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雪山来狼

  有三个雀州男子跟着上了船,最后上来的是先前那个在屋顶拉绳的雀州男子,上了船,言照清才瞧得他面上有疤,不是刀枪之类留下的,倒像是动物抓挠出来的。
  三人将一些绳子、捕兽夹之类的工具递着送到船上,两人主动拿起了船桨,一前一后在船头划船。
  才哥儿坐在前头那人后头,面朝那人后背。
  言照清背靠才哥儿,坐在船正当中,面对并排坐着的雀州男子和阿弥。
  阿弥面色不太好,沉郁。
  船过宅子围墙,有过一阵晃荡,底下突然起了一阵阵更是浑浊的水花,是船将围墙推倒了。
  阿弥侧首瞧着那被推倒的围墙,心里突然涌上说不清楚的感觉,那感觉想无边的滔天的洪水,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叫她窒息。
  宋家的围墙倒了。
  宋家没了。
  “娘!”
  一声凄厉的尖叫,又从宅子里头传出。
  言照清见得小狐狸的双肩跳了一跳,同其他倏地回头看的雀州人不同,她并不回头,只是突然将眼睛闭紧了,将拳头也握紧了,蹙着眉,咬着牙,忍着难忍的情绪。
  言照清抬头去看那二层小楼,一个男子奔到窗边,同小狐狸身旁的雀州男子对上了眼,着急用雀州方言说了几句话。
  雀州男子沉稳应了一声,转回头来,拍一拍阿弥的手背。
  “怎么了?”言照清有些明知故问,他心里感觉是那老太太也没了,但又不敢,抑或是不想肯定。
  “宋老太太没了。”
  那个雀州男子用生硬的京都话道。
  言照清点点头,看向阿弥。
  阿弥仍旧闭着眼咬牙忍着,好半晌,才将眼睛睁开,撞上言照清的视线。
  她的眼中没有情绪了,又是一派幽深,像深得看不到底的海。
  船自方才那声尖叫响起的时候,就停了,前后两个男人都看着阿弥,等在那儿。
  阿弥不敢回头看宋宅。
  “走吧,让殷宏畅他们将尸体敛好,叫附近的人家来帮忙。”
  船又动,言照清深深看了阿弥一眼。
  宋家,那老太太又自称自己是宋严氏,瞧那刻到骨子里的大家闺秀的做派,老太太一定是出自京城大户人家,还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言照清一时想不起来废太子党中有哪位姓宋或是姓严的,只能先暗暗记下这桩事情,待日后再仔细查证。
  船在水中行,又快又稳。
  这确实是一艘好船,是上好的黑胡桃木所制,看着年头不小,仍旧打理得很好,因有人常年睡在里头,正巧就睡在言照清同阿弥之间较宽的地方上,那个有个隐约的更光亮的影子,是一个人躺出来的模样。
  那只小狐狸垂眸,瞧着的就是地上的这个发亮的影子,怔忡发起呆,连身旁的男子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听见。
  “弥啊。弥!”
  那雀州男子撞了那只小狐狸一下,那小狐狸太抬起头来,瞧着那男子。
  从言照清这儿看过去,那雀州男子虽然长得没他高,但比他壮实许多,不是说了么,肌肉块垒分明,手臂线条贲张,背阔胸宽,是常年重苦力劳动才有的强健体魄。那小狐狸十分小一只,像个十四五的丫头,这般抬头看那雀州男子的时候,言照清竟然觉得这画面有说不出的和谐。
  但又觉得这感觉来得十分怪异。
  雀州男子用方言同那小狐狸说话,小狐狸听没几句,欣慰笑一笑,“也好的,有你照顾宋娘子,大家都放心。”
  言照清这会儿才发现阿弥一直用京都话同雀州男子说话,转了一念,就立即明白了。
  “你不会说雀州话?”
  阿弥瞧他一眼,神色又立即蔫下来,撇开同他对视的视线,在雀州男子的帮助下将箭袋系上腰,绑好,从中取了一支箭,用箭尾的羽毛蘸了蘸水,蹲下来,瞧见船板上的人形,又发了一下怔。
  “弥啊。”
  那雀州男子又推一下她,说了两句雀州方言,招来前头划船的人。
  阿弥悻悻应了一声,在那发亮的人形上头用水渍作画。
  “道观不大,年久失修,之前咱们就没费心修过,大门没了,侧门门扇落了半扇,东侧墙有个狗洞,南侧的墙被几年前的地龙翻身给震没了。狼群若是要进去,四面八方都可以进去。”
  言照清单膝落在板上,瞧着阿弥极快将道观的地形图画出来,连八十六级的台阶都标注了位置,对这小狐狸有些刮目相看,抬眼瞧着她,“这样破烂不堪的地方,你们怎么将冷库落在这里了?”
  阿弥不说话。
  言照清和才哥儿此时趁机察看另外三个汉子的神色,听到有冷库,面上都是错愕,好似是真的不知道道观里头有这个东西。
  “周先生去那里做什么?秦观真人都死了好多年了。”后头那个划船的维持着船的方向,不叫船被水流冲走,好奇问。京话别扭,但他还是用京话同阿弥说话。
  阿弥还是不说话。
  雀州男子便抬了手,阻止那人再问。
  “不用多问。”雀州男子用生硬的京话道,“如果是我碰过的狼,那就是从扶绥方向来的。我年前在扶绥附近跟过一次,不是我们这里的狼,是从九里雪山长途跋涉来的,毛色跟我们的狼不一样。整整一群,一共二十三只,老狼和狼崽都有,专吃人的。我打过两头,狼皮被京城的贩子收去了。剩下就不好打了,好像成了精一样,十分聪明。可狼群入秋之后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我迁到别的地方去了。”
  阿弥发着愣,回神之后才怏怏开口,“嗯,我听你说过。但这群狼从来也没有接近南山过,也没有来过南理城……”
  “大水逼上来的吧。”言照清道,船微微转着方向,坐落着道观的南山就在众人左侧,狼烟更微弱了,离得近了,才听见狼嚎。
  “阿德,我今天听的烟火,是说十三狼,你听得是多少?”
  阿弥问那雀州男子。
  雀州男子阿德道:“十三头。”
  前头和后头划船的都点头,“我听到的也是十三狼。”
  阿弥瞧了一阵地图,抬头一个个看了众人一眼,“咱们五个人,加上周先生和里头还有的一个执金吾,就是每个人得打两匹。”
  言照清挑眉,“你确定?”
  阿弥以为自己算错数,掰着指头数了一下,笃定看着言照清,“没错,四舍五入,两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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