帮了忙,我才来记账。说起来,咱们真要好好感谢人家。”
白世伟是白凤吟的父亲,白凤吟跟曹明耀学画画的事,黄佩秋托人告诉他了,他不但赞成,还让黄佩秋准备拜师礼。可惜白凤吟后来不学了,拜师礼也就没送成,不过白世伟一直感念曹明耀,知道他被抓到乡革委会,托关系帮他说了话。
监工也看在白世伟的面子上,特准曹明耀和家人团聚。
曹明耀带她们去了住处,是临时搭起来的棚子,用塑料布包着,里面生着炉子,还算暖和。
一家三口围着炉子,一边说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一边拿着馒头就着白开水吃,鸡蛋放在炉子边上。
曹明耀让他们把鸡蛋拿回去,尹招娣不肯,他在这种地方吃不好,家里再没有吃的,也比他吃的好,曹明耀也就没勉强,正好可以拿几个给监工,谢谢他们这些日子的照顾。
曹明耀怕时间太久,妻子和女儿天黑前回不到家,让她们放心自己,便送她们走了。
尹招娣和曹玉凤心里的大石落地,两人的心情都很不错,拦了辆汽车回家。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家门口,具都呆住了,因为门锁被人撬了,大开着。两母女急忙朝里跑,院子里被锄头撅得乱七八糟,屋里的东西也被翻的一片狼藉,尹招娣大叫起来,“遭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