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他太难了

  好久,蒋流终于开口:“苏向晚,你我之间,是有差距的。”
  身份和权势的差距,是她翻不过去的大山。
  这也是之前,他自信满满,觉得能赢过她的理由。
  “是啊,你我的差距,这么大……”苏向晚比了一个指尖的差距,“抛开身份和权势,你和我的差距就在这里。”
  蒋流笑了。
  他不知道是可怜自己,还是可怜苏向晚。
  “以后的差距,还会更大。”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以后的差距,还会更大,我会走到你连我的脚尖都看不见的位置。”
  “我会赶上来的,争取能看见大人的脚尖。”
  蒋流就噤了声。
  他转身往外走。
  走出去两步之后,他又停下来问苏向晚:“你之前,是不是给我下了毒?”
  苏向晚很坦然地承认了,“一人一回,很是公平。”
  蒋流断了她的发,她让蒋流掉头发。
  很公平不是。
  这种小毒,轻易就能解,只是在这之前,掉的头发没有了,要等长出来而已。
  如果蒋流再晚点发觉,他大概就没法束起这样意气风发的高马尾了。
  顾婉听得提心吊胆,她还担心蒋流会气不过,回头找苏向晚麻烦。
  没想到他听完之后,无动于衷,又径自走了。
  此下这件事,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个结果。
  蒋流应该不会再来找苏向晚麻烦了。
  顾婉带着苏向晚一块离开的时候,忍不住问她:“明明今日你都占尽了优势,为何要放过他,还要来给他道歉?”
  苏向晚就想起赵容显给她写的那一个“女”字。
  “你知道吗?军规里有一条规矩,就是不杀老人孩童和妇孺,对保家卫国的将士而言,老人小孩以及妇孺,都是他们要保护的对象。”
  “是吗?”顾婉觉得没有道理,“那要是心怀不轨的探子和间谍怎么办,也不杀吗?”
  “如果对方拿老人幼儿妇孺来当枪使,让他们冲锋陷阵,那这个国家,大抵是要亡的。”苏向晚慢慢走着,声音低低的:“蒋流是个有底线和原则的人,他也没想杀我,大约就只是教训教训我,像这样的人,我们需要给他尊严,假若我们咄咄逼人,连最后一丝尊严也不给他,他的底线和原则,就会变成笑话,我没必要做到那样的地步。”
  “所以你跟他认错道歉了,给了他台阶下来,这样他就不会再咬着你不放了,是这样吗?”
  苏向晚点点头,“我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本意也不是树敌,这时候低个头,认个错,就能收获原本的结果,何乐而不为呢?”
  她这话说完,抬头看见廊下站着的人,脚步顿住了。
  顾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吓了一跳。
  她赶忙上前去,挡住卓大人的视线,不让他看见苏向晚。
  不料卓大人却道:“别挡了,本官明察秋毫,这双眼睛,好得很。”
  苏向晚讪讪地走上来,干巴巴地行了一个礼:“卓大人,好久不见。”
  卓大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我说近来京城怎么又多了这么些麻烦事,敢情是你没死,又回来了。”
  苏向晚讨好地笑了笑,“大人不会把我抓起来吧?”
  卓大人那口气,像从鼻孔里哼出来的。
  “抓了你,本官又要惹一身麻烦。”
  苏向晚就笑了,“所以我说我们这京城里太平治安,百姓们安居乐业,都是多得有你这个父母官在坐镇不是。”
  卓大人被她的马匹拍得牙疼了一下。
  他摆摆手,“行了行了,住嘴吧,本官不想管你的事,但也不允许你再利用京兆尹府衙,再搅和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听明白了吗?”
  苏向晚把头点得如同捣蒜一般,“一定一定,绝对不敢再犯。”
  卓大人就把她们放走了。
  顾婉走的时候,还听他小声嘀咕道:“麻烦,真是麻烦。”
  他好像在说苏向晚,又像在说今日的事情。
  “卓大人就这么算了?他一点都不追究?”
  顾婉上一回看卓大人处理聂氏和顾澜的事情,雷风厉行,觉得这绝对是个公正严明的人,嫉恶如仇的那一种。
  没想到他竟然对苏向晚这件事视而不见,甚至都懒得多问两句。
  “追究什么呢?蒋流都不追究,卓大人要惹一身腥,还吃力不讨好,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有些事要得过且过,不能太较真。”苏向晚又道:“他可能不能算一个好官,但确实是一个好人。”
  这话她说的声音不低,卓大人走出去不远,也听见了。
  他莫名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苏向晚分明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卓大人原本是要计较苏向晚这件事的。
  只是刚好他听见苏向晚跟顾婉提起蒋流的那些话,心中才改变了主意。
  除却她跟他不谋而合的想法,劝蒋流走出来之后,她还提到了“尊严”。
  上过战场,杀过敌寇,保卫过大梁的将士,可杀,却不可辱。
  她真正地懂得人心。
  这种人,前程不可估计。
  卓大人不得罪苏向晚,也特地卖了一个好给她。
  京兆尹这个官啊,实在太难做了。
  他太难了。
  蒋流走出府衙门口的时候,背上绷着的弦,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他站在门口良久,一时间竟迈不开步子。
  苏向晚给了他一个僵硬的台阶,他没办法不下,但这个台阶,下得难受。
  蒋流从前去了军营,觉得那是人生里最难过的一段日子,但血是热的,他咬着牙,撑过去之后,现今想起来,居然觉得有些怀念。
  后来他回京了,在盛誉和骄傲之中活着,但这么些年,他的血似乎慢慢变冷了。
  烈日当空,夏天要来了。
  蒋流无端觉得冷。
  他吸了一口又烧又灼的空气进了肺腑,才迈开步子,面前恰停下了一辆马车。
  其实这马车方才就在这里了,只是蒋流思绪乱七八糟,没有注意。
  帘子未曾掀开,他正凝眉,就听里头的人开口道:“蒋大人,回府路长,不若让本王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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