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生情、伍
「老闆,今天怎么那么帅,绑个领巾做造型哦。」常来店里的青少年带了朋友来逛水族店,跟我抬槓。我无奈乾笑,配合的摊手问:「这样才不会被你们比下去啊。帅吧。」
虽然他们几个是孩子,不过跟我聊天都像兄弟,带头的少年打过招呼就领着朋友进去看鱼,最近替一个朋友养了龙鱼,在店里代售。同行的还有两个女孩,她们向我点点头,怯生生的走到我旁边看小型鱼,我正在餵解冻的丰年虾,一群小鱼全都围过来抢食。
把杯里的饲料倒完一轮,就听刚才那两个小妹妹发出一连串的惊叹:「天啊,好可爱,怎么那么呆!」
「好小的河豚哦。」
「眼睛蓝蓝的,旁边那隻在叶子上睡觉吗?」
「真的,好想养!」
我默默走回柜檯,暗自得意,吸引女孩子们目光的是巧克力娃娃,超迷你的淡水小河豚,大约只长到二、三公分,互动性又高,能不可爱嘛!连老闆我都觉得激萌啊!特别是那个勾着尾巴小心翼翼移动的泳姿,彷彿是个小逗点,要是我会画画我就把这激萌的逗点画出来啦。买啦买啦,小妹妹,巧克力娃娃激萌,好河豚不买吗?
「老闆,我要一两的虾子跟十颗角螺。」一个客人进门就跟我点菜式的交易,我点头去替客人捞虾跟螺,迅速完成一笔生意。楼上关宇钧刚把鱼室的鱼都餵完、换过水什么的,他一下来就把少女们的注意力都吸走了。
「喂你看,那个店员超帅。」
「真的、好像明星哦。比老闆还帅。」
我觉得……你们可以不要讨论得那么大声,还是看你们的小河豚吧。虽然我认同你们对老爷的欣赏,但最后那句可以删掉、删掉!
关宇钧走来关心似的看了我一眼,视线往下盯住脖子问:「还好吗?」
「不好。我,胸闷!」我忍不住迁怒,虽然我是同性恋,但听见小女孩说我没有员工帅还是很打击。至少不丑吧?对吧?
「胸闷?」
「对啦胸闷啦。噯我好不好看?」我瞥着走到店内深处的少女们,脱口问了这么一句,转眼就看见关宇钧正仔细、专注的看着我,我的胸闷成了心悸,他还不放过我似的开口道:「有谁说你不好看的,一定是没眼光。都能当模特儿了。」
明知道是场面话,但这种话出自老爷口中,我的虚荣心一整个膨胀再膨胀,好像我也变成了河豚。如果我是河豚大概会胀破肚皮吧,无知少女们对我的评论已经是风吹走的沙子了,bye!
可是同时我必须提醒自己,老爷连陈朝那样好的男人都看不上了,排队领号码牌怎样轮都轮不到我吧,可能对方根本也不是同性恋。而且,我不清楚老爷到底晓不晓得我喜欢男人,一时之间我的思绪都打结了,乾脆放弃理清,转而想着工作的事。
工作的事……
「老闆,我去寄宅配了。想吃哪家的便当跟饮料?」关宇钧把刚才捞好的鱼打完氧气、放冰块在保丽龙盒内封装完成,准备寄鱼给客人。他穿着一件深紫色polo衫凑过来柜檯问我,我不小心盯着他出神了,赶紧看向电脑萤幕装忙:「都可以,不然就叉烧饭?还是你有什么想吃的就买那样吧。」
「那就叉烧饭吧。」他笑着出门,用他的车送货。我至今觉得很神奇,遇见他总有种赚到了的感觉,租金便宜又多一个好用还自备车的员工,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对我那么好,但还是都接受了。可能我脸皮厚……
我起身走到巧克力娃娃那缸,缸里没别的鱼,因为牠们这几隻小恶魔会偷咬别人的鱼鰭,其实已经养牠们半个月了,算是认得我是给牠们吃的人,所以有两隻特别聪明的会跑来前面刷缸。
「呵呵,这么高兴,该减肥啦你们。」我对牠们随口乱说,拿手指逗牠们玩。刚才来的孩子们说要买金鱼,买给老爸的,女孩子们挑了隻小河豚回去,我送了盆水草给他们。
那买鱼的小妹妹看着我捞盆草的缸上写的字,将水草名字错念成「青菜」,我汗顏指正:「是青叶。」
什么青菜,我晕。亏我听她说有灯,才想挑个晒了灯会特别漂亮的草给她们。店里客人一走,我也跟着来到外头骑楼,今天的天气不错,没那么晒,还有点凉爽。之前陈朝出国时,关宇钧把白头翁带回来养,我跟他屋前都有树,有时他会把白头翁的笼子掛在树荫下,其他鸟也会跑来,不知道在跟白头翁聊什么。
之前我问关宇钧说何不将鸟放了,关宇钧说那隻白头翁已经老了,陈朝从小养的,是手养鸟,不太怕人。不过我们都不在的时候,就带给我一个开宠物旅馆的大哥照顾,有付钱的。
「你想不想念以前的主人?」我问白头翁,牠也只是站在栖木上歪着脑袋瞅我。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到最后。如果你有天见到他,帮我跟他说……」说什么呢,我又在发什么疯对一隻老鸟讲话啊。我低头一笑,还是不说了,近来太错乱,还是先听辉哥的话把日子过好最重要。
也不能再那么依赖关宇钧了,得跟他保持适度距离。我真怕自己一脆弱就在他面前露了馅,怕不小心看着他的目光都猥琐了,谁让他一身匀称的肌肉是我偏好的类型,啊啊,真的不能再想了。我逃回店内吹冷气,打开最广为人使用的同志交友论坛,开啟之前申请的帐号逛了起来。
没想怎样,就只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罢了。一登入就发现我居然有几十封未读讯息,没想到我如此抢手?结果一打开都是广告啦、诈骗啦,卖情趣用品的,靠。但是,对我这样一个单身汉来说好像是可以买个玩具试试?不要好了,冷冰冰的没感情啊,我喜欢有温度有肉体感的……
虽说如此,我还是胡乱点了一个广告进去看,没想到有弹跳视窗,跳出来的广告几乎要全萤幕了,吓我一跳的是它还附带声音,是男性曖昧的喘气声。而且更该死的是自动门开了,关宇钧恰好拎着便当饮料回店内,我手忙脚乱把广告视窗点叉,他一脸不解盯着我。
「什么声音?」
从耳朵跟脸的热度,我知道自己大概脸都红了,我说:「收到垃圾信,不小心点到广告,弹出色情的视窗。」
他挑眉没有多问,走近柜檯跟我说:「你伤口我看一下怎样了。」
我拉下领巾给他看,他瞇起眼皱眉,很严肃的表情说:「渗血了。」
「真假?」我讶异,皮肉伤还那么难应付啊。他把食物放下,拉着我到店里说要重换药跟包扎,我说我对着镜子自己可以,请他去前面看店,他不放心的多看我一眼才去前面。我拿了医药箱重新来过,其实也没多严重,可能流汗还是怎样才让绷出来的血渗出来,乍看真像是在脖子贴了女性卫生用品……唉。想起这个,不晓得黏块护垫会不会比较能吸血,这样就不会渗出来啦?
我想关宇钧大概会说我异想天开,他对我一些幼稚低能的发言其实很包容,不过有时也会开我玩笑损损我,像是指着他家那隻白胖的兰寿喊我名字。
「糟!」我想到刚才好像没把交友论坛的网页关了?我赶紧出去看,老爷正捧着便当看萤幕,然后问我说:「这个是?」
他知道陈朝爱玩,却不知道陈朝也上这个站?那看来他不是我们圈的,幸亦是不幸,我骗他说那也是点了广告弹出来的,他狐疑瞇眼,疑惑嘀咕:「是点了什么广告,弹这么多东西。」
「就是说啊。这年头的色情邮件真猛。」我胡乱附和,拿了饮料喝,坐在一旁比他矮一点的椅子上。他放下便当往我伸手,我知道他是想看我伤口包扎得怎样,可是手指撩拨我耳鬓的头发,实在又痒又曖昧,不由得逼我拱起肩膀躲他,他说:「头发又变长了。」
我茫然看他一眼,他看回萤幕逛起网页,又开口说:「在你的情形稳定以前,过来跟我一起睡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明天我会过来借你厨房开伙,你搬来至今还没用过几次厨房对吗?」
「呃、对。煮泡麵也是直接用饮水机的热水。」我回想了下。
「一间屋子不开伙就好像没人住,容易被污秽潜入。」
「居然是这样?」我又长见识了。真他叉的不煮饭也出事啊?
「明天想吃什么?」
「蛋包饭!咖哩蛋包饭!要有菇。」
他明显的勾起嘴角笑了,还笑得特别欠揍:「好,没问题。」
「你笑屁?」
不行「你刚才点餐的样子很可爱,好像小朋友。」
我臭脸呛他:「我是帅好嘛。刚才有两个女孩子说我比员工帅,比你帅。」
「哦,这样啊。」他还在笑,不以为意的敷衍我。我怎么又有种挫败感了。我低头吃便当,然后想起他稍早的提议,猛的抬头扯痛了伤口:「呃、嘶……你是叫我睡你家?吭啊?」
「是啊。还是你认床?不然我过来陪你睡也是可以。万一像前一晚再慢一步的话,也许你头要被割下来也不一定。」
割头!我想像一下自己尸首分离瘫在床上的死相,背脊一凉,也不敢再有异议。当晚关店,我说乾脆连洗澡都让他在门外守着算了,开玩笑的话却被他认同为有必要的保护措施,结果我带着换洗衣物去了老爷家。
他住三楼,但是格局跟我家是差不多的,浴室除了一个按摩浴缸之外还有个淋浴间,是透明圆形罩着的玻璃。我走进浴室,他说:「乾脆一起洗。」
「不行!」我即刻拒绝,半开玩笑说:「我怕你看了爱上我,又自卑,哈哈。」说完逃进浴室。我吐了口气开始脱衣服,一面观察环境,心想这是老爷用的洗发精、老爷原来不用沐浴乳是用肥皂啊,那这块肥皂不就跟他有过肌肤之亲,我不就间接也跟他──
我是有多欲求不满、饿了多久啊,真变态。我摇头叹气,赶紧洗头洗澡,洗洗睡啦!洗完澡就轮到老爷洗澡,我坐在他床尾的椅子看电视,一打开电视就是动物频道,本集是介绍各种惊奇的动物交配场面,像是大象什么的……哇靠,连你们都这样对我,我缩起双腿抱膝而坐,侧对着电视散发怨气。
浴室里那个是看得到吃不到、也没胆进攻,而且现在动不动就妖魔鬼怪缠上来的情况,我也不可能靠两手自给自足,难道只有向外发展,约个对象?
我这种矛盾跟揪结只怕比不上当初陈朝的千万分之一吧。
手握遥控器转台,某电影台正在播一齣很早期的电影,是陈朝的成名作之一。那是齣有点灵异题材的爱情喜剧,詼谐欢乐,又温馨又甜蜜,我以前看过,有时转到还会忍不住再看完。我一般都是留意导演是谁,后来才知道是陈朝写的剧本,感觉得出他或许是那时爱上了关宇钧,正在曖昧期之类的,很多让人跟着会心一笑的片段。
关宇钧洗澡完走过来,看了眼电视说:「有时真妒嫉陈朝。」
我回头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微笑说:「我们先认识的对吧?但是你成天都在掛念陈朝,我虽然跟陈朝关係很好,但也忍不住有点吃醋。」
「吃什么醋。」我好笑。「你是会吃朋友醋的人?」
他跟着笑说:「不是。所以才说的。」他说着用手背轻碰我脸颊,意味不明的碰触让我愣住,然后又逕自走到床边说喊我。
我坐到他床上,心里实在彆扭跟害羞,心脏狂跳得有点泛疼,他则是大方的关了大灯留夜灯,很自然的躺下看向我道晚安。我也回他一句晚安,却是心中有鬼,僵硬的躺下来。我望着上方天花板开始细数店里金鱼的品系跟岁数,藉此忘却身旁睡着我喜欢的人。
「还痛吗?痛得睡不着?」老爷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挪近我身旁说:「要不要吃颗止痛药?」
「不要、没事啦。你别管我,我在数金鱼,睡觉。」我转身背对他。
「数金鱼?」他话语带着笑意,也没再跟我搭话。我感觉他在身后的呼吸是平稳的,听着他规律的呼吸声,我也安心许多,逐渐睡着。这一晚睡得很好,连做过什么梦都没印象,我终于获得了平静和休息,一早就谢过他,他说多睡几晚吧,之后再带我去找辉哥看看,我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我该提防的心魔太多了,不仅是自己招惹来的污秽,还有我对他尚未断清的念头。就这样又熬过了两个晚上,我自认没事了,坚持不再过去找他,他好像无奈又不太高兴,却也拿我没輒。其实我心里对妖魔鬼怪想杀我还是有阴影,可是再这么依赖他,我肯定会把持不住吧。
那日恰好是公休,跟他讲完之后我就在交友论坛约了一个伴去喝酒,其实不是想约炮还是怎样,单纯是觉得多了同圈子的朋友也好,有人能聊聊,而且我觉得独酌太闷太寂寞了。为了省去酒驾的疑虑,我找了步行十多分鐘就能到的酒吧,对方也说交通没问题。
一入夜我就洗好澡打扮一下,出门去了。脖子上的伤口淡了很多,我买了防晒遮瑕膏盖住伤痕,检视完仪容就出门喝酒。
我先抵达酒吧,店员带领我去楼上禁烟区,也有个吧台。我坐下点了杯酒和轻食,就看到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上楼,猛一看对方的身材背影都有点像关宇钧,只是打扮风格不同,我暗自苦笑,看来老爷的形象都烙在我脑海了,实在棘手。
那人果然是跟我约的网友,叫青豆。青豆说话很风趣,是个医生,这年头当医生也是辛苦,不过他跟我说了不少学医、实习和职业的趣事,我自己的倒是没什么可说,不过他一听我的工作也能聊,是蛮健谈的人。
青豆笑起来很阳光爽朗,可惜没有虎牙。他说他喜欢聊内在或兴趣,不是很爱一下子就抱着滚床,我点头认同,但我碍于面子没告诉他我连滚过的经验都没有。男人嘛,再怎样还是想稍微装逼一下,至少他不问我也不想自爆。
青豆摸了摸我的脸,往我耳边轻吻,我有点不好意思,却还不至于害臊,他问:「你做过吗?感觉好像很青涩,不过也有可能不是,我遇过看起来很单纯,其实阅人无数的。」
「老实讲我、没有经验。」果然他还是会问嘛!
青豆说想去我家参观,如果我愿意,他也想跟我做,我说我不确定,他很温柔哄我说:「不勉强。我也可以帮你打出来,服务你也没关係。我很喜欢你。」
「真直白。」我哈哈笑,试图用笑化解内心尷尬跟慌张。喝完酒,我跟他散步回水族店。我开门开灯让他进屋,他搂住我要亲我嘴巴,我稍微侧开脸,他笑我害羞,我有点不知所措,被他的抚摸和拥抱挑起生理欲望,实在很想直接来一发算了,可是又不太想那么快了事。
一想到关宇钧、想到陈朝,再想起自己,我想要吗?就这样逃离、消灭自己心里的感情,真的能得到平静?我不晓得,只是将部分重量靠在医生身上,他搂着我转了半圈,像跳舞一样转着、亲吮我的侧脸、含着耳朵,而我看到面前的鱼缸里怎么空荡荡的一隻小鱼小虾都没有,正有疑惑就看到一丝丝的东西飘出来,丝藻不可能一天长那么多的,而且那些丝是黑的,医生搂着我挪了位置,他忘我亲我头发,而我惊见缸里有颗人头,嘴里还在咬我养的金鱼。
「哈啊啊啊──」我惊叫,立刻抓起医生的手拉着他往店外走,他莫名其妙问我怎么了,我随口乱答:「我肚子忽然很痛!你先走吧再联络、掰。」
「我是医生我帮你看。肚子哪里痛?」
「我吃药就好了、今天不方便,青豆你……」我把医生赶出门,就看到那颗头跳缸,眼冒青光往门口跳,而且那颗头有四隻眼睛。是我招来的吗?不对吧?我什么都没做!
我听到青豆在一旁说了句话:「原来是这样,我懂了。你也蛮会演的嘛。」
关宇钧开门走出来,不知道为何就让医生有误会,关宇钧走近我,医生气呼呼瞪我一眼就走掉,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关宇钧面无表情盯着我说:「夜深了还乱跑。」
我看那颗头就要飞出来咬我了,金鱼那么胖都能一口吞,我听自己声音都在抖:「为什么?我没做什么,怎么会那颗、那颗头、噁。」
关宇钧握住我一手说:「你别怕,你能招来祂们,也能送祂们走。」
「怎、怎么送?」妈呀头快跳出门啦!
「集中意念,想一个出入口把祂们吸进去。我帮你。」关宇钧另一手拿电子烟抽了一口,吹出一道烟网将鬼头网住,我用力闭眼冥想一个黑洞,想着一口井,不管怎样希望祂们回去属于祂们的地方。
我觉得我想得很用力,再睁开眼只剩地上一道水跡,水跡再差一公尺就到我鞋尖。关宇钧说我做得很好,有机会多练习,我大傻眼抓住他手臂急问:「能不要练习吗?有机会是什么意思,我可以不要这种机会吗?带我见辉哥啊拜託。」
关宇钧一派沉着的回望我,他说:「辉哥能替人断念的话,早就帮你了。你跟那个人刚才……你一身酒味啊。」
我被他看得很心虚,反过来拉着我的手说:「把店门关好,过来我家睡吧。你一个人会怕不是吗?」
我关了店门到他家,他走上楼,我还驻足不动,他走回两步等我说什么,我想了想自己行为很是卑鄙自私,抱着小包告诉他说:「你知道我跟陈朝怎么认识的吗?」
「不清楚,网路吧。」
「是同志交友网站。你知道我喜欢的是男人吗?」我低头不敢看他。
「现在知道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我深呼吸,抬头看着他说:「我喜欢你。但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收拾心情。以前也都是这样,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会喜欢我,所以我蛮擅长处理自己的心情。你别理我没关係。」
关宇钧已经走上楼了。干,真没礼貌!我气呼呼踱上楼,他站在楼梯口挡住去路,我不爽出声喊他:「借过。」
他驀地转身问:「所以你刚才找别人,是为了收拾喜欢我的心情?」
我白他一眼,他说:「我没有不准你喜欢我,你自己瞎忙什么。」
「你对陈朝也是这样?」我有点火气。
「不是。」他有些紧张的样子,也吸了口气才开口说:「我喜欢你。一直没让你知道,怕你拒绝我的帮助和照顾。当然,我也有私心。」
我惊退一大步,差点摔下楼,他及时抓住我手臂把我扯回来,我慌忙脱身避开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说:「不可以。我,没办法忘记陈朝。」
关宇钧看我这样是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先睡吧,我草草冲澡,他拿着毯子说:「我睡隔壁书房,有事叫我。你如果遇到危险,我会立刻察觉。」
***
不知道是耗太多意念送妖魔鬼怪走,还是前一晚互相自爆私情什么的,听到老爷说他也喜欢我有点太衝击,所以我发烧了。身体疲倦犯睏,但无法熟睡,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对于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种情况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以往我喜欢的人都是不喜欢我的,所以只要我也死心就好。
或许我们有必要谈一谈,只是不是现在,因为生病的缘故,我恐怕无法顺利将想法组织为语言传达出来。而且还有店里的生意要顾,我一般是十二点前就寝,六点半起床,今天却赖床到八点还瘫在老爷床上。
我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放空,心想等下回家刷牙洗脸然后开店,幸好昨天已经把网路的订单解决了,今天除了例行工作也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两脚套好拖鞋,老爷刚好从书房过来,一开门就让我觉得尷尬,我看了他一眼觉得得走了,起身谢过他收留:「昨天麻烦你了。谢谢。」
老爷走来挡住我,一手摸我额头跟脸说:「你在发烧你知道吗?」
「知道啊。我等下回家就吃退烧药。等下记得来上班哦。」我知道他一定想劝我休息一天,但是不可能,我只是感冒,还不到需要休店的地步,因为还有个员工嘛。想想我的债务,我不能轻易倒下的。
我假装没看到他难看的脸色,拿了小包包回家,吃了退烧药之后洗脸,然后巡了下鱼室。楼下有缸金鱼被鬼头嗑光了,想想还蛮难过的,那缸都是红狮头,养了半年之久吧,虽然有一半是跟鱼场挑来的,一批可爱的孩子……一瞬间真想替牠们报仇,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我也没能耐,这种鸟事能了则了吧。
我把那缸的水放掉,也不敢原缸再丢其他活体,将缸子清一清先搁着,从仓库找了新的缸子来装上过滤,再拿其他旧缸的几袋陶瓷环来用,那上头都有现成的硝化菌了。所谓养鱼先养水,先把水质搞好准没错,而也是速成的作法之一啦。我想起以前在网路看到一个人说的趣事。
a在养水期间碰到b问他那缸里养什么,a答:「养水囉。」
b不懂装懂的问:「是噢,那它吃什么?」
吃人吧。我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觉得有点发毛。设好了缸子,再把楼上一些小丹顶移下来卖。趁着还有点时间,我想去对面买早餐,关宇钧刚好出门叫我回店里,他去帮我买。有人跑腿当然好,我就由他去,然后请他再去药房替我买口罩。
我们两个一如往常在店里吃早餐,我缩在柜檯里用电脑看新闻影片,馀光察觉到关宇钧盯的好像是我的侧脸而非影片。我吃完三明治,喝了口红茶之后跟他说:「昨天那些话就当没有听到好吗?」
他收歛了那过份焦灼的目光,想了下回我说:「等你感冒好了再讲。」
我无法反应,一想到他昨天说他也喜欢我,我不光是脑袋发热,浑身都在发烫,搞不清楚是发烧还是发骚……太可怕了,我对自己处男体质感到恐惧。
「你要不要上楼休息?多睡一下。」关宇钧看我吃完叫我去睡,我头昏昏的,但对鬼怪还是心有馀悸,他拿了一个护身符塞我手里说:「昨天在书房找的,里面的符是我新画的,效力有限,但能稍微挡一下。你带着睡觉吧。」
护身符外面是一般宫庙那种红色防水套,折好的符就放在里面,我跟他道谢就摘了口罩上楼睡觉,白天居然比晚上还好睡,不知道为何感觉关宇钧就在店里让我很安心,还有过滤器、马达等器材运作的声音、水流声,满屋的鱼,我忽然不觉得寂寞了。
真想跟那些孩子们说,不要怕,大哥在家陪你们,再有鬼头来我就把它打爆!虽然你们都是我店里的商品,可是也是生命,在我这里我就希望你们都活得好好的。
有时看到一些人对待水族的态度蛮令我伤心,曾经在一个宠物量贩店听到一个妈妈跟孩子说,这次买多一点鱼,看牠们还怎么死光。其实密度高反而鱼虾更会死光,非常傲慢,不尊重生命。而且为何养猫养狗有医生,鱼呢?其实鱼也有,可是鱼药很贵,一般小鱼生病就只能靠意志力或等死吧。
有的人真的奇怪,不把水里的生物当生物,而是当消耗品。有时我也会不小心用太直接的态度跟客人沟通,然后就吵起来了,还被人在网站打负评。去买饮料的时候,看到他们柜檯的小缸里有隻黄金鼠,我说那其实不是鼠鱼,而且等牠越大会把其他鱼身上的保护黏膜吸走,害其他鱼生病,也不能再用小缸养。
我其实挺内向的,跟陈朝比起来的话,可是遇上在乎的事就变得特别多事。我这么闪躲关宇钧,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而是太在乎吗?想着这些杂念,我很快就昏睡了。中午关宇钧把我叫起来,他说买了广东粥,让我吃完再吃药,再跟我报告店里没特别的状况。
他下楼,我坐到外面椅子上吃粥,看电视,然后吃药。电视没节目吸引我,一旁手机发出提示铃声,是关宇钧发讯息来:「乖乖吃完了吗?别忘了服药。」
我心情复杂,他对我态度大致没什么改变,让我猜不到他是何时对我有好感,我比自己想得还蠢还迟钝。我回他:「都吃了。」心情像颗咖啡糖,甜甜苦苦的,慢慢化开来。
「唉。」我对关宇钧没有特别好,也没特别付出什么,一直都是他关照我,不懂他喜欢我什么。我有多喜欢他,就有多怕他。我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烦恼得想哭,眼睛有点湿气,但我懒得擦。然而我听见关宇钧穿鞋踏上楼,他的脚步声我认得,可能是要去楼上拿东西,可是他走到我附近就没动静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他,用乾涩的嗓音问:「干嘛?」
他忽然弯下腰,侧着脸亲我嘴角,快得我来不及反应,就蜻蜓点水的碰了下,然后他一副平常的样子提醒我说:「记得多喝水。」说完他就下楼了。
我摸了摸嘴巴,理智上知道他其实是关心我,想看我怎样了,刚才那一下大概是……意乱情迷吗?这叫趁人之危吧?我不敢相信他干出这种事,又想到之前他偶尔会忽然摸我脸或肢体接触,该不会已经喜欢我有一阵子了吧。
我觉得自己烧得更厉害了。
而且这样不是会传染感冒吗?太不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