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阮林春忍不住笑道:“不知贵寺的梅花比之卧龙寺何如?”
那知客僧的滔滔不绝被打断,面露尴尬,“这个,当然是比不得的,那可是太宗皇帝亲手所值的白梅,全京城都没几棵……”
阮林春颇为自豪的道:“但,我就曾有幸见过。”
知客僧不信,梅花本就易种难活,就连卧龙寺的白梅都枯死不少,看得比什么都严,寻常香客不说踏足其中了,远远地望一眼都不能够,如今京城贵胄里头,也就平国公府剩得几株,都在那位世子爷的院落里——他又是一向最小气的,哪里肯让别人沾染?
阮林春心说我可不是别人,她不但看了,程栩还送过一棵过来呢,不过被她借花献佛罢了。
这等私相往来之事,阮林春自然懒得对外人说,何况是出家人。现在她回忆起跟程栩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觉得日子充实而美好——或许她并非不爱他,不过早已跨过一见钟情的阶段,步入到相濡以沫的终点了。
知客僧就看那女孩子神神叨叨站在梅花树下,看似赏花,唇边还挂着一缕荡漾的笑——唉,这些少男少女的心事,真叫人捉摸不透。
知客僧正在叹息,先前那送药的小沙弥过来,急匆匆道:“师兄,前边出了点事,您快随我过去看看吧。”
知客僧只好朝阮林春施礼,抱歉道:“施主烦请自便,贫僧去去就回。”
阮林春颔首,“无妨。”
她可不喜欢有人絮絮叨叨在耳边说话,独个儿反而乐得逍遥。谁知刚穿过眼前这片梅林,耳边便传来一声低低的暗笑。
阮林春立刻警觉,且不做声,直至绕过一株粗有合抱的梅树后,一只胳膊忽的将她拉了过去,阮林春毫无迟疑,袖中早已备好一排银针对准那人脉门——这回的银针可是淬了毒的,任凭什么样的登徒子都休想讨得便宜。
然而,看清那人面容后,她却猝不及防地松手,“是你!”
*
阮林絮设法让那小沙弥支走了知客僧,心中亦是忧急如焚,不晓得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后山那样幽僻,周成辉想必已得手了吧——再不得手,他便是个没用的废物,活该被人断了仕途!
这回多亏顾誉帮她澄清,周成辉才肯信她三分,自己又好说歹说,许以重利,不然,周成辉胆子再大也不敢干这犯法的勾当——主意虽是他提的,可若没自己充当线人,断了阮林春的臂膀,周成辉哪那么容易遇上目标?
阮林春看了眼身旁昏睡的紫云,喝了那盏药茶,没一时三刻是醒不来的,届时,周成辉早将人带到山下去了——甚至用不着他亲身上阵做点什么,孤男寡女在外共处一夜,可是谁都说不清的。
没了众人口中的清白,即使阮林春遵循圣旨嫁进平国公府,她也休想得到婆家的喜爱,等事情闹出来,程夫人别说当正宾,不把阮林春扫地出门都算不错了。
到那时,她可得亲眼看看这对母女会落得何等凄惨的境地……阮林絮抿了口冰凉的茶水,心头燥热却未有丝毫减轻,她实在太兴奋、也太迫不及待了。
先前传话的小沙弥忽又过来,将一张短笺塞到她袖中,道:“是位公子送的。”
阮林絮揭开一瞧,果然是男子的笔迹,邀她去禅房一会,说有份大礼要送给她——想不到,周成辉竟这样有胆量,她原以为把阮林春私自挟持下山便够了,谁知,周成辉竟敢公然请人对质,好当面让阮林春出丑。
这回,阮林春便是哭着求着,也休想再嫁进程府。
阮林絮几乎笑断了腰,亏得她并未忘形,按捺住满腔喜悦,认真与那小沙弥询问来者形貌,确实对方是个年轻男子,这才终于安心——上山参拜的多是各家的太太小姐,青年公子没几个耐得住性的,周成辉是有备而来,旁人可没这闲工夫。
程栩当然更不可能,他那病病歪歪地岂能上山?本就是个半瘫,再一摔,恐怕这辈子都站立无能——阮林春还不值得男人对她如此。
计议已定,阮林絮正要出门,谁知崔氏听完讲经回来,见只有她一人,皱眉道:“你姐姐呢?”
阮林絮心想这下更妙,让崔氏亲眼见证她女儿的丑态,恐怕崔氏回去就得上吊——不费吹灰之力便为娘亲腾出了位置。
阮林絮于是欣然挽起崔氏的胳膊,“正好,我也想见姐姐,和您一起去找吧。”
第36章 . 真相 她的生母,正是老爷豢养在外边的……
阮林春看清来人相貌, 方才不情不愿收回那些毒针,“你怎么来了?”
程栩站在艳艳梅林里,还真有几分人比花娇的味道, “佛寺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为何不能来?”
阮林春:……
她对程栩并没什么意见, 不过,适才自己正在想他,他就冷不丁出现, 是个人都会吓到好吧?
而且,想到程栩在梅林里藏了多久,她跟知客僧说的那些话保不齐都被程栩听去了, 在他眼里,自己必然是个肤浅喜欢炫耀的女人……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阮林春用生闷气来掩饰脸上的窘迫, “行事鬼祟,藏匿行踪,乃宵小之徒所为。”
程栩笑道:“我若是宵小, 此刻你已遭不测了。”
难得见阮林春这样失态, 总以为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她也有女子胆怯卑弱的一面,程栩感到饶有趣味。
随即他就知道想错了,阮林春轩起秀眉, 晃了晃手里的银针,反呛道:“你若真是宵小,此刻已成半个废人。”
那针头涂抹了她从草药里提炼的毒汁,为的便是以防万一。阮林絮今日上山的情状着实古怪,她不能不多留个心眼。
程栩揉了揉膝盖,叹道:“我本来也是半个废人。”
他渐渐摸熟了阮林春的脾气, 知道爱妻吃软不吃硬,这会子提起自己的腿伤,正是示敌以弱。
阮林春果然心软了,卷起裤腿瞧了瞧,只见脚踝和膝盖果然有些浮肿,忍不住埋怨道:“等天暖和些,几时来不得,偏赶着今日!”
程栩望着她,声音低柔的道:“但,若换了别日,未必能遇上你。”
阮林春手上一滞,却还是默不作声为他涂上缓解酸痛的药膏,心道这人是不是过年吃多了松子糖,愈发甜嘴蜜舌起来了——让她怪不习惯的。
犹记得刚见面时程栩一脸傲娇还不肯让她治病的模样,几曾想两人能这样对谈如流,当真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程栩攒眉忍受那药膏的浸浸凉意,心里知道阮林春有些怨他添麻烦,于是陪笑道:“好在,今日也并非全无所获。”
他踢了踢身旁树下一个麻袋,里头闷哼一声,显见得是个大活人装在里头。
果然如此,就知道阮林絮不会与她善罢甘休,阮林春虽然并不怕这些鬼蜮伎俩,可程栩先替她出手,倒也省事。
只懒懒问道:“是谁?”
“周成辉。”程栩素来清澈的嗓音里难得带上一丝冰冷之意,他也想不到这人居然还不肯死心,一而再再而三来寻阮林春的麻烦。
“你什么时候发现他的?”阮林春问。
“一刻钟前。”
彼时,阮林春还在听那知客僧吹嘘护国寺的各色古迹,一面大肆炫耀自己送的那株梅花,程栩便发现梅林里还潜伏了个探子,于是一路逡巡,终于将他逮住。
阮林春:……
所以,自己说的那些话当真被未婚夫听去了,好羞耻……话说,这两人的目的根本一致吧?一样是偷窥,不过程栩比周成辉多了几分光明正大。
算了,反正要结婚的人,看两眼也不会少块肉。
程栩当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周成辉那是要害人,他则是按捺不住相思想见心上人一面——爱情是无罪的。
所以执法起来也是理直气壮,“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又踢了踢一旁的麻袋,这回却连闷哼都没有,可见周成辉只剩出的气、而无进的气了。
阮林春揉了揉额头,“不用声张,送进巡抚衙门去罢。”
这趟虽是犯罪未遂,可周成辉以往的劣迹便不少,到衙门里吃一顿水火棍,保准能吐得七七八八——那些老油子别的不懂,讹钱却是内行。到那时,无论收监还是罚款,都够周家好好喝上一壶的了。
程栩觑着她,“这么简单,就不想再干点别的?”
阮林春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有什么主意?”
虽然自己也很想让周成辉供出帮凶,但,有大皇子顾誉在,周成辉多少有几分忌惮,周家的势力也不足与皇家抗衡。
程栩忽地笑起来,那样明烈灼灼的笑意,仿佛周围的冰雪都将为之消散,“实不相瞒,我已差人给你家三妹去了封书信,约她在禅房一会,届时,她不吐口也难了。”
原来如此,打的是内讧厮杀互相反咬的主意。
阮林春望着眼前的翩翩公子,觉得在程栩那张天使面孔下恐怕有一副魔鬼心肠——他好坏,不过,她也好喜欢。
*
崔氏想着春儿一向最懂事的,倒不怎么为女儿着急,反而阮林絮行色匆匆拉着她往后厢禅房一侧走,倒让崔氏生出几分疑窦,“你怎么知道你姐姐在这里?”
那当然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啊。阮林絮心中如此想,面上只管微笑着,“我是猜的,娘,护国寺就这么点地方,姐姐人生地不熟,她能往哪里去?保不齐是玩累了随便找间禅房躺下,咱们一间一间地搜过去,总能找见她的。”
嘴上说着话,眼睛却悄悄凝视着房檐上的暗记,终于被她发现目标,阮林絮于是松开崔氏的胳膊,轻轻上前叩门,软语道:“姐姐,你在吗?”
里头比她想象的要安静,难不成已经完事了?这周成辉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算了,管他快慢,只要让崔氏见到自家心肝与外男被翻红浪的淫行,保不齐便会气得晕过去,连审问的工夫都省了。
里头并无回应,半晌,方有人在墙面叩了三响——这正是周成辉与她约定的暗语。
阮林絮这才放心,怀想着即将到来的盛况,一把将门推开,然而,里头的模样却令她几乎失语。
阮林春的确与外男共处一室,不过,那男子并非旁人,而是与她既有婚约的程世子。两人的衣衫亦十分齐整,正浅笑共饮,可见只是闲谈,而非丝毫逾越之举。
况且,以程世子的身体状况,他就算想占便宜,也有心无力呀!
阮林絮看着程栩端正大方的姿容,惊愕几乎掩饰不住,“怎么是你?”
“否则三妹希望看见谁呢?”阮林春微笑道,将鬓边一缕发丝拨到耳后去。
崔氏倒被弄糊涂了,原来,春儿所谓的失踪其实是和程公子在这里见面?既然如此,絮儿又有什么好意外的?
虽然有些于礼不合,可见程栩对自家女儿情意拳拳,崔氏还是挺感动的,“程世子,难为你肯过来。”
程栩亦郑重地起身还礼,“崔伯母安好。”
又望着阮林絮笑道,“倒是三姑娘,见到我怎么好像很失望似的?”
还是那副温婉尔雅的风度,可在阮林絮看来,对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正一片片将她凌迟碎割——他一定是知道了,故意设了个陷阱等自己跳,没用的周成辉!
阮林絮下意识就想逃,然而阮林春却已抓住她的手腕,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箍住她!
阮林春面上带着近乎残酷的笑意,“三妹,不把话说清楚,就这么想溜么?”
阮林絮这时候反倒冷静下来,怀疑便怀疑吧,只要她咬死不认,他们也不能拿她怎样。
于是整了整衣,故作从容地道:“二姐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听不懂?”阮林春冷笑,“你是不是要我亲自告诉母亲,你与周成辉合谋,设计诱我去梅林,再故意支走那知客僧,好让周成辉伺机对我动手?若非程世子发现得及时,我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么?”
她知道阮林絮心胸不怎么宽大,可也没想到她会偏狭至此,仅仅及笄礼的规模不如人就设下这等毒计,免得她来抢自己的风头——这真是一个十四五岁女孩子能做出来的事么?
阮林春固然觉得不可思议,殊不知阮林絮心中亦是怒意蓬勃,在她看来,若不是阮林春背后作妖,自己的灵泉和空间根本不会损坏,也不会在府中尽失人心,连及笄礼都得被人压上一头,还被胡夫人瞧不起——是阮林春一步步蓄谋毁了她的人生,身为始作俑者,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自己?
当然,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阮林絮纵使再不忿,也不会在这时候跟她翻脸,只哀恳地望着崔氏,“娘,您别听她胡说,我真不知道这事……”
又面朝着阮林春,大义凛然的道:“二姐,无论你所言是真是假,若你惨遭受辱,我真心为你难过,但,这并非你可以肆意攻讦他人的理由,就算你想把我从阮家赶出来,也无须用这般拙劣的借口吧?”
阮林春冷笑:“是么?紫云现在还昏睡着,要不要请人检验一下她喝的那杯茶,看里头究竟加了什么好料?”
听到这里,崔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慢慢松开阮林絮抱着她的胳膊,凝重地看向养女,“絮儿,难道真是你做的?”
阮林絮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偏听阮林春的说辞,急得声音都哑了,“娘,当然不是!我压根不知道周成辉藏在梅林,也压根不知道什么药茶,即便真是如此,肯定也是周成辉一人的主意,他故意离间我们姊妹,就为了报那日受辱之仇。”
又泪光莹然地拉着阮林春,“姐姐,你相信我,我对此毫不知情,越是这个时候,咱们更得团结一心,不能让外人钻了空子呀!”
阮林春无比佩服她这套变脸的绝活,眼泪说掉就掉,都不带擦一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