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石心肠

  华灯初上, 李恪依然在回雁阁拨弄弹弦, 从深秋到初冬, 王妃一直闭门不见, 绝不是袁箴儿所形容的喜怒无常, 这回她是铁了心的将拒人于千里之外。为此,他把行程一拖再拖, 终于到了不能拖的时候, 十一月,九弟大婚。十二月, 父亲的生辰, 他必须赶回长安。
  素嫣提着食盒过来,摆上了红枣莲子粥和鲫鱼金针饼, 抬眸相望, 那位苦闷之人怕是没有心思用饭, 可他明天就要走了, 离开安州,去往千里之外的长安,可王妃呢?竟不来看他一眼,压抑的气氛让她再也忍不下去, 披了斗蓬便去往凝香阁, 就算王妃是铁石心肠, 也要劝上一劝。
  天刚擦黑, 凝香阁的小丫头们正在收拾院子, 蓦地见到素嫣来到, 一个个恭谨地站在了一边儿。虽然她们与素嫣同为奴婢,身份却有着天壤之别,这府里是个人都知道,素嫣是殿下从雪地里捡来的,当时她才九岁,此后一直服侍在殿下身边,可谓忠心耿耿,就连总管张瑞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素嫣很容易的进了凝香阁,心想着这也不是龙潭虎穴,殿下太过于小心了!正要走上回廊,却被小蛮挡个正着,她像门神一样立于画廊的正中央,身后还领着三、四个侍女。
  “我们王妃不见你。”小蛮一夫当关,拦住了素嫣的去路,也明白她来此的目的,不过是替人做说客。
  素嫣在这府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没有哪个侍女胆敢阻拦她的去路,凝香阁的小蛮果然蛮横,就像王妃一像不讲理,真是什么样的主人调、教什么像的奴婢,像杀了贼王,擒了反叛似的高傲。
  “我有要事,非要见王妃一面。”她一字一句,咄咄不让人。
  小蛮颐指气使道:“王妃有孕在身,懒得跟人说话,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见她,还不把她累病了,不见。”
  这丫头着实可恶,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哪里来的伶牙俐齿,要搁在平时,早就让张瑞拉出去教训了,可她现在是王妃的人,自己却有求于王妃。平心静气道:“小蛮,虽然你我各为其主,但殿下和王妃毕竟是夫妻一体,你不撮合他们也就罢了,反而处处阻拦,真要让他们闹到水火不相容的那一天?你才开心”
  听此话,小蛮再无反驳之语,素嫣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王妃这样下去更不是个办法,但王妃之命难违,左右为难,“可是王妃吩咐过……。”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犹疑,殿下明日就要走了,此去少说三个月,难道王妃真的不想看他一眼。”素嫣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出了这些话。
  小蛮也不敢担这个干系,便领她到寝室面见王妃。
  好不容易见到王妃,自是把要说的话再理顺一遍,从容地掀起水晶帘,直挺挺跪在了王妃面前。微微抬眸,她背靠隐囊倚在榻上,裹着厚厚的羊毛毯子,面露凄容,萎靡不振,想来也是心里不好受,可有什么事不能说清楚,非要彼此分别折磨自己。
  “王妃,素嫣有要事禀告。”
  萧可看了她一眼,又把头转过去,这不过是一个说客而已。
  “殿下明就要走了,您不去送送他吗?”素嫣膝行几步,几乎是在哀求她,“王妃,您若是不想去,有什么话素嫣可以代您转达。”王妃的一言不发,让她一筹莫展,“就算殿下错了,您也要让他知道错在哪里呀!”又是无言的沉默,素嫣已经抓狂,泪水潸然而落,“王妃,您说句话好不好?”
  王妃一如既往的沉默着,此时成了素嫣一个人的表演,她颤巍巍起身,复又跪在了榻脚上,以她冰雪聪明,似能猜度出王妃的怨,“王妃有怨,无非一个情字,可殿下对王妃确实是情深义重的,天地为证,日月可鉴!”停顿一下,再娓娓诉说,“奴婢九岁就进了府,一直服侍在殿下身边,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素嫣一清二楚。没错!前王妃去世后,他也曾一蹶不振,终日借酒浇愁,可自从遇到王妃,一切都变了,他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殿下,抛开旧事,重获新生,只愿与王妃一生相守。”
  说到动情处,任何人也为之落泪,落雁、小蛮无一例外,萧可也接连抽泣了几声,后拿绢帕捂上了嘴巴。
  素嫣那幽幽的口吻,恰似山岚间的一阵清风,“殿下不是好色之人,您看看我们这凄凄冷冷的王府就明白了,那些一字并肩的亲王,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左拥右抱,您再看看我们这府,杨贵人是前王妃的亲妹妹,不得不娶;袁夫人的父亲救过殿下的命,不得不迎;只有韦夫人是淑妃娘娘所指,父母之命,难以违逆。您可曾看见我们府里有一个侍妾?您再去看看殿下的亲兄弟蜀王殿下,身边红粉佳人无数,那才叫活得一个自在。”
  “够了。”萧可当即制止,尽管她形容的殿下有多么深情,可她终究是个说客,为了达到目的,夸大其词也是有的,“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你出去,我有眼睛,不需要你来指点。”
  “王妃。”费了半天唇舌,她仍是不为所动,难道她真的是铁石心肠?缓缓起身,却心有不甘,临走又回头,“还有一晚的时间,请您再想一想。”
  送走了素嫣,小蛮、落雁、银雀三个也合计了一下,素嫣的话很有道理,王妃不能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了,总要劝上一劝,小蛮性子急,不适于劝人,落雁嘴笨,自是劝不了人,唯有银雀沉稳,便把她推了进去。
  银雀在这府里待得久了,也算见过一些世面,找准收拾被褥的机会,便向王妃进言,“依奴婢之见,素嫣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王妃再考虑考虑吧!有时候,您也该为自己想想!您是由孺人升为王妃的,那孺人之位便空下来一个,还有那媵的位分,整整空着九位呢!若是将来有新人填补进来,那您……。”
  “大不了废了我这王妃之位。”萧可一如的淡漠,从不为名利动过心。
  “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腹中的孩子想想吧!”银雀再劝。
  “我若不为他着想,便早就离开了,也听不到你在我这里叨叨。”萧可是打定了主意的,就像素嫣形容的那样,铁石心肠。
  银雀是拿她没辙,只能找小蛮、落雁再议。
  就在她们商议的功夫,素嫣已经回到了回雁阁,今夜算是白忙一场,费了一番唇舌也没有让王妃心回意转。正要找水喝,却见殿下仍在琴案后坐着,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琴弦,韦夫人、春纤正在为他收拾行装,此行最少也要三个月,怕是要过了元宵节才能回来,所带的行装也不在少数。
  “雉奴的贺礼备好了吗?”九弟大婚在即,必定要送上贺仪的。
  韦琳琅愣了一下,此事一直由张瑞负责,她一概不知,正在为难之时,素嫣走了进来,微微欠身道:“礼物已备了下,明日随我们一起进京。”
  “你到哪里去了?气喘吁吁的。”李恪觉得她不对劲儿,一走就是大半天,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素嫣在为难之时,自有韦琳琅替她解围,转了话题道:“好在有素嫣随您进京,她一向谨慎稳重,妾身也能放心,毕竟宋参军和唐典签都是粗人。”
  “说起哲远,我倒想起另一件事儿来。”李恪打量着素嫣,有意无意道:“哲远时不时就夸赞素嫣几句,我就想着他有可能对素嫣有意思!哲远是个稳重人,你不妨考虑考虑。”
  “我才不稀罕。”几句话让素嫣红了脸,急忙表明心迹。
  宋哲远是他的得力助手,当然要为其成就好事,更何况素嫣的终生也有了着落,“他有什么不好!至少相貌堂堂,还是个做官儿的,如今他的妻子也去世了,你过去就是正妻。”
  素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眼泪汪汪道:“我都说了不稀罕,您非要逼着我嫁吗?您要是想赶我走,就请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把我往外踢。”
  李恪原想当个月老,如今好事不成还把人给弄哭了,自是不肯再难为她。
  见素嫣哭得厉害,韦孺人连忙上前相劝,“你哭什么?不稀罕就不稀罕,殿下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还当真了!你若是不想走,谁还能把你撵了出去。”
  就在韦琳琅劝慰素嫣之际,萧可那里也不安生,毕竟一走三、四个月,最少也要一百多天,心里还是有些不舍。恨归恨,不舍归不舍,两下里交织在一起,竟分不清恨多一些,还是不舍多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清晨,又是雾霭蒙蒙的一天,那烟幕像一道银纱,凝锁了整座安州城,强打起精神才登上王府最高处的飞楼,绕是这样也看不到远去之人的身影,他就这么走了,也不来告别一下,也许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徒劳而返,却没了力气,再也下不得飞楼,只能在阁楼内小坐,抬头望天,青冥茫茫,雁鸣声声,雁南飞,人北归,长空望断南飞雁,展翅万里悲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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