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活人混入酆都,事关重大,四周鬼差立即围了上来,意欲擒拿。
而此时,步清风他们眼前的虚空,在灵气的冲荡下,竟然真的裂开了一道缺口,漆黑如墨,全然看不清里头有什么。
然就是这么一道小小缺口,令他们生出一丝希望。
桑桑能感觉到,从那道缺口中穿出的微弱灵气,仿佛揪住了它心头的软肉,高兴得险些哭出来。
“你们继续!”眼看着鬼差蜂拥而上,霓旌留下了九思,继续助他们打开缺口,一道清光自袖下飞出,但见剑光凌厉,却不见剑身何在,她手中流光莹莹,刻意用灵气藏起了兵刃,压根看不清那是刀是剑,又或是斧头镰刀之流。
“对不住了,此路不通。”她扫视着四下鬼差,未等他们回过神来便径直冲了上去,将其硬生生震退,阻挡在三丈开外。
鬼差几乎将他们三面围堵,但只消再进一步,冰冷的剑气立至脚下!
所守方圆,滴水不漏。
步清风原本还放心不下,却见她仅凭一人之力便镇住了诸多鬼差,其身法矫健,似是剑术,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却在细微之处,有些似曾相识。
“君上有令!统统停手!”不等他细想,崔珏赶至,拦下了怒不可遏的日夜游神,手中判官笔一扬,划下界限,掷地有声地传达着帝君口谕,“所有鬼差,无论看到什么,不得出手阻拦!专注封印,休要多言!”
“这!”日夜游神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的三个凡人,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君命,咬咬牙低头退回去,眼神却还是放心不下地往这边瞟。
桑桑听见崔珏的传令,下意识地朝天裂之下的那道背影瞥了一眼,毅然继续施法,将那道缺口不断撑大。
七十五司鬼差陆续退下,霓旌亦收起了兵刃,再度握住了九思。
那道缺口在灵气冲荡下果真越来越大,最后竟形成了一人大小的黑色窟窿,窟窿中昏暗一片,似是无底的深渊,传来了阴冷的霜风。
一旁的崔珏望着那窟窿,面露震惊:“这是!”
他曾无数次押送重罪之人前往地狱,十八道炼狱之门,虽只能站在门边观望,但从门缝间透出的阴气却是刺骨的。
这种感觉难道是第十八层!
烛阴引吭长鸣,浑厚的灵泽震荡八方,只听得轰然一声,嶓冢山重合,天裂再度被封印!
这次的天裂较之数千年前,少说再宽三倍有余,五方鬼帝几乎耗尽灵力,累得气喘吁吁。
正欲请示帝君,方才还在眼前的红衣男子却已经收回法器,烛阴再度回到扇柄中,于空中化为一道银蓝流光,再度回到他手中。
他们压根来不及开口,他已经转身朝着那几个凡人所在之处匆匆赶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归来
“别动,继续用灵力撑住,切不可停!”司幽赶至他们身旁,浑厚的灵力一并注入其中,方才还动荡不稳的窟窿竟然安定了下来。
余念归催动灵心玦,小心将灵络送入这片漆黑的窟窿中,向着更深处探去。
不知可是有了这么多灵力加持,她的灵络竟比在凡间时更为明亮,如一束天光,照亮了混沌的虚空。
“主上!主上!”桑桑高声呼喊,试图从那深渊中看出什么。
“怎么还没动静?”迟迟不见重黎和云渺渺从里面走出来,霓旌不由心焦。
“莫急。”司幽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紧盯着那片黑暗,似要将那深处再盯出个窟窿来。
看他脸色,桑桑隐隐觉察到,他或许早就知道这片荒地上,还有这一条出路。
若不是眼下它一心盼着主上平安归来,定要当场向他问个明白。
“快看!”余念归指着那黑暗深处惊呼一声,他们凝神望去,就见深渊之中,灵络蜿蜒,如同苍茫荒原中引路的明灯,一道人影正沿着这条路,蹒跚而来。
月白的衣,血迹斑斑,光辉映照出苍白的面容,一双漆夜般的眼,却亮如九天星辰,他一手提着寒光逼人的剑,一手紧紧抱着怀中人,不知从何处走来,眉宇染霜,手脚却被烧得一片溃烂,每一步,都仿佛踏过漫漫洪荒的磋磨,固执而坚定。
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灵气护持,难以想象他就这么闯过了世间最可怖的炼狱。
唯一那一点儿灵泽,温柔如水,浑厚安稳,经得住刀山火海,全落在他抱着的人身上,连一层皮都没让她蹭破。
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下,他沿着灵络,一步步走出了那片黑暗,停在了他们面前。
干裂的唇微微一颤,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还杵着,搭把手不会吗?”
不中听的口吻,这回却像是连叹息的力气都没了,着实教人无法反驳。
步清风与云渺渺忙上前,接过了他怀中的云渺渺,桑桑和司幽上前查看。
“灵气微弱,应是冻伤了,带回天子殿再说。”司幽将人打横抱起,留下崔珏帮着五方鬼帝料理残局,匆匆往回赶。
步清风和余念归着实吓得不轻,顾不上别的,也慌忙赶了过去。
从十八层地狱中死里逃生,能留口气儿已是奇迹了。
“尊上。”唯有霓旌回头扶住了重黎,他的手凉得惊心,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凭着固执与不甘,还能勉强站在这,“您没事吧?都发生什么了?您是从哪儿出来的?”
重黎摇了摇头,已是精疲力竭:“十八层地狱看到一阵光,便跟过来了。”
他挥了挥手,意欲将她推开,却发现自己竟连这点力气都使不出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霓旌总觉得有些可怜。
鬼差已然散去,或忙于收拾一片狼藉的嶓冢山,或紧跟着司幽等人回天子殿救人,明明瞧见了他带着这样重的伤,却没有一人问过他疼不疼。
“尊上。”她将他的手挂在自己肩上,坚定地将他架了起来,“属下先送您过去歇一会儿罢。”
尽管有心追上,但前头的人脚步匆匆,等她带着重黎走到天子殿门前,他们已经走入内殿了。
眼前偌大的宫殿位于罗酆六天宫顶端,白墙黑柱,巍峨中透着古朴与庄重,门前九九八十一级石阶,檐下四盏九莲灯,照亮了匾额上斗大的字。
天子殿。
酆都天子殿,传闻中乃是地府主君,酆都大帝的寝宫,寻常鬼差连站在此处的资格都无。
似是有人叮嘱过,守在石阶两侧的鬼差并未阻拦他们入殿。
霓旌搀着他走到殿内,找了一把椅子将他放下。
他双目紧闭,紧皱着眉,再说不出那些教人听了火冒三丈的话,她给他传了些灵气后,又查看了他的伤势,前头的伤口还好些,待看到后背,竟有数道鞭笞般的伤口,整个后背血迹斑斑,惊得她脸色顿变。
“您受刑了?”
他吃力地睁开眼,摇了摇头。
“下头早就乱成一团了,没有看到施刑的鬼差”他吐出一口浊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精雕细琢的穹顶,陷入了沉思。
“您伤成这样,属下先为您疗伤吧。”
说着,她再度将灵气传入他体内。
“用不着。”他将她推了开,不知是疼得还是烦的,神色有些不耐烦。
霓旌到底是在他身边待了百年有余,对于这等不识好歹的反应早习以为常,也不曾放在心上,先替他止了血,而后摸出丹药递给他。
“您莫怪属下多嘴,眼下咱们可还困在酆都呢,您可瞧瞧您自个儿的状况,方才龙角都险些没收住,这会儿若是露了馅儿,这帮鬼差还不得将咱们生吞活剐咯。”
“一群宵小之众”重黎嘴上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接过那药吞了下去。
因强行冲破禁制,恢复原状,他已经没有余力处理这些伤口了,靠在椅子上,缓缓合上了眼。
“本尊小憩片刻,待那怂包醒了”
“属下再喊您起来。”她顺势接过了后半句,他终于平静地睡了过去。
法力被封,灵气耗竭,这回可不是装作凡人,入夜后须得歇息,养神,于眼下的他而言,是不得不去做的事。
应是累得狠了,便是在椅子上也能睡着,眉眼时而舒展时而紧皱,如此看去,倒像个心中不安的少年。
她叹了口气,将方才从云渺渺身上滑落的袍子捞起来盖在他身上。
与此同时,内室中,司幽将怀中的人小心地搁在榻上,仔细地探了她的伤势。
寒气入肺,还有几处冻伤,虽说气息微弱,但从地狱走一遭回来,竟然只是冻昏了过去,属实教人难以置信。
“当真没有别的伤处了?”桑桑不敢掉以轻心,再三向他确认。
司幽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喂进云渺渺口中,道:“应是进过了冰山地狱,才会有这等寒气,我已让她服了驱寒的药,睡几个时辰就能醒来,并无大碍,放心罢。”
闻言,它悬在嗓子眼儿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
一旁的步清风和余念归也为之庆幸。
“真的好吗?”他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们,“十八层地狱,层层艰险,没有一处是手下留情的,便是我前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她这会儿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那么火海刀山的伤,又落在谁身上?”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幽荼帝君
沉默,是因为所有人都清楚那个答案。
但说出口,有不忍,有不甘,有怀疑,也有一丝恼怒。
谁都没想到,掉下去的明明是个奶娃娃,出来的,却是失踪一日的“钟黎”。
“怎么会是他”余念归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方才看到的。
步清风眉头紧锁:“钟公子何在?”
司幽遥遥向外一指:“外头瞧一眼吧,若是还没走到这,沿着路回去寻一寻。”
二人点了点头,又看了云渺渺一眼。
步清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多了一份敬重,俯身一揖:“天虞山步清风,拜见幽荼帝君。”
余念归听他如此称呼眼前的男子,着实吃了一惊:“帝君?他不是鬼差么?”
司幽扬了扬眉:“哟,怎么教你看出来了?”
桑桑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那烛阴照得整座嶓冢山一片通明,还指着他傻不成?外头那两个想必也回过神来了”
步清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示意余念归也一同低下头。
“真,真是帝君啊”余念归惊吓不小,可看看这古朴庄严的天子殿,还有坐在榻边眸中含笑的红衣男子,他正缓缓解下银面具,露出一张昳丽如画的容颜。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一颦一笑,风流自若。
他手中还拿着那把银蓝折扇,不急不缓地敲打着掌心,笑吟吟地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