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1-1伯牙子期,吗?(4)
  「知音吗?」江文蓚道「你是想为她绝弦还是要她为你绝弦?」他开起玩笑,消瘦的面颊涌上一丝温暖,略能辨别原先俊朗的轮廓。
  「也不必谁为谁吧,所谓知音,不就是渴望求得一个『懂』字吗,只是想懂她而已。」方延深若有所思的说着,如果能懂,那个女孩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不也挺好的吗,可以在经歷过许许多多,依旧坚强面对一切,这些特质究竟是什么。
  「琴音能被一个人理解…能被一个人『听懂』,撇开想在乐坛坐拥半片江山的豪情壮志,也不虚此生了吧。」江文蓚叹道,望向远方想着什么。
  也许我们都正追寻着那个,生命里的知音吧,不一定是音乐,而是求得一个,能懂你的人,属于我们生命里的,那个能理解你的人。
  语声,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能听见你的琴音,我能不能…做你的知音呢?做一个,能懂你的人。
  「要怎样,才不会因为生活的这些不公而受伤?要怎样,才能让自己即使受伤,依然能勇敢坚强的站起来?」江文蓚的眼底仍是一片迷茫。
  「不要一直倒在地上吧。」两人沉默许久,方延深才开口。
  「当你被挫折或生活中的种种不公不义击倒时,先努力站起来,再想自己下一步该如何,或者前进又或者后退,总之,别让自己倒着。」
  「也是,如果一直维持那个倒着的姿势,就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弱者、是失败者,有时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江文蓚听着想着,才点头附议。
  「那你愿意站起来吗?」方延深看着他问,江文蓚看着他,听着他的话,只是沉默,方延深没有催促,也沉默着,耐心的等着。
  「你需要更坚强,哥。」方延深说,在吐出那个字眼时,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怪不舒服的「有个女孩,她需要你。」
  「曼曼需要我,是吗?」江文蓚问着,也不等方延深回答便继续说道「可我没脸去见她了。」
  「是我把她带去那里的,而我又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如果不是我,她怎么会受到这样的伤害?如果不是我,她又怎么会遇到这样的打击呢?延深,我想我可以试着接受自己不能拉琴的事实,但我不能原谅自己,叫这样罪恶深重的我拿什么脸去见她?」瘦削的面容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微微扭曲着,漂亮澄澈的丹凤眼泛红。
  是呀,我有什么好不能站起来的,我所受的打击,比起她又算什么?那么个该被人捧在手心上珍视的女孩,受到这样的伤害,我又凭什么消沉,毕竟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呀,如果我没有答应她,或许我们都会好好的,也许今天已经可以去京都赏枫了,也许今天,演奏会也顺利办成了。
  可是如果,哪有这么多如果,已经发生的事,都回不到过去了。
  「你是个成年人了,江文蓚,不需要我这个毛头小子说什么大道理开导你,如果你硬要把这些事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不怪你,但你应该懂,即使你把错都归罪于自己,也于事无补。」
  「我们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为什么不试着让现在、让未来更好一点。」
  「停止你幼稚的胡思乱想,照顾好你自己,你才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21-2忘了
  那几日,方延深到医院来,和江文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聊生活中的是是非非,说说他未来的打算,江文蓚也逐渐好转,从原先死气沉沉、不吃不喝的状态里恢復过来。
  「我表姑和表姑丈都辞职了。」方延深道。
  「曼曼的爸妈?」江文蓚惊讶的问「他们都辞职?」
  「是呀,你也觉得很意外吧。」方延深一面削着苹果一面说,方大爷很少这么为人服务的。
  「我表姑姑、表姑丈他们两个工作狂,我听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后来我老爸就被我表姑、表姑丈联合我爷爷抓去接替那个位子。」
  「这样也好。」江文蓚简答道。
  「他们这样会有多一点时间陪家人,不会让曼曼一直一个人了。」
  我也不用太为你担心着急了吧,会有人好好照顾你的,江文蓚想着。
  「他们是为了你吧。」江文蓚啃着方延深削好的苹果说道「以后能接那个位子。」
  「是呀,毕竟我聋了、手也几乎废了,他们怕我没饭吃在为我谋生路呢。我那个因为没学乐器被我爷爷看不惯很久的军人老爸只是藉口而已。」
  「那个位子很适合你。」江文蓚由衷的说,打量着那个面上温文实则心机深沉的人,这种智商、情商都高又狡猾的人类,不当商人很可惜。
  「过几年以后再说吧,我现在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方延深道。
  「今天就是曼曼的15岁生日呢。」方延深说起「不知道能不能为她庆祝。」
  「曼曼怎么了?」江文蓚问着,心里有些不安。
  「也没有什么,就是和你一样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而已。」方延深说着,等着江文蓚的反应,而除了悲伤难过,他还能如何。
  「我认为,或许你可以去劝劝她,你陪曼曼这么久,她的个性你最瞭解,你的话她会听的。」方延深说「帮我们劝劝她好吗?让她知道,这一切错的不是她,让她不要一直沉浸在伤痛,绑架了自己,好吗?」我要搭下午的飞机参加摄影比赛,曼曼她,就麻烦你开导了。」
  后来呀,江文蓚被小姑娘赶出去,给曼音写了信,让准备搭机出国的方延深回来后能带给她,自己仍惦记着想给她买块蛋糕庆祝15岁的生日,两人前后分头坐上不同的计程车,方延深往机场,江文蓚往蛋糕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怎么没然后了?」方老爷子问着。
  「能有什么然后,你孙子我到美国后才接到消息,我那个相认不久又没血缘关係的哥哥出车祸走了,还能有然后吗?」方延深苦涩的说,他也没料到,两人就此永别。
  「当时我替老爸参加美国的会议和参访,结束后急着赶回来参加丧礼,姑婆当时还在气我们父子当现成的董事长、表姑他们也为了保护曼曼不让我见她,我就把这事给忘了。」
  「这你也能忘,这么重要的事。」方老爷子惊讶的说。
  「我也蛮意外的,这样健忘的情况很少发生的。」方延深皱眉道,脑子发达的他,几乎是过目不忘的程度,更没有这样把别人交代的事情忘了的经验。
  也许是时机还没有到吧,或许现在才看到信,对曼曼来说是最好的。
  21-3梦
  「我在想,或许这封信能够带给曼曼表妹一点不同的想法。」方延深道。
  「让她的心在该在的地方努力,而不是像现在,明明还热爱小提琴,却因为那段时间带给她的伤害而不愿意面对它,放弃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也对,如果能让那孩子认清自己的心是最好的,不要像现在一样,弹着钢琴,心里却没有钢琴。」方淮祉点头说着。
  这么说的方延深,几天后到方老爷子的大别墅里,戴着助听器准备开车出门找慧容、小准聊聊天,看看店里的生意状况,遇到来学琴的简曼音,不巧那个方老爷子又临时起意和方奶奶出门去了,方延深便带着小表妹到咖啡馆,点杯热的可哥亚和蓝莓布丁蛋糕给她,慢悠悠的聊天讲话,提到那封信。
  递给脸色不太好的简小姑娘,方延深藉口看一下店里的帐,让简曼音一个人看信。
  「你就这样放曼曼一个人?」慧蓉皱眉盯着晃悠过来,不知道在吧檯这瞎忙起什么的方延深。
  「让她一个人静静会比较好。」方延深从吧台某个暗柜里,摸出装着方奶奶牌手工无糖饼乾,放了一个到口中。
  慧蓉不明就里,虽然担心,仍相信方延深的决定,没有走过去,余少准继续面无表情的擦拭一个个玻璃杯,三个人都没去打扰。
  「为什么?」在只有四个人的咖啡厅,紧握钥匙简曼音失声痛哭。
  「他为什么要走?如果不是我赶他走,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是不是就能留下来。」她哭的不能自己,眼泪一直没有停下来,慧蓉上前抱着她,安抚的摩娑她的背脊。
  「姊姊,你告诉我好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拉不了琴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死了对吗?」
  慧蓉没有回答,只是紧抱着她,等她冷静下来。
  方延深拍拍小准,示意他不要上前,两人只是在一旁等着,等着这个该被人捧在手心上疼爱,却遭遇太多伤害的小妹妹,能从激动的情绪里冷静下来。
  如果我没有认识你,没有成为你的学生,没有那么依赖你,没有那么依恋你,会不会今天你还会在?你还能拉着小提琴追求梦想,还能谈笑风生的与人交好,还能在世界上某个我不知道的角落好好生活下去?
  为什么这世界要这样残忍?带走你的才华洋溢,带走你的温文尔雅,带走你的温柔善良,却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这里的残酷无情?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简曼音哭得昏过去时,只有这个念头在脑海蔓延。
  「曼曼。」
  简曼音睁开眼,金属细框眼镜、斯文儒雅的男子站在她面前,穿着还是那身灰色衬衫配牛仔裤,还是像两年前那样年轻温和。
  「江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揉着眼睛、眨了眨,眼前人却没有消失。
  「曼曼,我带你去走走好吗?」他朝她伸出手。
  「好哇。」她很开心的点点头,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里,让他牵着自己。
  「这里是哪里?」她看着四周的撒满枫红的景色,一如以往的,问着这个在她眼里无所不知的人。
  「这里是京都的永观堂。」他简单回答,依旧掛着温和的笑。「我说过要带你来京都赏枫的呀,忘了吗曼曼?」
  「可是…。」简曼音低头想了会儿,场景忽然转换。
  原本牵着她走在永观堂小径的江文蓚,对坐在鞦韆上喝可哥亚的她拉着小提琴,后院的枫树也突破气候条件,染红了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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