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是谁想要的天下太平

  言照清是揪了阿弥的后颈,捏着那脆弱得不堪一折的颈子之后,才叫阿弥松了嘴,想被拎着后颈的一只猫一样在他手上恼怒回头,一双带泪的眼嗔怒看他。
  言照清一愣,尚未来得及解释这是为了救她的手,那小狐狸瞳孔一涣散,眼睛一闭,又昏死过去。
  昏死过去之前,好似还白了他一眼。
  得,梁子结大了,她一定以为他是故意的。
  言照清捂着被阿弥咬得流血的手臂,差些骂骂咧咧出声,心想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哪根筋不太对,竟然还要操心这小狐狸的断手会不会长歪的事情。
  她左右是个死囚,只等着推上京城的断头台,她手长不长歪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手不会长歪了,她就不用受三司会审,不用因劫法场一事受到应有的惩罚了?!
  言照清愤懑无比,在阿寿的帮助下将小臂上的伤口的血擦去,抬手低头一看,一个半月似的牙印落在上头,齿痕小小,间隔不远又不近,倒真像是小狗子咬出来的似的。
  “嚯哦!这么深?小阿弥牙口倒挺好啊,这看样子,得留疤吧?”
  医无能躲过被阿弥咬的一劫,此刻好似作壁上观的热心群众,手上给阿弥正骨接骨的活儿不停,并且因为阿弥已经又晕死过去了,他也不必担心阿弥像刚才那样暴起重重咬人一口,同言照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满是劫后余生和庆幸,又多了些幸灾乐祸。
  言照清瞥一眼过来,“你早知道她会咬人?”
  像只小狗子一样咬人?
  医无能点头,“我可是被她咬过好几次了的,十分吓人,防不胜防,也防不住。”
  言照清无言。
  造孽,真是造孽!
  他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这小狐狸什么?!
  根本就是没必要的事情,怎么会多余热心给她弄正断手的骨头呢?!
  外头传来王二大声嚷嚷的声音,“阿弥,鸡汤好了!你在哪儿?我给你送来。”
  也是明知故问,明明就知道阿弥在里头,王二非得要在外头大声嚷嚷。
  也不知道是在忌惮谁。
  言照清心里才浮上这感觉,就瞧见医无能大声同王二道:“你别送了,小阿弥喝不得呢!你就放在外头,让我喝了去吧!”
  王二在外低声踟蹰,“这……这可不行,这是要给阿弥的。”
  “王二,你的头疾好了些没?阴天下雨的可还发作?要不要我再给你扎几针?”
  似笑非笑,医无能捻了一根针,作势要往外头去。
  王二在外头瞧见屏风之后大动的身影,慌忙将手上托盘用力一放到房中的小桌上。
  “阿弥,鸡汤。”
  简短两声,也不管昏睡的阿弥有没有听到,火烧屁股一样窜出去。
  医无能“哈哈”大笑两声,瞧见言照清看他的神色,觉得十分好笑,“言大人,又想套话啊?”
  言照清推开阿寿取来的绷带,想着不过是被咬了一小口,不至于又是洒药又是扎绷带的。瞧医无能的眼神,多了几分笃定。
  “你方才说你不管江湖朝堂事,但对李穆川的废太子党,却好像是熟悉得很。”
  医无能笑一笑,“我一个行走江湖的大夫,听到的看到的自然不少,可我不想说啊。”
  说出去就要被杀头,被江湖追杀啊,他的人生才过了三十六年呢,还想再美满过下去。
  他也是今年才新近娶得美娇娘,还得生一窝崽子,万年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才是正经事啊。
  “无能大夫这几日都住哪儿啊?”言照清问。
  医无能细细摸着阿弥接好的断骨,认真蹙眉,同方才恫吓王二玩乐的好像不是一个人,好半晌,才同言照清答道:
  “言大人方才也在宋家瞧见我了,约莫是我人长相平庸,言大人没瞧上,没记在心上吧?”
  宋家?
  言照清想到那在大火里没了的人家,回想了一阵在房中见到的场景,不记得他当时是不是在里头。
  “你同宋家,是……”
  “宋老爷子是我一个病人,我每次来南理,都是住在他家里头的。”
  医无能讲到这儿,突然黯然,低声道,“我方才若是不走就好了。”
  方才若是不走,大火不会起,宋家不会没了。
  宋家已有百年了,战死沙场的,为国鞠躬尽瘁的,为天下百姓振臂高呼的,一代又一代的豪杰、良臣自宋家走出来,最后竟然落了一个无一丝血脉留下的结局。
  “这就是你们的李皇,想要的天下太平么?”
  医无能突然抬头,问言照清,眼中隐隐有热泪,不甘心、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言照清冷眼瞧他,“无能大夫觉得什么才是天下太平?”
  医无能撇开脸,一抹眼中热泪,好似将方才复杂的表情也一同抹去了,一转脸,又回复那个一脸喜气的弥勒佛长相,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嗐!我也是瞎说的!言大人当我方才失心疯好了。”医无能笑嘻嘻道,“我治宋老爷子多年了,他在我手里头顽强活到了现在,多活了十好几年呢,如今突然放弃了一切走了,我这做大夫的心情……希望言大人能够理解。”
  言照清莫名其妙,“宋老爷子不是寿终正寝的么?”
  医无能垂下头去,仔细摸着阿弥的断骨,摸好了,将夹板架上,再在阿寿的帮助下一圈一圈仔细缠着布条,小心将断手固定在应在的位置。
  “前日便说要用船给南理城的百姓运送粮食。”医无能道,喃喃的,像在讲一个故事,“城中的船都被大水冲走了,大家都知道,宋老爷子也知道。城中也就只有宋老爷子一艘船了,被他放在身下躺着,全城人都知道,宋老爷子也知道。”
  没人敢动他的船,也没人想动他的船,但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宋老爷子自己动的心思。
  “原本是瞒住了的,但他昨日突然问我,有没有什么死法是叫人不痛苦的,不狰狞的,没法从脸上看出来的。”医无能道,说到最后,突然沉重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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