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谢玟正想着怎么避酒,闻言便顺理成章地放下酒杯,将对方发间的红头绳解下来,重新给她梳头。童童理所当然地窝在他怀里,那双漂亮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发间,动作细心温柔,既灵巧精致、又丝毫不会抻到头皮。
  闹完了的绿裳丫鬟啧啧赞叹几声,发出众人心中所想:我也想让一个美男子给我梳头
  别瞎想了,你去当人闺女?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就是念叨嘛!难道你不想?你不想么?
  姑娘们又闹成一团,火锅的热气一直升腾上去,连谢玟这样微寒的体质都觉得稍热了些,童童靠在他怀里,凑过去小声道:玉狮子呢?
  在楼上睡觉。谢玟道,怎么了?
  这群大姑娘小媳妇就够分我的宠了,还从小皇帝那儿带只猫回来。谢童嘀咕道,你可别喝酒了,你那个酒量让人家睡了都不知道。
  谢玟捏着她的小辫子,低低地道:你不揭我的底是不会说话吗?
  我错了嘛。童童吐了下舌头,好心好意你不听,必须这么说你才记得。对了,这回真得按量吃药了,你之前太伤身了。
  知道了。谢玟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布菜。
  他拿起一旁的公筷,跟谢童就像是寻常父女一般,童童坐在他怀里咬耳朵,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周围的姑娘们聊天喝酒吃饭,热热闹闹的,忽然也不知道谁说:哎,你们听说了么,今年要南巡啦。
  南巡?怎么冬天来啊,怪冷的。
  天子纡尊降贵地挪个窝、动弹动弹,你管人家什么时候走呢。嘿,吃菜,咱洛都也在路线里,到时候估计那群官老爷都要夜不能寐,把皮绷紧咯
  众人笑得直不起腰,她们对那些剥削百姓的官员没什么好感,只会尊重真正的清廉父母官。
  你们还别说,京都还有一桩奇事呢,我听我表姐的三姑奶的弟妹说,她家二老爷在京上有个叔伯兄弟,在皇城任职,据说呀咱们圣人,是为了追回一位宠妃!
  胡扯什么呢你!风清愁笑道,还宠妃,圣人连皇后都没有,哪有宠妃。
  追到不就有了?对方不乐意地道。
  在两人拌嘴之时,谢童敏感地抬头看了宿主一眼,发现谢玟神情不变,目光波澜不惊,刚要开口,就听见他道:没事。
  谢童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要是后悔放我走,早就像上次那样把我硬请回去了。谢玟道,南巡也是国事,京中谣言罢了。
  童童这才安心下来,她抬手勾住谢玟的脖颈,挂在他怀里撒娇:我要吃虾,爹
  谢玟环住她的背,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谁是你爹,年纪这么大还装嫩。虽这么说,却还是放下筷子给她剥虾。
  童童笑眯眯地道:要是没有我,你早被生吞活剥了,还不快谢谢你闺女?
  谢玟无可奈何地把虾肉塞到她嘴里,就在此刻,小门外忽然爆发一阵剧烈的响动,屋里猛地寂静下来,听着外面的骂声,一个纨绔似是在对着青大娘子骂人,掀桌子的声音惊天动地。
  你个花言巧语的老娼妇!我说了多少遍,给我找那个青色衣服的过来,我家仆人明明亲眼看见你接进来一个绝色的男倌儿,怎么并了南风馆又不让人接客,难道你个老娼妇要藏私掂量着大爷没有银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天,火锅,聚会,笑声。
  小谢老师健康情绪值upup放松+1+1+1+1
  第32章 暗卫
  室内倏然一寂。
  小丫鬟们纷纷抬起眼,忍不住看向谢先生,而风清愁则是放下筷子,转头道:你不用管。说罢便撩起门帘出去了。
  她一出门,迎面就见到那个锦衣纨绔,指使着一群家仆、吆五喝六,横眉竖目,而青大娘子则从旁边陪着笑脸,连连解释,青娘抬眼看见风清愁出来,冲她使了个脸色,风清愁当即意会,上前单手挎住那纨绔的臂膀,另一手纤柔地抚摸其胸膛,软硬兼施地笑道:爷这样急着见一个男子,先不说他并非南风馆奴籍中人,就算他是,爷为一个男人如此情急,也惹我们这一干人伤心哪有这样的绝世天仙,这家奴怕不是没吃过见过,为讨爷的欢喜夸大其词,世上恐怕没这号人物,再者说,难道我不是天仙不成?
  芙蓉仙美艳不可方物,寻常混迹风月场所的人大多是双性恋,见她便软了筋骨、柔了声音,别说发怒了,不为之折腰已经算是好的,偏这位姓曲的纨绔是个弯曲的蚊香,掰不回来的回形针,一生视女色于无物,竟然一把将她推开:少忽悠我,你芙蓉仙漂不漂亮,关我看中的男人什么事!
  风清愁怔愣一瞬,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位曲公子神色毫不见缓:今日你们若还藏着人、瞧不起我,我就
  他本想说砸了这地方,可话没说完,险些咬了舌头。曲公子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牵着个红头绳的小女孩走出来,此人因天冷穿得很厚,软绒绒的披风笼罩在肩头,但似乎之前在房屋里捂得温暖,白皙肌肤上透着一点红润的血色,既俊美、又清艳。曲公子看得眼睛都直了,拨开风清愁跟青娘,上前几步,竟然局促起来:你
  承蒙错爱。谢玟将童童抱了起来,四五岁的小女孩勾着他的脖子转过头,在下确实只是暂住牡丹馆、教授姑娘们习字而已。
  这女童生得跟眼前人有七八分像,说不是亲父女都没人相信。曲公子知道这是对方有意拒绝的暗示,但仍旧不罢休:这牡丹馆全是娼妓戏子,下九流的东西,先生既然识文断字,跟了我总比在这儿混迹要强。
  曲公子说完便抬起手要去拽对方,结果一只手还没碰到谢玟的衣袖,身后便传来一股力气把他揪了回去,他一转头,对上简风致那张笑嘻嘻的脸,少年眨着眼睛看他,力气却大得惊人,迎面一拳将曲公子打了个趔趄。
  驴不喝水强摁头,你他娘的还想逼良为娼?简风致慢悠悠地撸起袖子,他的身手在这群人里已经算出类拔萃的了,应付这群家仆非常够用。
  场面登时乱作一团,只有谢玟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让童童坐在自己腿上,女孩小声道:你偷偷让小丫头叫来的简风致?
  嗯。谢玟道,他住得很近。
  打了这曲公子,可不好收场,我刚才在屋里听女孩子们说,这曲公子是前秘书监曲水恒的幼子,曲水恒当年被那桩事牵扯贬黜,来了洛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帝都贬黜来的官员少有人能惹,要是闹大了,恐怕还得你登门拜访,连哄带吓,压一压他,才能摆平。
  本来可以不这么做的。谢玟低声道。
  那这是什么原因?
  谢玟并未回答。童童转过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简风致虽然年少,但武功却很好,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目前见过的人之中,他除了打不过周勉和萧玄谦,以及萧玄谦身边最强的几个紫微近卫之外,在当世之中也是非常少见的灵活强韧,但要应付这么多人正当她思量着走神的时候,简风致后方便有一个彪形大汉扑了上来,手中拿着一根嵌着尖锐铁刺的粗糙木棍,他一下子将小简抱住,臂膀肌肉鼓起,另一手抡圆,眼看着粗糙木棍即将落下,忽地啪嗒一声,大汉身躯一软,栽倒在地。
  谢童立即低下头,寻找着刚刚声音的来源,盯着一颗圆润的鹅卵石滚到眼前,她心中登时醒悟,跟谢玟道:小皇帝给你安排了暗卫?
  我也只是测试一下。谢玟道。
  这样的破空声响了几声,简风致周围的家仆挨个倒下,躺在地上捂着胳膊腿哎哟乱叫。小简愣了愣,抬手挠了挠脑壳,心说我哪有这么厉害?他转而看向那个曲公子,伸出手露出威胁的嘿嘿笑声:你就这点人吗,还不够给小爷我塞牙缝的
  小曲同志就是脑筋弯成了蚊香,这会儿也被打断了,一时顾不上什么三十二岁离异带个娃的美色/诱惑,以为简风致是什么护花使者,连狠话都没敢放,生怕挨揍,脸憋得青紫地冲门狂奔逃跑。
  简风致得意地拍拍衣服,仰起头刚想邀功,就见到姑娘们把帝师大人围在中央嘘寒问暖,他眼皮一跳,嘀咕着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啊,刚想挤进去,就被青娘拉住,态度大变得好一顿夸,然后把他留下收拾残局。大堂里尽是两人打碎的桌椅器皿,楼上看热闹的风流客缩回脖子,继续听曲儿看戏,只有小简和那位曲公子受伤的世界诞生了。
  等简风致帮青娘打理完大堂的桌椅残骸,一转过头,帝师大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偏僻小楼。
  谢玟接过仆役提着的小灯,另一手牵着童童,温润低声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麻烦你了。
  仆役连连道:不麻烦,先生受惊了,这是我分内之事。
  等到仆役走后,谢玟提着灯上楼。木质的楼板踩上去时而响起吱呀吱呀的颤动声,他停在拐角处,灯影微晃之中,忽地止步等了片刻,随后看似空无一人的下方楼梯中,突兀地从黑暗中浮现一个人影。
  青年一身黑色劲装,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低头半跪在木质阶梯上,银冠高马尾,腰间挂着一个玉牌、一柄长剑:帝师大人。
  你排第几?
  卑职排行十一。
  嗯。
  谢玟应了一声,随后便不再多问,似乎是抬步就要继续向前走,身后的黑衣青年却忽然道:陛下非常担心您。
  谢玟的脚步顿了一下。
  谢谢你,谢玟道,但他说了送我走,并不应该派人监视。
  谢大人,在下只行保护之事,从不曾监视您,也不会窥探您的隐私。十一道,陛下也只交代臣保护您,而不需要向他传回任何情报,就连您在外有一个女儿的事陛下都尚且不知。
  谢玟牵着童童的手忽地紧了一瞬,他重新转眸看向对方,在沉浓的黑暗夜色里,十一的脸上只有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无法窥视出对方心底的情绪萧家暗卫都是这样的,他们一生佩戴面具,只为当世的君王服务。沈越霄所精通的毒囊制作方法也是由暗卫死士协助研究出来的,只不过十一的排行太小了,他见过的几个暗卫,或生或死,全都是在十以内的排行。但在一般情况下,他们守护的范围仅限于君王和紫微宫,极少为其他人行保护之职,更别提这种远赴千里地前往洛都了。
  你隐瞒这种事,谢玟轻言细语地道,让萧玄谦知道了,他会要你的命。
  我是按规矩办事,陛下也只吩咐十一保护您。黑衣青年道,他说到一半,忽然抬头看向帝师大人,若是陛下真的询问您的近况
  他明显是征询的意思。
  谢玟平静温和地道:我过得很好。
  灯影摇晃着向前,脚步声一寸寸地远去,终于,那点微末的光影也看不见了。十一单手按着阶梯的木板,仰头望着对方离去,随后又慢慢地后退,直到被黑夜的昏暗吞没。
  与此同时,京都。
  京都在北方,此刻已经飘起细雪。在京郊的一处府邸之上,年迈的老太医伸手拨了拨眼前的药渣,再将这药方仔细察看过一遍,向眼前微服便装的天子拱手回道:这补方开得并无问题。萧玄谦如同一座雕塑般坐在对面,他的气息带着一股刺骨的寒凉,发丝间的飘雪逐渐融化。
  张则的医术已经不差。他道,详情我已尽述,老太医也没什么办法吗?
  谢大人既是心疾,纵有老臣有治病相救的愿望,又如何医他的心?老太医将药渣放在鼻尖前闻了闻,下一句话却忽然一顿,他抬指碾磨着眼前几乎如灰的粉末碎渣,喃喃道,帝师的药是在太医院抓好,便送去么?
  对,萧玄谦对此事很清楚,由内官在殿外熬药。
  这剂量有些问题。老太医顿时心知肚明。谢帝师虚不受补,再不遵医嘱,效果只会越来越差而已,熬药的婢女内官只听吩咐,见他喝下去便报正常,自然不知道一日几次、分开服药,是个尤为重要之事只不过光是这样,也不至于到吐血的地步,真要是吐血,如果只是郁结在心还好,若是
  老太医虽了然,却按下不表,转而问:陛下这个时候南巡,恐怕除了朝中事宜之外,免不了要去看看帝师吧?
  萧玄谦沉默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眸中幽然莫测、冰冷得难以探索,但很快,这些涌动不定的情绪全都收敛起来,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老太医却笑呵呵地道:等到了洛都,起码也要一个月的时候,那时帝师的气消了也说不定。
  萧玄谦却丝毫没有被劝慰的感受,他彻夜难眠,浑身陷入一股被抛弃的失落和痛苦之中,脑海中除了极端忙碌的时刻能暂得安宁之外,其余的时间仿佛都不断回荡着一种响彻耳畔的哀鸣。那一日湄儿的话也常常在心中重复,可他从来只会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不懂得天底下的平凡伴侣,究竟是如何相待的。
  何况,他如今这样,也能算得上是老师的伴侣么?他不过是深受厌恶、让对方极欲摆脱的一道枷锁罢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他的脚下真的有路么,真的有可以选择的方向吗?
  萧玄谦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他不会原谅我的。我只是想看一眼。
  老太医慈祥地捋了捋胡须:陛下年少之时,谢帝师也曾带陛下来医治外伤,老臣当年遭受贬黜,门庭冷清。谢大人来敝府请求我为陛下医治时,老臣第一次见到一位皇子,能受这么重的伤,当年谢大人是怎么办的来着他一直陪着陛下,却没有问过一句这伤痕的来源。
  虽已是陈年往事,却仿佛记忆犹新。
  谢大人如同春风细雨,润物无声,您是帝师唯一的学生、是他最重视的人,陛下心里应该最明白,令他怜爱的应该是当年一无所依的九殿下,而不是如今掌控一切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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