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心寒

  到第四阶段的训练后,我们的休息时间也多了起来,通常是晚上10点到凌晨4点,大概六个小时左右。
  这个时间段相对固定,但前提是艾登别发脾气。
  我拖着疲惫、酸痛的身子走回宿舍,发现身子都是泥,干脆穿着军装走进了旁边的浴室。
  将军装洗了一下晾在门口,我望着浴室洗漱台上的大镜子,忽然有点恍惚,仿佛根本不认识镜子里面的自己。
  面黄肌瘦、伤痕累累。
  仅仅四个多月,我仿佛换了一副皮囊。
  那些属于我身上的光环都不复存在,要不是内心的灵魂依旧火热,怕只是行尸走肉了吧?
  “我到处找你,在这发什么呆?”
  汪鹏走进来拍了一下我肩膀,把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才来洗?不应该比我先回来么?”
  汪鹏把脸盆放在洗漱台,叹声说道:“去了一趟医务室,看了一下肖琦的情况?”
  我连忙问道:“怎么样?有转机吗?”
  “肖琦折了……”
  汪鹏的眉头紧皱着,低声说道:“肋骨骨折,小腿骨骨裂,40小时内不可能归队的。”
  当楚阔和袁英相继因伤退出,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悲剧,又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猎人学校的残酷。
  这里不是公平的竞技平台,更不是寻常的军事学校。这里充满了残酷、运气和绝望,就像战争一样。
  “伤的严重吗?会不会影响他以后的军旅生涯?”
  “应该不会。”
  汪鹏呼了一口气,说道:“好不容易熬过了相对残酷的几个阶段,却在即将进入技战术的时候折戟沉沙,这对肖琦的打击一定很大。”
  猎人学校国际班一共八大训练阶段,现在已经是第四个,可以说是学业近半了。
  之后的训练阶段,都是相对来说比较轻松的,至少会少一些残酷科目和魔鬼科目,最多也就是课程紧张、危险性比较高。
  我们拿命熬过来的,还会怕后面的风险吗?
  肖琦一定是沮丧的,这比一开始就被淘汰还要不甘心。
  “汪鹏,你说我们来这里受训,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呼了一口气,娓娓道来:“为了什么?学习先进经验?这有什么可学习的?大部分残酷科目在国内都无法实现,我们不可能以同样的形态来选拔我们自己的特种兵。”
  “为了证明自己?这有意义吗?我们九个人就代表的了百万战友吗?留下来才能证明我们的军队是强大的,而淘汰就代表我们有多弱?”
  汪鹏看着我说道:“说实话,我也有同样的反思,也有和你一样的怨言。”
  “那你有答案吗?”
  “答案很简单,为了我们自己。”
  汪鹏解释道:“你说的对,我们代表不了百万战友,这也不是公平的竞技平台,所以即使争取不到荣誉,并不证明我们不够强,也不证明我们这支军队弱。”
  “既然荣誉未必公平,坚持未必有好的结果,那答案是什么?”
  “你听我说完啊。”
  汪鹏看着我:“第一,我们是军人,祖国和人民是我们的信仰,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
  “第二,任何领域都需要开阔眼界,军队也不例外,而军人无法出国,我们就是我们军队的眼睛。”
  “第三,如果载誉而归,我们必将成为部队骨干、榜样。部队需要楷模,需要有人把军人坚韧、勇敢、无畏的品质发扬光大,让更多的青年军官向我们看齐。”
  汪鹏的这番话不容置喙,消除我心中所有的怨言。
  前两点是表面含义,而第三点才是深刻的。
  这让我联想到小学时参加的奥数比赛,班里的同学都知道我数学好,但并未表现的有多崇拜,然后老师让我代表学校参加奥数比赛。
  当时我也不理解老师为什么这么做,甚至为补课、坐长途车而感到厌烦和苦恼。
  可当我载誉而归,那同学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充满了敬仰。
  那么道理和现在是一样的。
  祖国推选我们来,当然是希望我们赢得荣誉,这样当我们回去之后,就有理由把我们的优点放大,让更多的人学习和崇拜。
  部队需要这样的荣誉来增强自信,同时也算是为普通青年军官树立榜样。
  我虽在东北虎有点影响力,但也有很多人不服我,甚至觉得我是靠陆国华的关系才有了今天。
  当然,我问心无愧,这些年也用自己的能力征服很多人,但毋庸置疑的是,如果载誉而归,我将更有理由去反驳看不起我的人。
  可能因为我是比较洒脱的人,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强求获得某种成就,便觉得不需要猎人学校这种残酷的代价,来证明自己、谋得前程。
  不过听了汪鹏的看法,便意识到我自己太肤浅了,也太没有责任感了。
  谁不是被催着长大呢?总要做一些不愿意的事情。
  小学时,不想学习想去玩……
  中学时,不想补课想早恋……
  大学时,不想折腾想虚度……
  好不容易学业完成,有权利享受自由,却又背上了生活的重担。
  军人又有什么差别呢?应该更深刻才对。
  每个人都在和这个世界较劲,周围的声音都在促使着自己长大。
  其实自己都清楚,周围的声音都是正确的,那为什么要反抗呢?
  汪鹏洗完了澡,见我还站在镜子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咱俩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你根本不想来这,所以到这之后,你不止一次动摇决心。我当然不会强求你,但我想说的是,只要你坚定决心,你就可以做到。”
  “或许能在猎人学校获得的一切,你都不在乎,但得到了又没坏处!至少你没有辜负周围人的期望。”
  我摇摇头说道:“这次没动摇,我只是有些烦闷和牢骚。都已经到这个阶段了,我还退出个屁啊……”
  “就是啊,油锅里都滚过了,还怕开水烫?”
  “你这俏皮话不错……”
  汪鹏拍拍我的肩膀:“回去睡觉去,别受肖琦的影响,更别受安东的影响。”
  一提起这个人我就气的牙痒痒。
  “他娘的,这个人没有感情!更不懂得感恩,自私的可怕!我就纳闷了,他是怎么混成特战军官的?靠出卖战友?”
  汪鹏轻笑了一声,说道:“y国内忧外患、常年征战,能活下来就能成军官。而且,他是比较理智的人,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和我们掏心掏肺,并不能证明他是个无情的人。”
  “但他一定是自私的人。”
  我现在烦透了这个人,自然不想和汪鹏探讨这个人的秉性。
  “别再搞事了啊!”
  “知道了,你这一天天的太操心了……”
  我拿着脸盆就出了浴室,然而安东就站在宿舍的门口,见我过来后,立刻拦住我了,把手里的军装递给我。
  军装上面有编号,正是我的,估计这货是看到我洗了之前那套军装吧。
  我接过军装,面无表情的说道:“谢谢,但请你以后别碰我的东西。”
  “锋!”
  安东拉住我,有些焦躁的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一定要和你解释清楚,里面的战友都睡了,你穿上衣服我们聊聊好吗?”
  “解释……战友?”
  我嗤笑了一声:“你还解释什么?我的眼睛不瞎,看的一清二楚。至于战友,就更可笑了,你把我们当成战友吗?”
  汪鹏是紧随着我走出浴室的,正好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听到我这么说,也立刻走上前打断我的话。
  “安东,我们没有权利责怪你什么,但我觉得你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
  汪鹏顿了一下,说道:“我们来自世界各地,有着不同的文化和信仰,可近五个月来,还留下来的人都牢牢抱成团,大家都把彼此当成战友了。”
  安东点头说道:“我也一样啊,当时我在懒人梯上,也是处在崩溃边缘,如果在中途搭救42号,非但救不了他,反而会和他一起掉下去,既害了他也害了自己,所以我想以最快的速度登顶再救他,前后就几秒钟的事情,我……”
  “所以,我们没有资格怪你,道德是约束自己的,不是约束别人的,何况你只是理智,并没有做错什么。”
  汪鹏说的话,客观的像是个局外人。我目前还达不到这境界,因为安东所表现出的理智,看上去是那么的冷漠。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安东问道:“安东,你在国内也有一群生死兄弟吧?在战场上的时候,你也是这般理智的处理问题吗?”
  安东略微低下头,问道:“你想表达什么?”
  “你说我们是你战友,自己不觉得羞愧吗?成败需要理智,而人生,本该是感性大于理智。这里是战场,但只有你太重成败。”
  我呼了一口气,又说道:“或许你的理智,能帮助你获得最后的成功,你为你的祖国争得荣誉,但你同时失去了y国-军人的血性和豪气,你有权衡过吗?真的值得吗?”
  国内代表队的首长,都会和我们说同样一句话:别丢脸,争得荣誉。
  注意,是在别丢脸的情况下争得荣誉。
  对我来说,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荣誉,彰显中国-军人的形象更加重要。
  何况,y国派遣的学员只有三名,算不上代表队,自然和团队奖项无缘。
  至于个人荣誉,我觉得他也未必能竞争的来。目前颁发的证书中,他只有一个,而我却有两个,而且到最后的考核阶段,国内学员和m国学员都会奋起直追,证书肯定都不会少,他真的能杀出来吗?
  安东的技战术还不错,毕竟y国是军事大国,特种兵训练还算系统,但在我们学员中,只能算中等,他最大的优点是韧性,但在前几个阶段中,并没有完全挖掘出来。
  “我当然不想,欠你们的我会还的。”
  我立刻说道:“打你的一拳,算是还了吧。你的理念我接受,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在我们有能力的情况下,还会继续帮助你。”
  说完,我和汪鹏就进了宿舍。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觉得没必要再听他的解释,更没必要听他的道歉。
  就像汪鹏说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见死不救有什么罪过?最多在道德层面谴责一下,况且安东也没有见死不救,他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延误了时机而已。
  我之所以愤怒,其实是心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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