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百态

  天色将明,院子里响起小孩子的哭喊声。
  顾灿哭着往门口去,顾氏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我去大哥家把小萍叫来”,顾攀穿好衣服出门来,把顾灿提溜到屋子里,“家里人都还睡着,别吵吵,这两块花生酥给你吃。”
  顾灿抽噎着伸出胖手,握住两块花生酥,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等二伯出去了,才捏着一块花生酥小小地咬了一口。
  又香又甜!
  顾灿犹豫起来,二伯家好吃的东西这么多,他走了可就吃不上了,可是娘又说让他一离开娘的身边就要哭着找她,不然娘会活不成的。
  顾氏到儿子屋里找出两件衣衫,过来给顾灿换衣裳,“二伯娘吃过早饭再给你做两件新衣服,先穿你熠哥的。”
  顾灿肥墩墩,穿着顾熠现在的衣服除了长一些,宽度倒是正好。
  “二伯娘,能不能把我娘也接到你们家?”顾灿思来想去只有把他娘一起接来这个主意最好,说着还不忘再咬一口花生酥。
  “那可不行”,顾明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穿着一身蓝色衣裙,乌发散在肩上,就这样走进来,却看得顾灿花生酥也忘吃了,“翩翩姐,你好好看。”
  其实别说顾灿,便是顾氏,看到女儿这刚睡起的模样也有些心惊,拍了拍小胖子的头,对女儿道:“回房梳好头发再出来。”
  顾明月:…
  这话题偏的!若不是顾灿一大早就哭嚎,她还能睡大半个时辰呢。
  “我爹叫你姐去了”,顾明月摸摸堂弟的额头,笑眯眯威胁道:“待会儿你姐姐会来跟我们一起玩,如果你再提你娘,就不让你在我家了。”
  顾灿哼唧两声不说话,顾明月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在母亲的催促下转身回房。
  这边房间里,照云已经打好洗脸水,把香胰子毛巾都放在了手边,照玉在一旁候着,等着给小姐梳头发。
  顾明月虽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不过她什么都没说,洗过脸坐在梳妆镜前,便把梳子递给了照玉。
  照玉接过沉甸甸的檀香木梳,下意识小心翼翼起来,手碰到小姐柔软丝滑的乌发时,她的动作更加小心,唯恐刮伤小姐的头皮。
  顾明月笑了笑,点着乳液慢慢涂在脸上,“照玉,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快点梳吧,起这么早,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梳妆镜前。”
  “是”,照玉答应一声,很快便梳好两个圆圆的发髻。
  顾明月看着基本满意,拿出穆蕴送给她的那个彩绳蝴蝶簪上,对照云和照玉道:“屋子里没什么需要收拾的,我出去走走,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
  二人施礼退下。
  顾明月摇摇头,起身系上纱巾出门而来。
  夏日的清晨非常舒服,爽风徐徐,鸟鸣声也不是那么嘈杂,更没有叫唤不停的蝉鸣。
  沿着池塘看了会菰米长势,顾明月准备去山边走走时,欧阳端带着照康那十人出来晨跑。
  看见她,他们都笑呵呵地喊了声“小姐。”
  顾明月点点头,欧阳端说道:“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顾明月道:“知道了。”
  看着他们跑开,顾明月才慢悠悠地走向山边,路上遇到像是出山游玩的小青,她停住脚步,小青一发现她也欢快地游了过来,看样子还巴不得来个花式游。
  顾明月刚要蹲下来和小青打个招呼,一人突然从背后扑来,抱着她旋身挡住了小青:“小心”。
  小青立即炸毛,腾起就在这个突然冒出来挡住它和小姑娘玩耍的人腿肚子上咬了一口。
  展冥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看着满眼惊讶的女子,心跳失衡,好片刻才回神松开紧紧箍着对方腰身的手臂。
  “顾姑娘,你没事吧?”见她面色微白,展冥有些紧张地问道,“我看见有条蛇,所以…”
  顾明月摆摆手,蛇根本不会咬她啊,倒是这个人,突然出现,差点没把她吓到病发。
  “你怎么会在这里?”
  展冥身后也没跟着小厮,一大早怎么就到乡下来了?
  “我这几天常来…”,展冥说道,或许是太紧张,他竟然觉得呼吸不过来,话没说完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顾明月见他这样,忙看向摇头晃脑从草丛中探身出来的小青,“你咬他了?”
  小青慢悠悠吐吐芯子,好似在说:我以为他要伤害你啊!
  顾明月抚额:这一人一蛇,蹲下身,在展冥左腿破洞处上找到小青的牙印,她本以为小青的毒和山上其他蛇的毒差不多,但就在这片刻,展冥面上已经显出青黑之色。
  “怎么办?”顾明月一边急忙拿帕子扎住他腿肚上方,挤着周围泛起黑色的两个圆形牙印,着急地看向小青,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你的毒看起来很厉害,这里又没有像你这种蛇的血清,他要是死在我家门口,事情就麻烦了。你咬他一口就算了,放什么毒液啊?”
  小青满眼疑惑地看着着急的小姑娘,然后缓缓隐没在草丛中。
  沿着牙印流出不少黑血,展冥的脸色也好看许多,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女子低头认真给他挤毒血的模样,恍惚觉得这一幕像刻在心底一般熟悉。
  “翩翩,怎么了这是?”顾攀走过梅林,远远地看见女儿跪坐在地上,旁边还躺着一个人,立即快步往池塘这边来。
  顾明月听见父亲的声音,心下稍安,转头道:“爹,展大人被蛇咬了您快把林大伯找来,还有让欧阳大伯把马车套上,带着他们一起去镇上。”
  走近看到展冥黑紫的嘴唇,顾攀也吓得不轻,答应一声就快步往回跑。
  顾秀萍走得比较慢,看到二伯跑这么急,就问:“二伯,翩翩姐怎么了?”
  顾攀没时间给她解释太多,焦急道:“小萍,回家叫给小薇,让她爹把马车套上,快去。”
  顾秀萍也不多问,点点头就往二伯家跑去。
  顾明月咬牙把帕子又勒得更紧几分,展冥却抬起手拍拍她的手背,喘着气道:“没事儿。”
  只要想到自己此时承受的难受是为她挡下的,他就觉得很值得。
  “你别说话了”,顾明月见他呼吸气短的样子,十分担心他下一口气便喘不上来了,不过若是知道展冥的想法,她恐怕要喘不上气来了。
  脚边的草叶沙沙响动,顾明月低头,便见小青头顶一颗米粒大小的青色果子盘在草地上,晃晃脑袋,吐出的蛇芯子朝向展冥。
  顾明月知道小青很灵性,从认识这条小蛇起,它每次见到她都往她腰间的荷包吐芯子要东西吃,但在这个时候,她却不知道该不该把那青色果子喂给展冥。
  没迟疑多久,顾明月拿起果子便快速地送到展冥口中,然后紧张地观察着他的面色变化,只片刻,他的呼吸就平稳许多。
  顾明月松一口气,看向依旧盘在那的小青蛇:“幸亏你还能将功补过,但是今天没有糕点给你吃。”
  这时后面响起好几道脚步声,还有顾氏着急的声音:“翩翩,出什么事儿了?”
  小青蛇晃晃脑袋,舒展身体,一下子就游了个没影。
  听到顾秀萍的话,家里的人几乎都跑了过来。
  顾明月看看展冥变得正常许多的脸色,对家人道:“展大人被蛇咬了,刚才比较危急,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
  展冥被抬到东厢的客房,林药蛋这边也跟着顾攀脚步匆匆地过来了。
  “这是被山上的毒青咬了”,林药蛋看一眼那牙印便脸色大变,再看展大人却是神色清明,肤色如常,顿时又不解地摇头,“奇怪,被毒青咬过的人,都是两刻钟内就浑身紫青,半个时辰内呼吸衰竭而亡啊。怎么展大人,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
  毒青是他们这山上最毒的一种蛇,它们最好睡在竹心里,不过因为数量并不多,村人上山又都注意防范,十几年也没有人被毒青咬到过。
  林药蛋给展冥把过脉,虽然依旧疑惑,脸上的神情却是很轻松的:“展大人确实一点事都没有,难不成我看错了这牙印?”
  顾明月想了想,还是没说解药就是咬人的蛇送来的。
  顾攀大松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展冥抱歉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展大人不要太客气”,顾氏笑道,“您往来乡下奔波,为的还不是咱们庄稼人?这点小事怎么称得上麻烦!”
  展冥笑笑,看向顾明月:“顾姑娘,刚才没吓到你吧?”
  “没有”,顾明月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到乡下来?如此受伤怎么回去?”
  顾氏瞪了女儿一眼,对展冥道:“展大人你安心养伤,我们家现今有几个下人,套上车送你到帝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用不用让人给展大人家里送个口信?”林药蛋同样热心道。
  “不用”,展冥说道,“我骑马过来的,腿上这小小的一个伤口并没什么妨碍。”
  闻言,顾氏,顾攀都看向林药蛋,林药蛋道:“大人毕竟被蛇咬了,还是不要骑马的好。”
  顾氏和顾攀也道:“展大人莫要与我们客气。”
  展冥却不过,笑着点头:“那就劳烦了。”
  …
  “顾姑娘”,吃过早饭,顾明月在弟弟的要求下指导着他做烤黄雀的泥巴时,展冥扶着墙壁出来,“我此来是有关于菰米的事要问你。”
  一旁伺候着的照云忙过去扶着这位大人在椅子上坐下。
  顾秀萍正哄着顾灿和顾熠一起活泥巴,闻言抬头看过去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嗯”,顾明月点头,“你说”,看到熠儿一下子舀大半勺子花椒粉放到瓷盆里,她忙道:“熠儿,花椒粉放得太多了,拿小勺子慢慢地挖出来五勺。”
  顾灿很是积极道:“翩翩姐,我去帮熠哥拿勺子。”
  谈话虽然被中断,展冥却没有半点不愉之色,直待他们姐弟的话告一段落,才解下腰间荷包,从中拿出来三支并排曲着的稻穗,递给顾明月:“顾姑娘,我看过你家后面池塘中的菰米,和我种出来的并不太一样,你瞧,只有这最下面的和你种的比较像。我不大明白,一样的种子,长出来的东西怎么会不一样?”
  顾明月看了看手中的稻穗,似菰米穗的个头最小,似稻米穗的个头最大,中间那个是正常的稻米穗。
  “你是怎么种的?”顾明月问道,她觉得应该是展冥和她的种法不一样才导致这样的差异,“这是一块田里长出来的吗?”
  “育苗插秧”,展冥说道,又补充,“我特意找来庄子上很有经验的老农教我种植,这三穗也的确是在一块田里长出来的。”
  照玉三人在顾熠旁边站着,时不时地递上来调料帮个小忙,却也默默听着这位展大人和小姐的谈话。
  当听到这里时,她们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想要确认这真的是位大人?怎么跟小姐谈话之间如此地小心?
  顾明月没觉得展冥的话有什么不对,又问道:“你也种稻子了?”
  展冥道:“是的,我共种了一亩,半亩稻半亩菰米。”
  “这两株像是变异的”,转着手中的稻穗,顾明月想到爸爸灌输给她的那些农业知识,说道:“或许是因为你培育的方式发生了变化,旁边又种着我们这里的稻子,才会长出这两种稻穗吧。我觉得你不如等成熟时再看,哪种稻子单株最重,便挑选出来留种,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种更好的稻子呢。”
  展冥眼中闪过亮光,拱拳道:“顾姑娘,多谢你的指点。”
  “我只是随便说说”,顾明月不在意道,把稻穗还给他,又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展冥勉强笑笑,“对了,前些日子我见到顾姑娘和穆侍郎在一起喝茶,你们?”
  “我们挺好”,顾明月没有深说的想法,“展大人的农书还没编好吗?”
  展冥内心苦笑,面上却恢复常色,道:“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是农具,你堂哥改进的浇水割麦工具,我想全都收入书中,不知顾姑娘可否引荐?”
  “没问题啊”,自己做的东西能被收入书中,顾明月不用想都知道焕大哥一定会很高兴,“不过,你只能在书中画成品图,我焕大哥还要靠这个吃饭呢。”
  展冥道:“这个自然”,脸上的笑容不觉间有些宠溺。
  正说着,顾焕提着一大块牛肉走来,进门就笑道:“熠儿,已经烤起来了?怎么不去喊我一声?”
  顾熠脸上已是这一块那一块的灰迹,抬头对顾焕道:“快做好时我才让照顺去喊你呢。”
  言外之意让你吃现成的。
  “好小子”,摸摸小堂弟的脑袋瓜,顾焕把牛肉随手递给旁边的照影,“拿厨房里去,翩翩,咱中午炖白萝卜牛肉汤。”
  说完了,他才看到坐在旁边的展冥,忙见礼道:“见过展大人。”
  “顾兄不要客气”,展冥起身回礼,“在下说过,到村里没什么大人。”
  顾明月道:“焕大哥,刚才展大人正说起要把你做的割麦机和摇柄水车,都收入到他编的农书里呢。”
  “真的?”顾焕有些反应不过来,继而哈哈大笑,“这是不是说,咱往后也能成为史书上的名人?”
  照云四人已经被震晕了,没想到小姐家这个不拘小节的大哥竟然是做出摇柄水车的那个顾焕,现在帝京里哪个杂货店不卖他做出来的缝纫机?
  她们深觉自己见识太浅薄,然而佩服还没升起,就被顾焕这一声笑给惊没了。
  顾明月笑道:“应该是吧。”
  “顾兄留名青史是必然的”,展冥也笑道。
  顾焕搓搓手,说道:“我还做出来不少好玩的东西,你那书里收不收?”
  展冥看了顾明月一眼,带着歉意道:“在下编的是农书…顾兄可以自己写一本书付印。”
  顾焕心想那农书将来是官府刻印,我自己写一本谁看?
  顾明月觉得现在焕大哥没必要写什么书,工具书不能公布工具的原理图那也没多少人看,公布原理图的话,其他木工都知道了怎么做,焕大哥的心血不是浪费了吗?
  并不是说定要捂着自家的原理图,等焕大哥在木工界地位稳定之后,再公布这些才更有意义,现在嘛,还是赚钱比较重要。
  这些话跟顾焕一说,他立即眉开眼笑起来:“翩翩说的对,我现在还当继续把经历放在做实用工具上,晚年再写书。”
  顾焕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后世人频频提及的情景,脸上的笑容更大。
  展冥看着他们兄妹,摇头失笑,从没想过,人可以把对金钱名望的渴求如此真实的表达出来。
  三人说着话时,顾熠的烤黄雀已经做好了,他扒出来几个自家人吃,剩下的便让照平分给下人们吃。
  …
  展冥在顾家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过眨眼功夫,太阳就斜挂在西边天空上,他腿上被蛇咬的那两个牙印已经没什么疼的感觉了,便再三婉拒顾氏让人送他回帝京的提议,自己牵马离开。
  走前,他看向斜阳中的女子,心中淡淡酸酸的疼起来,她这么好,却已是心有所属了,自己的那点心思还是彻底埋下去比较好。
  顾明月却被展冥那一眼看的莫名所以,似乎从他眼神中看到一霎时的无尽落寞,她不好奇他刚才想到什么,倒是突然想起夏雪。
  衙门里的人一直找不到夏雪的行踪,会不会是被展冥藏在府里呢?
  顾明月摇了摇头,夏雪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一死一流放,她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自己根本不用插手。
  院子里全是顾灿的笑声,照平四个小子和照花四个小姑娘,再加上顾熠,十个人玩起来老鹰捉小鸡。
  顾灿被挡在最后面,中间隔八个人,作为老鹰的照平几乎是绕着圈地逮人。
  他年长,其实是故意逗着两个少爷玩,让周围人也看得好笑不已。
  “翩翩姐,谢谢你”,见展大人走了,顾秀萍才走到顾明月身边,“还有熠儿,二伯二伯娘,如果没有你们,我和灿儿恐怕不会过得这么幸福。”
  “怎么突然说起来这种见外的话?”顾明月看着她笑道。
  “我现在,和灿儿”,顾秀萍忍不住低下头,“都不是顾家人了。”
  “咱们去廊下坐会儿”,这大半天,她的确感觉到秀萍不如以前那么活泼,也不怎么爱说话,顾明月和她在栏杆椅处坐下,便说:“小萍,血缘之间的关系是不会变的。没有族谱的联系,或许两辈人之后就不亲近了,但现在,你爹和我爹还有大伯是亲兄弟,不可能因为族谱上的一个除名就疏远起来。”
  顾秀萍苦笑道:“翩翩姐,奶奶也这么跟我说,但我想起我姐和我娘做的事,有时候都没有脸面在村里待下去。”
  “别这么想”,顾明月说道:“她们的行为和你不相干,对了,奶奶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奶奶的身体,顾秀萍脸上有些担忧之色:“夜里总爱咳嗽,吃的也不如以前多,昨天村里有吵闹声,她在家听见就担心的不行,我和大伯娘又叫来柄婶子过来劝着,奶奶才相信不是我家的事。”
  顾明月点点头,“奶奶就是担心你爹,等你爹回来心病一解或许就好了。”
  “嗯”,顾秀萍站起身,“我来这儿也有大半天了,说是来找你玩呢,根本没敢让奶奶知道我娘已经奔回了娘家。翩翩姐,我先回去看看,吃过晚饭再来看灿儿。”
  “你若是走不开也不用来的”,顾明月看向玩得满头大汗的顾灿,笑道:“小孩子容易忘事,灿儿应该不会怎么哭了,你放心。”
  顾秀萍想了想说道:“那我明天再来吧。”奶奶水水姐照顾了这大半天,晚上自己再出来,恐怕她会很不高兴。
  一天下来,顾灿不再怎么说找娘的事,吃过晚饭,顾熠带上照平四个,领着他出来捉了两罐子明明豆儿,回家后往帐子里一放,高兴得顾灿立即便要爬上床睡觉。
  顾熠把他拉下来,说道:“先洗澡才能睡,走,洗澡去。”
  顾灿不愿意,不过熠哥今天带着他玩了许多好玩的,他想想还是决定听话。
  …
  顾攀一行四人走了将近五天才到赵县,这日已近黄昏,顾柏擦擦脸上的汗,闻着县城中人家传出来的饭香,对兄弟道:“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来,明天再打听吧。”
  顾攀经常走镖,是没什么疲累的感觉的,但见大哥这样,也就点头道好。
  在客栈安顿下来,要了一桌子菜,随便拿凉水冲冲而凉快下来的四人便出来吃饭。
  顾攀本就不是什么爱摆架子的人,再者出门在外也不讲究那么多,直接让照康照游与他们一个桌子上吃饭。
  饭后,顾攀想着还是先出去打听打听,早点找到人早点回去,不料在客栈里就问出了结果。
  小二过来收拾桌子,顾攀随口问了一句:“有个人想向小二哥打听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名叫顾森的生意人。”
  “顾森?”没用他描述顾森的大致长相,小二就说道:“做生意的,我还真见过,不光见过,还挺熟。这人是不是一个大高个儿,眉毛挺粗的?他现在每隔两天就来给我们这里送豆腐呢。”
  “正是”,顾攀和顾柏闻言惊喜又疑惑,三弟怎么做起豆腐来了?不过找到他也就清楚了,两人先后问道:“小二哥可知他现在住在哪里?如果方面的话能不能领我们过去?”
  “知道啊”,小二把碗盘都收拾到木盆中,拿起抹布擦着桌子,“也能带二位去,只是得等我这边闲下来。”
  “没问题”,小二如此干脆,顾攀也大方,当下给他放到桌子上两钱银子,“劳烦了。”
  小二见此,脸上的笑容更多,忙趁掌柜忙算账的功夫收了起来,一面请着他们几人坐下:“几位爷先坐着歇会儿”,紧跟着又提上一壶茶来。
  天色渐暗时,大堂里吃饭的客人便不那么多了,小二跑到掌柜跟前说要带客人去找人,掌柜的刚才虽然在算账,却没错过顾攀这一行人和小二的谈话,此时便笑道:“银子交出一半来”。
  小二不情愿地把银子掏出来,掌柜的拨到收银柜里,又拿出一块一钱的银角子给他,笑道:“我没收完,你还不小子知足?一钱银子可快抵你一月工钱了。”
  小二揣起银子,满足地笑了笑,放下搭巾,走过来说道:“各位爷,走吧。”
  出了客栈门,小二问道:“那顾森不会也欠各位爷的钱吧?”
  “那倒没有,是我家兄弟”,顾柏如实说道,“家里老娘生病,想叫他回去。”
  顾攀问道:“听小二哥的意思,我这兄弟欠很多人的银子?”
  “是啊”,小二感叹不已,“如果不是三娘子,你家兄弟两个月前就被来要债的人废掉一只胳膊了。”
  “三娘子?”
  “哦,三娘子是我们这儿一个弃妇,她家是杀猪的。这家没有男丁,只有她们姐妹三人,她爹娘就给老三,也就是三娘子招了个上门女婿。可三娘子和那上门女婿成亲七八年也没怀一个孩子,那男人想要留后,三娘子爹娘死后,他看三娘子是个软乎的,胆子就大起来,渐渐地竟把三娘子家中资财搬空了。钱都弄到手后,男人便以无出的名义与她和离,然后搬到了府城,据说他那儿子现在都上学堂了。”
  因为入赘的人根本没资格休妻,在赵县众人看来,三娘子的丈夫与她和离,跟休掉是一样一样的,背地里便都说她是弃妇。
  顾柏问道:“我家三弟怎么跟这么一个女人有牵连的?”
  “可不仅仅是有牵连”,小二扑哧笑道,“三娘子长得不赖,都快四十了还风韵犹存,自打成了弃妇后吧又变得很泼辣,那顾森过完年没多久来的咱们赵县,住的就是我们家那客栈,当时三娘子挑着担子来送豆腐,顾森看见人家就说了几句戏言,可被三娘子一顿好打。一来二去的,他们两人倒熟络起来。两个多月前顾森做买卖被人骗了,亏进去一大笔钱,竟都是三娘子给他填补的。现在他就在三娘子住着呢,那不,前面那两间篱笆院儿就是三娘子家。”
  扑棱声声,有鸭子扇着翅膀连奔带飞地嘎嘎叫着跑出半开着的篱笆门。
  女子泼辣的声音随即响起:“顾森,我不是叫你磨豆子吗?你怎么又在这儿斗蛐蛐!”
  顾森抱着一个土黄色的搪瓷罐子从靠东的小茅屋里跑出来,在他后面紧紧追着个肚子微凸的女子。
  见到孔三娘,小二惊叫一声:“三娘子,两个月不见,你你的肚子怎么啦?”
  孔三娘放下举着的水瓢,“我肚子怎么跟你有什么关系?铜柱,你带着这些人…”
  “大哥,二哥?”抬头看了一眼的顾森立即扔到手中的罐子,“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
  孔三娘在豆腐房兼厨房中烧了一壶开水,提出去之前,又停下来摘下挂在墙上的竹篮子,从里面找出一包茉莉花茶,捏一撮放在壶中。
  来到正房,孔三娘一手放壶一手放下碗,说道:“请喝茶吧”。
  顾森站起身给大哥二哥倒水,瞪了孔三娘一眼:“怎么不知道叫人?这是我大哥,这是我二哥。”
  “你大哥二哥我能叫什么?”孔三娘哼道,抬步过去坐到不远处的床上,“家里就这两个房间,让二位见笑了。”
  顾柏和顾攀都没说什么,顾森笑着倒出两碗茶,推过去道:“大哥,二哥,喝茶。”
  “茶就不喝了”,顾攀站起身,“事儿也给你说过,你安排安排,我和大哥住在镇东街那家福全客栈,明一早你过去,咱们就回家。”
  “回啥家?”顾森拽了拽身上的麻布短袖褂子,“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回家?反正族里把我开出来了,我回去也没意思。”
  顾柏拍桌子道:“你那一儿一女不要了?”
  顾森嗫嚅片刻,什么话都没吐出来。
  孔三娘这时站起身,“两位回客栈去吧,他这里我来说。”
  顾攀和顾柏点点头,道声谢,便抬步出来茅草屋。
  “这个森子,惯会胡闹”,顾柏叹气道,“看那妇人的样子,八成是怀上了,回家让娘看看,就娶这个吧。”
  顾攀说道:“希望这个比之前那个强一些”。
  小二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的,听到这兄弟二人的话,不由开口道:“那三娘子七八年都没动静,咋说怀就怀上了…怪不得这些日子我们店里的豆腐都是那顾森送。”
  “打铁乘船卖豆腐,最苦的行当,没想到森子能做起这个”,顾攀摇头,脸色沉沉。
  见过兄弟现在住的那个地方,顾柏心里同样不是滋味,“你说这老三,当初听娘的话娶那个石家庄的女儿,至于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茅草屋内,孔三娘拿出一个包袱,铺在床上叠着顾森的衣服往里面装,“你哥都找来了,你还是回去吧,何必跟我这儿吃苦?”
  “三娘”,顾森考虑片刻,他两个孩子不能让大哥二哥养着,握拳在桌子上捶了下,道:“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到家我休了那找事儿娘们儿就娶你。”
  孔三娘叠衣服的手顿了顿,摇头笑道:“我可不敢跟你走,万一哪天你嫌我不好再休了我,我还有脸面存活于世吗?”
  “你是个好女人”,顾森说道,“会过日子还能吃苦,还在我最难的时候伸手帮我,我往后若对不起你,还是人吗?再说你肚子里有我的娃,我能把你撂在这儿不管?”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你走的”,孔三娘想起前夫的狠心,因为听到顾森之言而产生的动摇平静下来,“你以后想娃了就过来看看。”
  “你不走我也不走”,顾森到床边坐下,把女人抱在怀里,“三娘,我想过安稳日子,但更舍不得你。磨豆腐辛苦,好歹能养活你我,还有以后的娃。”
  孔三娘沉默片刻,笑道:“你说这话我差点就信了,可是刚才你那大哥不还说你家里有两个孩子吗?你现在能舍下他们,以后舍下我们娘俩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
  不过即使顾森往后不管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会怨他,这个男人虽然懒散,对她却是真疼,更重要的是,他给了她一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只要有孩子作伴,她什么困难都不怕。
  顾森想到家里那一团事,眼眶顿时酸涩起来,好半晌才道:“我那个家真不能说是个家,孩子们,我知道对不起他们,可我没能力,我根本不敢想他们的事。前年大旱时,那女人在家里不缺吃不缺喝,却生生饿死了我一个女儿,打那我就不敢回家。一进家门,便会有很多声音在我脑子里说我有多无能,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后来,那个女人又把另一个女儿给卖了,四千六百两啊三娘,我好几个月才挣三十两,你说我拿什么去赎她?我哥家有钱,我也张不开那个嘴。没办法,我只能装作不记得自己还有孩子,爱咋地咋地吧。”
  孔三娘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顾森甩了把鼻涕,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道:“刚才你去烧水的时候,我哥说,我那被她娘卖出去的女儿竟然成了妓女,妓女就妓女吧,她还跑到村里想骗同村姐妹,惹怒村人族人,族长一气之下把我家给踢了出来。剩下的一儿一女现在都我大哥二哥家呆着呢,三娘,你跟我回去吧,到我家后,我一定把你明媒正娶进门,咱们好好过日子。”
  孔三娘叹口气,“你不怕我将来对你那两个孩子不好?”
  “你不是那种人”,顾森抹掉脸上不自觉滑下的眼泪,“你心眼儿好,我相信你以后会对那两个孩子好。”
  “跟你回去也行”,孔三娘摸着微凸的小腹,想要赌一把,如果这依旧不是个好男人,苦果她自己咽,绝对要护好孩子。不过她心里知道,顾森这个男人看着混不吝,其实好管得很,“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顾森神情坚定。
  “三媒六证地娶我进门”,孔三娘看到顾森鲜有的坚定神情,有些微愣怔,片刻后才道:“回到你家不准再玩蛐蛐,你得天天磨豆腐,不然我们娘俩,再加上你那两个孩子,可没饭吃。”
  “听你的”,想到以后有孔三娘,顾森觉得这么邋遢着回村也不那么没脸,“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去给我写个字据”,孔三娘笑着站起身,转身把帐子拆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只那么一说,她心里就多了些盼头。
  唯一担心的就是,看他那两个大哥穿戴都不错,他家里的老太太能不能看得上她这个出身的女子。
  至于妯娌好不好相处,孔三娘觉得她只要不对人差,都是隔锅吃饭的人,她们也不会对她差。
  男人没除族更不算什么,她这么些年,没个兄弟帮衬,那男人要跟她和离时,族人起了什么作用吗?
  孔三娘收拾好东西,顾森也把保证书写好了交给她,接过来看看,她叠好收了起来:“走吧,家里只有一个石磨比较值钱,咱们问问邻居家有没有人愿要,换成钱到你家再置办新的。”
  做豆腐那一套家什他们不可能带着走三百多里地,顾森说道:“你跟我回家的事,用不用给你那两个姐说。”
  孔三娘听他还能为自己考虑到这些,不觉笑道:“得去。明天你我一早起来到我大姐家去一趟,她家离这儿只三里地,半个时辰便能回来。”
  第二天顾森五更时分就醒了,夏季这个时候天已大亮,他喊起来孔三娘,两人简单穿戴好,步行着去往三里外的小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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