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谢于归看着那珠子片刻,才又将其放回了韩恕衣襟里:“他当年替我守棺了?”
  昭帝嗯了声:“守了,抱着你的尸身好几日,后来放进冰棺里谁都不准靠近,要不是我强行让人将他拉开给你下葬,他恐怕真能守着你尸身变腐。”
  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到现在他都还记得。
  谢于归看了下韩恕身上的伤势,冷不丁掀开袖子时就瞧见他手腕上的火玉石手串,与她手上那一串几乎一模一样,她想起之前洪云说是胡辛送来的东西,后来又被她转送给了韩恕当了谢礼。
  若是那火玉石磨成别的也就算了,偏生与她手上戴着的几乎一样,所以这东西一早就是韩恕送过来的。
  洪云是韩恕的人?
  谢于归看着他胳膊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新旧交加,有深有浅。
  不像是刀剑利器所伤,反而像是绳子磨出来的,那皮肉都烂了掀了起来,疗伤后血肉模糊,让人瞧着都觉得疼的厉害,他却藏在衣袖之下从未曾露出过分毫。
  昭帝站的不远,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他这是……怎么这么多伤?”
  谢于归目光幽暗,指尖放在那伤处附近片刻,才对着昭帝道:“回京后我要见见汪鑫阳。”
  昭帝自然没有不应的,就算谢于归不见汪鑫阳,他也要见的,那老家伙帮着韩恕也不知道瞒了他多少东西,这一身的伤能骗的过外人,总瞒不过汪鑫阳。
  见谢于归拧了帕子仔细放在韩恕额头,又拿着浸了凉水的帕子替他擦着脖颈,昭帝迟疑了下才道:“阿姐。”
  “嗯?”
  “你如今是什么情况?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谢于归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谢明淳的孙女,当时她被顾延所害,我醒来就替代了她成了谢于归。”
  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简单将鹿予楼上被人抓奸,她苏醒过来占了谢家姑娘身子的事情说了一遍,等说完后才道,
  “我原是想着说不定哪一日这身体就还回去了,只是后来她一直没再出现,而且占了这身子的时她气急攻心吐了血,我想她估计是已经丧了命。”
  昭帝听着谢于归的话,突然就想起之前在大佛寺里,言诲大师跟他说过的早夭之相,所以原来是这个意思。
  “阿姐,三年前……”
  昭帝想要说什么,却冷不丁撞上谢于归抬头看他。
  他嘴里原本想要询问的话咽了回去,见她低头将韩恕扯着她裙摆的手拉了下来,仔细替他擦着掌心。
  昭帝有些嫉妒的说道:“等回京之后,阿姐跟我回宫吧,宫里你的住处都还留着,还有母后,她也特别想你。”
  谢于归说道:“我用什么名义跟你回宫?”
  昭帝张张嘴,谢于归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是谢家的女儿,又刚跟顾延义绝,先前顾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的,这个时候跟你进宫用什么名义都难免会惹人非议。”
  说的好听了,会说她讨得太后、陛下欢心,在宫中“暂住”,是第二个翁清宁。
  可说的不好听了,翁清宁留宿宫中那是因为有翁贤妃,可谢家却无女儿入宫,她一个臣子之女留在宫里,搞不好还有人会误以为她跟昭帝有些什么。
  昭帝之前对顾家没留情面,又当众羞辱过顾延,强行替他和翁清宁赐婚,那满是讽刺的相思伯的牌子还在顾家挂着呢,赶明儿再又人来一句他为着臣子之妻故意为难顾家,他们就算是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总不能告诉外面的人,说她是长公主李雁初还魂,那恐怕会直接被人当了妖孽。
  谢于归替韩恕换了一条帕子折好之后搭在额上,“不是人人都跟你和韩恕一样,会愿意相信我是李雁初,也不是人人都跟你们一样,能够接受早已经死去的人借尸还魂。”
  “况且我入宫了,谢家怎么办?难道要告诉谢家的人,他们的女儿早就已经死了,如今占着她身体的只不过是一个亡魂?”
  谢家人待谢于归是真真切切的好,无论是谢景州,谢二夫人,还是谢太傅或是谢家其他的人,她不想让他们承受锥心之痛。
  昭帝有些沉闷:“你满心满眼想着谢家人,怎么就不想想我和母后?”
  谢于归看他:“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又是一国之君,孩子都满地跑了,难不成还得我跟以前一样事事守着你?”
  “我……”昭帝一时气闷,“那母后呢,母后你也不管了吗?”
  谢于归沉默了一瞬,想起太后那风烛残年的身子。
  昭帝好不容易才知道她身份,可不愿意就这么守着君臣之礼不得亲近,更何况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韩恕。
  “我不管,你就算不跟我回宫去住,也得有个皇家的身份,之前对着顾家人时你要是皇家公主谁敢给你脸色,又哪用得着你费尽心思去从顾家脱身。”
  “你不想恢复以前的身份我可以答应你,但是这次在皇陵你救驾有功,又九死一生才护住了我和厉王,等回京之后我就让母后收你为义女……”
  他说着说着顿了下,瞧着如今面容显得稚嫩了许多的谢于归,再想起自己比她大了好些岁,眼睛一转改口,
  “不对,是我收你为义妹。”
  这样就能理所当然的封个公主,还能听阿姐叫他一声皇兄,美滋滋。
  谢于归刚开始还有些不明白昭帝怎么突然改了口,片刻后转过弯来,她抓着浸了水的帕子就朝着他砸了过去,“李颉,你皮痒了?!”
  第180章 别走
  昭帝顶着一脑瓜子的水从房中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掩不住的笑容,只是想起里头的韩恕,他脸上又沉了下来。
  冯唤连忙递了锦帕让昭帝擦脸,又吩咐了人去煮了热汤过来。
  昭帝回到住处之后才遣散了外人,只留下冯唤对着他道:
  “你通知季林,暗中把玉修山封山的禁军撤了,若是遇到之前皇陵里的三人,不必捉拿,想办法送他们离开。”
  “让季林行事小心些,别露了痕迹,也别惊动了厉王府的人。”
  冯唤闻言心中微惊,“陛下,那三人……”
  昭帝眸色微冷:“皇陵地宫那条密道,只有朕和阿姐知道,连厉王也不知情。”
  冯唤本就是精明之人,否则也不可能历经三朝还跟在昭帝身边。
  那密道只有陛下和长公主知晓,之前陛下见到那三人时显然也是惊怒更多,而那三人又刚好选在长公主忌日前出现在皇陵里面,知晓那极为隐秘的密道,那就只有可能是长公主的人。
  长公主主动被挟持,显然是不想让那三人被擒之后与人照面。
  陛下自然不是那个顾忌的人,所以只有厉王……
  他心思急转直下,连忙点头道:“奴才会让季林小心一些。”
  冯唤伺候着昭帝换了衣裳半躺在床上之后,才低声道:“陛下,长公主那边……”
  昭帝冷哼了声,也就是韩恕病重缠着阿姐,否则他才不会让阿姐留在那边,他走的时候那混账还拽着阿姐的手不肯松手,阿姐心软留下来了。
  昭帝看了冯唤一眼,“这次玉修山皇陵之行,谢氏于归救驾有功,九死一生护朕和厉王周全。”
  “传旨回京,让礼部拟旨,封谢于归为永安公主,从即日起便是朕之义妹,回宫之后便祭先祖,昭告天下。”
  “长公主三年前已死,你往后莫要叫错了。”
  冯唤听出了昭帝话中警告,连忙垂头:“奴才遵旨。”
  ……
  谢于归送走了昭帝之后,脸上还残留着浅笑,虽然她不愿意漏了身份,可真当跟以前至亲相认之后,瞧着他依旧还如最初模样,心情却难免还是好了起来。
  想要起身时,手中被韩恕抓的紧紧的,尝试着挣脱没挣脱开来。
  见原本安静躺着的人眉心紧拢像是不安,抓着她手指时指尖都泛了白,谢于归坐回了床边,伸手替他按了按眉间。
  “睡吧,我不走。”
  也不知道是听到了承诺,还是察觉到她在身边,韩恕眉间舒展开来,谢于归靠坐在床边看着两人紧紧交缠的手,目光落在他脸上时有些出神。
  之前见到他时,他身上带着冷意尚不察觉,如今脸上笼着一层病容,轮廓越发深刻清晰许多,比之醒时眼神灼灼复杂深沉,他睡着时倒显得温和无害,隐约还能见到几分少年时的模样。
  谢于归还记得他年少时最喜欢笑,笑时露出一口白牙,眼珠极亮,挺秀的鼻梁衬着薄唇却丝毫不显刻薄,反而灿烂如朝阳。
  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谢于归待他如弟弟,有利用,有算计,有愧疚,也有不安,可惟独没想过他会喜欢她。
  “你喜欢我什么?”
  她垂眼看着韩恕,没被拉住的手轻戳了他脸颊一下。
  见他毫无反应,又自顾自说道,“我可比你大六岁,你也叫了多年阿姐,以前还恨不得弄死我来着,什么时候起了这心思的?”
  谢于归的话没人回答,而她叹息了一声。
  她对韩恕本就狠不下心肠,否则当年她也不会拼死保住本该跟韩家人一起命丧黄泉的他。
  当年她一贯狠心绝情,唯独在他身上例外,明知道斩草不除根必生后患,却依旧违背向来行事准则将人留了下来。
  她分不清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情,骤然得知她死后他疯癫发狂,而回来之后又一眼认出了她。
  要说不触动那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石头。
  谢于归有些发愁的盯着床上的人只觉得头疼,见他嘴唇发干像是难受,她蘸了水替他润唇,又单手拧了帕子换掉他额上已经变温的帕子,索性也不去想了。
  不管怎么样,等他醒过来之后再说吧。
  ……
  韩恕高热退去之后,人就安稳了下来,只依旧拽着谢于归不放。
  昭帝半夜时过来看了一趟,见他还没醒来,就想让宫人替代谢于归照顾韩恕,只可惜韩恕抓着她死不松手,昭帝想要上手去扳,被谢于归拦住之后,一脸晦气的离开。
  天亮之后,外间阳光透过窗棂落了进来,韩恕才缓缓睁眼,刚想起身时就察觉到手上被什么压着,低头看去,就见谢于归枕在他手上睡的香甜。
  她手中被他握着,脸颊睡的泛着红润,像是外面照进来的光扰了清静,柳眉轻皱着像是要醒来。
  韩恕下意识的就侧身伸手替她挡着光,然后就见她眉头松缓下来。
  “王……”
  季三通进来时就见自家王爷已经醒了,他顿时露出喜色,还没等出声就被韩恕一个冷眼止住,只可惜这动静依旧惊动了谢于归。
  谢于归略带些茫然的睁眼时,就见韩恕已经清醒。
  “你醒了?”
  谢于归晃神了片刻连忙坐起身来,伸手探了下他额间之后才松了口气,“你昨夜高热不退,太医来了好几回,怎么样,还难受吗?”
  韩恕抬头看着她有些愣神。
  “看我干什么?问你话呢。”见没得到韩恕回应,她说了句后就索性起身,“算了,我去叫太医过来。”
  谢于归刚想起身,手中却被拉住。
  韩恕嗓音微哑:“让季三去,你别走。”
  谢于归面露无奈:“我能走哪儿去。”都被扒了身份了,那偌大的谢家还放着呢,她还能溜了?“你昨儿个夜里拽了我一夜了,总得让我去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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