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阮林春抱着夫君亲了一口,“你真好。”
其实她一直觉得程栩骨子里有些冷血厌世,愈相处久越这么觉得,对人对事皆是如此,外表似春花般野艳,内里却是寒冰般的坚冷——只除了对她表里如一。
是长久以来的离群避世,让他铸就了格外厚重的心防?
阮林春本来发愁该怎么把他这种观念扭转过来,可如今觉着,她已用不着做什么了。
程栩骨子里依然是一个良善的人,这跟他受到的待遇无关,只是他心中自有一份对待公理与正义的标准——读史使人明智,这话果然是不错的,程栩看了那么多的经纶典籍,心术当然坏不到哪儿去。
阮林春心头大石落地,喜孜孜的道:“元宵节快到了,咱们上哪儿观灯?”
一年一度的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会相携出游,如程家这样的大族,有时甚至会包下一整条街的花灯,遍邀亲朋前来观赏,说炫富粗浅了点,重要的是与民同乐——反正意思差不多啦。
阮林春自从嫁过来就巴巴地盼着这天,然而她忽视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程栩随意瞥了眼她衣裳下摆,“你想这副模样出去?”
阮林春:……她忘了。
虽说穿宽松点的衣裳可以掩盖身形,可上元夜人来人往,你推我搡,对孕妇当然不利——保险起见,还是留在家中养胎为宜。
虽然沮丧,阮林春倒是很快想开,“没事,还有明年,反正咱们多的是以后。”
程栩却没有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遗憾,暗暗记在心里,暂且不表。
阮林春自己不宜出行,但这不妨碍她帮别人安排计划。崔氏知道女儿爱热闹,怕她孤清,本想十五那日过来陪她,阮林春却催着她出去,为自己带几盏好灯笼回来——当然这是其次,最要紧的,她知道崔氏和离这一年来郁郁寡欢,巴不得她到集市上多走动走动,舒缓一下心情。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但愿崔氏能尽快找到第二春,否则渣爹永远都不会歇了死缠烂打的心思——幸好听说他十五那天要参加宫中宴会,想来没空打扰崔氏了。
阮林春原以为方氏会进展得快些,岂知问了小舅才知道,两人尚未互相袒露心迹。
阮林春都快惊呆了,在她眼里两人配合无间男主外女主内,如同做了夫妻一般,结果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开什么玩笑!
阮林春抱怨道:“舅舅你真是!这种话不会早点说,难道要等她一个女孩子先开口?”
崔三郎无奈挠头,“但,若是她不答应该怎么着?”
他本意是想给方氏提供一处遮风避雨的所在,虽然心里也在偷偷倾慕,可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以方氏的脾气,必定会另觅归处,他又怎放心这女子流落在外?
阮林春算是明白小舅单身三十年的缘由了,合着他就不懂怎么婉约点说话,除了结亲就是结仇呢。
阮林春这个过来人只得费心指点,“那正好,今年上元,你就跟方姐姐一同去长街观灯吧。”
崔三郎的脸几乎红透,“就这样?”
难道不要说些别的话吗?
阮林春很有城府地道:“等到了适当的时机,你就去拉她的手,她若肯,这事便成了,若不肯,也免得尴尬。”
当然时机的把握,伸手时分寸的拿捏,这些都得当事人自己琢磨,阮林春不便透露太多——爱情有的时候真得靠缘分,缘分到了,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天崩地裂都拦不住的。
第83章 . 惊喜 这才是真正的火树琪花。
转眼十五之期已至, 阮林春生怕小舅会临阵退缩,辗转差人去崔家打听消息,得知方氏的确收到邀请, 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讲出来就不怕反悔了,崔三郎那个性子, 再怎么颟顸痴愚,但作为生意人,信守承诺是应该的。
但愿他到时候讲起情话来别磕磕绊绊的, 花灯会上人来人往,多丢脸。阮林春一时心血来潮,本来想利用自己的先知帮他抄录几首情诗算了, 转念一想,别人写的再好, 终究失了真意,倒不如那些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纵使粗浅, 才真正能打动方氏——到了这个年岁, 要紧的是过日子合不合适,那些恩爱缠绵,往后有的是时机磨练。
但,倘两人真个结为连理, 方氏就成了她的长辈,日后她不得喊翠翠一声妹妹么?可翠翠还这么小,不到半人高的小豆丁,怎么想都是自己亏了。
阮林春半梦半醒,不断揣测小舅一家的婚后生活,如此折腾了半宿, 次早醒来便迟了些。不过她仗着身孕,近来总爱光明正大地睡懒觉,众人也都纵着她。
稀奇的是程栩却不在,还以为他会留在家中陪她过节呢——这个没心肝的。
紫云怕自家小姐生气,忙道:“姑爷一早就出门去了,许是要准备进宫用的节礼。”
元宵是大日子,宫里自然也该好好热闹一番,也会请些名门贵胄的亲眷与之同乐。程栩虽是皇后侄儿,可他性子孤僻,不爱群聚,往年多半称病不去,今年许是推不掉吧。毕竟是成了家的,这些应酬功夫不得不从头学起。
阮林春懒懒道:“爱去不去,谁稀罕!”
紫云:……听口气可是在意得很呢。
不过小姐最爱面子,纵使口不对心,紫云也不便拆穿,只殷切问道:“小姐可要到外头走走么?”
白天虽没多少客人,花灯街上的摊会陆续也都布置起来了,阮林春若想看个新鲜,现在正是时候,晚间人再一多,阮林春挺着肚子置身其中就不怎么相宜了。
满以为这主意很体贴,谁知自家小姐却意兴阑珊,“算了,你把昨儿高掌柜他们送的账本拿来,我得仔细瞧瞧。”
其实花灯也没什么稀奇,要的就是一个节日气氛,白天去看灯,如同花间喝道,月下把火,毫无趣致。
倒不如看账本实在。如今怀了孩子,阮林春越发看重城里的生意,虽然国公府家大业大,可那毕竟是程家的,她身为人母,不能不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些什么。说句不中听的话,来日国公爷若是官场动荡,她名下的几间铺子,好歹能帮忙支撑些时日。
到了今日,阮林春早不再想什么独善其身,她已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生死荣辱,彼此共担。
直到日色西斜,阮林春眼看天边露出淡白的月影,这才抻了个懒腰,询问紫云,“什么时辰了?”
紫云知晓她挂念着谁,只得道:“姑爷大概真去宫中了,小姐,咱们还是先用膳吧。”
阮林春没什么胃口,她看账本有个习惯,喜欢一边吃东西,方才午后两个时辰已消灭不少零嘴了——程栩在还肯管一管她,他不在,阮林春更乐得自在。
现在胃里仍是半饱,实在留不出空给正餐,阮林春想了想道:“厨房里不是有备好的汤团么?你去调一碗来,不要多,稀稀挑几个个头大的、形状饱满的就行了。”
虽然白团子历史悠久也深受热爱,可阮林春还是更喜欢带馅的,尤其是黑芝麻桂花馅,不但香甜,还有乌发养颜的作用。本来照她的口味,应该再加几勺酒酿才是,可念在身孕份上还是免了——就算只有少许酒精,她也不敢马虎大意。
忽然想起二房的小姑娘来,“翠翠呢?让她也来尝尝鲜。”
紫云朝院墙努了努嘴,“小小姐被大少爷带出去了,说要领她到街市观灯呢!”
程枫竟有这般好心?阮林春表示诧异,她还以为程枫会故意装成黄金单身汉出去钓小姑娘呢,这么看他还有点父爱?
紫云笑道:“小姐您想得也太简单了,这京城里大多知根知底,哪就那么容易再骗个媳妇回来当后娘?与其掩人耳目故作张致,倒不如坦坦荡荡,还能赢得几分尊重。”
毕竟翠翠生得实在玉雪可爱,万一碰上哪个母性爆棚的,说不定程枫就得手了呢。
阮林春失笑摇头,连自己的骨肉都舍得利用,当爹当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但愿今晚的姑娘们都擦亮眼放精明些,别真个上了这登徒子的当。
不一时,热腾腾的汤团便已送来。阮林春起先兴兴头头让厨房准备,可真的动口时,又吃不了几个——这东西跟方便面一样,闻着永远比吃着香。
而且糯米滚的东西,也有些腻腻的不消化。阮林春只夹了两三个便放下筷子,“都给你吧,我不要了。”
紫云笑道:“是因为姑爷不在,小姐才食不下咽么?”
阮林春瞪她一眼,紫云毫不介意,连汤带面吃了个一干二净——这丫头的胃口简直好得令人嫉妒。
更可气的是她完全不怕胖!阮林春因为孕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尤其注意控制体重,生怕到时候孩子在腹内长得过大,容易生不下来——这都是有前车之鉴的。
紫云察言观色,“不然奴婢扶您到园中走走?也好消食。”
虽然开春,可一到夜间还是寒意浸浸,阮林春本想说一个看惯了的园子有什么可逛的,可转念一想,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让紫云取来她心爱的狐皮大氅,整个人裹成熊一般,优哉游哉地向后院行去。
本来只是想借机消化那几枚汤团,可渐渐地,却觉得四周景象愈发幽僻起来,阮林春前世虽是个朴素的唯物主义者,可连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该不会真有怪力乱神之说吧?
阮林春心下先自怯了,弱弱的唤声“紫云”,无人回应,转身一瞧,那丫头居然不知所踪。
是有东西忘了拿,还是她撞上了鬼打墙?
阮林春只觉心跳飞快,几乎蹦到嗓子眼,张嘴要叫,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冷白的胳膊,一把将她握住。
阮林春像踩着尾巴的母猫一样,几乎一蹦三尺高,正要逃走,好在那幽灵开口了,“别怕,是我。”
借着朦胧月色,阮林春总算看清对面形容,还真的是程栩。
她顿感无语,“你不是去宫中赴宴了么,怎么还在家里?”
程栩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继而笔直地拉着她向前,意思是过去便知。
阮林春满腹狐疑,但是程栩总不会害她,难道是幽会?黑灯瞎火有什么好幽会的,想想都不够浪漫。
然而当推开那扇篱笆做的窄门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阮林春从未想到会看到这样一片树林,不,应该说森林,无数的光点夹杂在枝叶间,星星点点,层层叠叠,让时间和空间都骤然放大,仿佛置身于月宫仙境。
细看之下,才发觉那是各色各样的彩灯,形态各异,大小也是不一,有的蓬勃如车轮,有的却娇小若鸽卵,但,整体布局看起来却意外和谐,不会有任何突兀之处,好像它们天然就是从树上长出的一般——未经缜密谋划,焉能做到这样和谐统一,可知那设景之人费了何等心思。
这些是“果实”,此外还有枝叶。刚刚越冬,大多数树木还来不及发出新芽,但此刻灯下光影里却是郁郁葱葱——并非常见的绢花彩纸,而是用金片银片裁剪成花叶的形状,再巧妙地镶嵌在灯笼缝隙间,使之与里面的烛火交相辉映,营造出一种流光璀璨的效果。
这才是真正的火树琪花。
阮林春几乎看呆了,半晌方痴痴道:“这是你准备的?”
程栩微微一笑,“喜欢吗?”
原来他整天没露面,就为了给她准备这份礼物——紫云想必也是一早串通好的,还故意骗她姑爷去了宫中,再引她过来,好让她亲自面对惊喜,这小蹄子!
阮林春心里如同滚沸的岩浆,激动难抑,话一出口却变了味,“这些金箔银箔事后摘下来都归我吗?”
原谅她是个财迷,可她看到那么多黄灿灿的金子就是忍不住嘛!
程栩饶是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伸指在她额间弹了一下,给她个暴栗,“煞风景!”
虽然力道不重,可阮林春还是装模作样揉了揉眉心,“我这叫勤俭持家,你懂不懂!”
眼看程栩一脸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语,阮林春于是见好就收,甜甜蜜蜜挽起他的胳膊,“哄你呢,我很高兴。”
又打蛇随棍上,“以后年年元宵你都会如此么?”
这么算下来都能发一笔小财了——光灯笼就不便宜呢。
程栩白她一眼,“明年你自己就能出去观灯了,难道还留在家中?”
阮林春一想也是,怎么把这茬忘了?
正埋怨自己一孕傻三年,程栩忽又悄悄靠近她,“还是,你早已计划好再怀个孩子,所以明年也不打算出去?”
虽然四下无人,阮林春还是耳根红透,这坏种,居然这样揣测她,要不要如此下流?
虽然她并不打算这么快生二胎,但这并不妨碍她稍稍挑逗程栩一下,“那,就得看夫君你的诚意了。”
水葱似的指甲沿着脖颈一划,逐渐落到胸前衣缝中去——程栩忙碌一天,方才热得连外裳都脱了,只穿着单衣。
于是肌肤的接触便格外细腻真实。
程栩只觉喉咙发紧,双眸不自觉地暗了些,待要抱妻子回房继续昨夜未竟的“工作”,却不料一个下人慌慌张张过来了,开口便道:“少爷,少奶奶,不好了!”
良辰美景被人打扰,程栩当然没好气,“到底何事?”
那人伏地磕了个头,已是带上哭腔,“小小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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